第57章

飛機進入到平流層以後,客艙的噪音漸漸的消下去了。這是一趟深夜航班,乘客們都有些累了,舷窗外一片漆黑,地上建築物的燈火也隐隐遠去了。

缪然從廁所出來,看到司南還睜着眼定定注視着窗外,走過去坐下道:“不休息嗎?”

司南搖搖頭:“睡不着。”

缪然微微蹙眉:“怎麽感覺你的失眠症越來越嚴重了?這次看的醫生也沒用?”

司南不想他小題大做,便道:“比之前看的有用。”

缪然也不知道信了幾分,反正從他下撇的嘴角來看,估計是不怎麽相信的。

“喝杯紅酒嗎?也許會好一點。”

“也行。”

缪然叫來空姐,要了兩杯紅酒。

這趟班次的頭等艙很空,因此也顯得格外安靜。司南抿了口紅酒,目光微微偏過看着他:“我有一種預感。”

“什麽?”

“我感覺季風會在阜城機場迎接你。”司南笑道。

缪然頓時像被哽住了似的,一翻白眼:“是‘逮我’吧?”

司南笑而不語。

缪然一口把酒喝完,有點心虛的看着他:“他不會真跟過來了吧?你說的我都想跳飛機了。”

“噓!”司南示意他噤聲,“你這話要是被機組的工作人員聽見了,待會兒就得有一圈人過來圍着你一直盯到你平穩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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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然無聊的朝他翻了個白眼。

司南笑笑将最後一口酒喝完,喚來空姐收走了杯子,而後又百無聊賴的轉過頭去盯着舷窗外的黑夜發呆。身旁缪然似是困極了,借着這杯酒的後勁很快就沉入了睡眠。

司南發着呆的同時想象了一下待會兒落地缪然看到季風時可能出現的表情,忽然覺得有點逗。

季風是他在英國留學時候的舍友,華裔中英混血,長得頗具英倫風。這幾年,缪然去英國找過他幾次,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兩人就勾搭上了。

本來兩人風花雪月濃情蜜意玩的正好,但是季風突然提出要帶缪然去見家長,并且還打算跟他求婚,這就有點吓到他了。

司南隐約知道一點缪然過去的事——他并不幸福的家庭以及他從前那些不好陰暗的經歷。而與他完全相反的是,季風出生在一個開放,溫暖,充滿愛和理解的家庭,他的母親是司南學校的終身教授,而他的父親是一名受人尊敬的外科醫生。

兩個天差地別的家庭所走出來的人,在缪然的認知裏,大家玩玩可以,真要在一起,他并不認為這種差異不會給兩人的感情帶來問題。

司南能理解缪然的擔憂和惶恐,然而季風卻對他突如其來的冷淡和不告而別感到茫然和驚慌失措。在缪然把他的電話號碼都拉黑了過後,季風便毅然決然的拽着司南回國追妻了。

當然也并不是完全拽着。

司南回想了一下在回國之前他和季風的一次對話。

那時,他把缪然心裏的擔憂和不安統統跟季風講了一遍,但平時邏輯清楚,思維理性的季風卻突然變成了一個小孩子,近乎于耍賴的不肯承認他和缪然之間的差異,并且反複問司南:“真愛會被差異打敗嗎?”

司南只聽得哭笑不得。

後來,他又問了季風一個問題。

說是一個問題,其實是好多問題并在了一起,而那些問題,曾經是他怎麽也擺脫不了的夢魇。

司南問他:“倘若是缪然現在後悔了呢?他就是愛着愛着突然不想跟你在一起了呢?可能就連你的存在都會讓他覺得痛苦,你還會堅持要跟他在一起嗎?”

然而季風聽完只是皺着眉,一副完全不能理解的樣子看着他:“Nan,你問的這些問題好沒有道理。Muse為什麽會愛着我的同時突然不想跟我在一起?那只能說明他根本不愛我,可是我确信他是愛我的,所以你問的這些問題都不成立。還有,假如他真的會有一點後悔,那我會非常難過,可是我愛他,我可以忍受這些難過直到他回心轉意,我堅信我的存在是為了讓Muse得到幸福和守護,我不會允許自己讓他痛苦的,所以你幫幫我好嗎?”

季風洋洋灑灑的說了一串,司南只聽進去了那一句“我确信他是愛我的”。

曾經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反複懷疑過他和陳森之間的感情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剛分開的時候,他還能像季風一樣确信的告訴自己,陳森是愛他的,他只是太傷心了,一時邁不過心裏的那個坎而已,雖說現實看上去好像是無力回天了,但他心裏一直抱着一絲企盼。

然而這企盼最終變成了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他臉上。

他沒有等來陳森的回頭,當初分開的時候他一氣之下斷了兩人之間所有的聯系方式,但是他很快就後悔了,卻苦于不知道該如何挽回。

直到他看到許旭發來的郵件。

司南在回信的最後附上了他所有的聯系方式,這種行為在他自己看來近乎于“不知廉恥”,然而他費盡心機,卻終究沒有換來任何成果,陳森已經對他“漠不關心”。

他不敢置信,繼而委屈,憤怒,憎恨烽火燎原的将他從裏到外燒成了一具行屍走肉,他既恨陳森,又恨自己,在這種熊熊燃燒的恨意達到峰值的時候,司南偷偷買了張機票回國了。

彼時,他和陳森已經分開快一年了。

回國後,他徑直去了D大,并且想辦法混進了校園。他不知道自己想幹嘛,他只是覺得太難受了,骨頭的每一寸都像被碾碎了似的疼,心裏空蕩蕩的吊着一個大洞,每時每刻都在往外洩露他的生命力。

那些曾被他拼命壓制在靈魂深處的自卑與自厭此時全都掙脫桎梏,成倍的反噬了回來。心裏有一道黑影日夜不息的拉拽着他,說要帶他去解脫,但他手心裏捧着那人曾對他的好,就是不願意撒手。

他只想求一個答案。

飛機落地的時候已經是夜裏八點多了,當夜,司南混進學校後,在陳森住的那棟宿舍樓下站了一夜,抽了半包煙。

天快破曉的時候他數了一下,一共是十七個煙頭。

離開的時候,司南多看了兩眼他身邊的那棵樹。他忽然好羨慕這棵樹,可以離那個人這樣近。

在往學校外走的過程中,司南假想了一下,他想,如果可以,他想變成一杯水,一件角落裏的舊T恤,一個啞巴的士司機,或者只是桌上的一支舊鋼筆。

他想變成陳森的生活,哪怕只能靜默不語。

司南在這種絕望的深情中找到了一絲安慰,即,一個說服他承受當下所有痛苦的理由。

他等了一夜也沒有見到想見的人,清醒過來之後便開始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然而就在他打算離開的時候,那個他等了一夜的人卻出現了。

是在學校門口的公交站臺那裏。

司南站的離他很遠,戴着帽子,竭力把自己隐在了人群中。他跟着陳森上了同一輛公交,中間有好幾次他都覺得陳森已經發現他了,但實際上并沒有。

陳森的狀态看上去有點糟糕,面色蒼白到像是許久都沒有睡過覺了,眼下一片青黑。

他和李子文似乎一夜未眠,剛才匆匆從某個地方趕回學校,然而都還沒來得及過馬路,接了個電話就又要趕着去下一個地方。

那一天,司南跟了他整整一天,就像個見不得光的偷窺者一樣。

晚上的時候,陳森和李子文還有幾個看上去年紀比他們大很多的男人一起進了一家小酒館,司南不能跟進去,便站在外面等着。

等了差不多有兩三個小時,李子文扶着陳森出來了。

司南看到陳森對他擺了擺手,說了些什麽,李子文神情陰郁的好像是咒罵了一聲,然後就抛下他又重新進去了。

陳森搖搖晃晃的走到旁邊臺階坐下,剛坐下還沒兩秒,突然一躍而起沖到旁邊角落裏吐了個稀裏嘩啦。司南手比意識快,大腦還沒反應過來,他就已經重新扶着陳森坐下了。

陳森擡頭看見是他也沒怎麽驚訝,倒像是以為自己在做夢似的,還嘟嘟囔囔嚷了句:“又來?”

司南哭笑不得的讓他靠在自己身上,目光纏綿留戀的在那張臉上來回逡巡,手已經忍不住摸了上去。

陳森閉着眼睛不耐煩似的一把捉住了那只在自己臉上作怪的手,而後習慣性的捏了捏他手心,笑道:“乖,這回多待會兒,有點累……”

他似乎是真的累極了,話沒說完人就暈了。

司南靜靜抱着他,眼淚一滴一滴的落下來,落在陳森的嘴角邊,再順勢滑落,看上去倒像是他睡覺流口水了似的。

司南看着看着就笑了,心裏早先鬧得沸反盈天的痛苦突然間變了性,安靜的蟄伏了起來,一種莫可言說的心疼和思念轉而包裹了他。即使心裏想的念的那個人此刻正躺在他懷裏,但他仍舊覺得想念,這種想念所帶來的力量最終使他從憎恨中脫身,并且徹底認清了自己。

認清了什麽呢?司南問自己。

不重要了。

他低頭輕輕吻上懷裏的醉漢。

“你說要好聚好散,我答應你了。現在我要你等我回來,不見不散,那我也就當你答應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看文不留言,你們要造反→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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