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找我什麽事兒?”程恪問。
“就……你喜歡小動物嗎?”江予奪問。
“不喜歡。”程恪回答得很幹脆, “怎麽了?”
“……你先去洗澡吧, ”江予奪說,“一會兒吃飯再說。”
“行吧, 你在休閑區坐會兒, ”程恪轉身走了兩步又停下了, 也許是習慣了江予奪身上有傷,從江予奪進來到現在, 他才突然看到了江予奪右手上纏着繃帶, “你手傷了?”
“嗯。”江予奪應了一聲。
“怎麽弄的?”他又問。
“我身上有傷不是很正常麽?”江予奪往休閑區那邊走過去,笑着說, “要能連着幾個月沒有傷才奇怪呢。”
程恪盯了他一會兒, 總覺得從這個傷, 到江予奪的态度,都有些奇怪,不過他沒再追問,江予奪一看就不打算跟他說。
如果是街頭打個架, 江予奪肯定會說, 那天他小弟被搶了,他帶着人去找, 電話很自然就說了,現在這樣的态度, 大概是跟“他們”有關。
現在江予奪對“他們”已經完全避而不談了。
在浴室洗澡洗到一半, 程恪伸手去拿洗發水,手指摸到洗發水瓶子的時候, 瓶子被碰倒,從架子上翻了下來,他順手往下一抄接住了瓶子。
還好伸的是右手,比較靈活,公共浴室裏任何東西掉了地他都不想再去撿。
往頭上擠洗發水的時候他突然停下了。
江予奪是個左撇子,起碼打架的時候,他的習慣就是左手,這也讓他在進擊的時候能占點兒便宜,很多人對左手的進攻防不住。
雖然在左手被占用的時候,用了右手并且受了傷也不奇怪……但程恪現在非常清楚江予奪的武力值,能讓他不得不用右手的人,真的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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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刀都是放在左側的江予奪傷在了右手。
程恪怎麽想都覺得有點兒不對勁。
洗完澡收拾好東西出來的時候他也沒想明白,沒有一個完全能說服自己的理由,無論是懷疑還是相信,都沒有。
江予奪坐在桌子旁邊,拿着杯果茶,目光有些游離,旁邊是正在說話的小楊。
程恪從浴室出來穿過走廊,穿過兩排跑步機,最後再穿過器械區,小楊一直在說話,江予奪也始終就那麽拿着杯子,一臉放空的表情。
“如果江先生有興趣的話,”小楊看到程恪過來,站了起來,“可以跟程哥一塊兒過來,一起健身比較有意思。”
“他估計沒時間,”程恪幫江予奪接了一句,“他忙得很。”
“所以才需要鍛煉嘛,”小楊笑笑,“那你們先忙。”
江予奪聽到了程恪的聲音之後才像睡醒了似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轉身就往健身房門口走。
“今天謝謝你了。”程恪說。
“別這麽客氣啊程哥,”小楊說,“我送送你們。”
“不不不不,”程恪趕緊攔住了他,“你忙你的去,不用送。”
“那好,”小楊點點頭,“後天見啊程哥。”
程恪走出門的時候沒看到江予奪,下了樓走到街上了才看到江予奪站在路邊,叼着根煙,一臉不耐煩。
“是不是讓你辦卡呢?”程恪沒走兩步就覺得腦袋像是被人砸了個冰桶,瞬間就僵了。
“你頭發濕的?”江予奪伸手在他頭上抓了一把,把他推進了旁邊的一個商店裏,“你有病啊?健身房沒有吹風筒嗎?”
“我忘了,”程恪凍得連頭皮帶眼皮都有些發麻,“我就說有個事兒忘了。”
“在這兒呆會兒吧,”江予奪拿出手機,“我叫個車過來。”
“我叫吧,”程恪也拿出了手機,“我好像還有優惠劵沒用呢。”
江予奪沒說話,看着他。
“怎麽了?”程恪問。
“你還用優惠劵?”江予奪說,“你居然會用?”
“屁話,”程恪說,“這玩意老提醒我,送你優惠劵了,你優惠劵還沒用呢,你還有叉張優惠劵。”
“……叉張是多少張啊?”江予奪問。
“不知道,不記得了,”程恪點開軟件,戳了兩下,看了一眼江予奪,“操。”
江予奪靠着貨架笑了起來:“過期了吧。”
“嗯,應該是吧,”程恪擰着眉,“反正沒有了。”
江予奪笑了半天:“那是你叫車還是我叫車啊?”
“你叫。”程恪非常不爽地把手機塞回了兜裏,優惠劵這種東西,用起來一點兒也沒覺得有什麽優惠,仨瓜倆棗的,但是好容易想用一次,确切說手機上這麽用還是第一次,結果沒了,這感覺就非常憤怒了,仿佛快餓死的時候被人搶了吃的。
店裏暖氣挺足的,車來的時候,程恪的頭發已經幹得差不多了。
“有什麽想吃的嗎?”江予奪上車的時候問他。
“你們平時跟朋友出去一般吃什麽?”程恪問。
“這個天兒就是火鍋了,”江予奪說,“我帶你去酸湯魚火鍋吧,之前二禿在那兒打過工,挺正宗的。”
“好。”程恪不知道是因為剛健完身,聽到酸湯魚的時候,感覺口水差點兒要滴下來了。
“那師傅麻煩一直往北開吧,”江予奪給司機說了個地址,“停車場那個路口進去就行。”
程恪聽到這個地址的時候猛地擡了一下頭。
坐在副駕的江予奪偏過頭:“怎麽了?”
“沒。”程恪說。
江予奪沒再問他,跟司機一塊兒聽着收音機裏的相聲,時不時樂幾聲。
程恪一直盯着江予奪的側臉,沒說話也沒看別的地方。
下車之後他站在路邊愣了一會兒,住在這兒二十多年,他還從來沒從這條路走過。
“少爺,”江予奪湊近他耳邊輕聲問,“改地方也行,他們家還有個分店,就在……”
“不用改,”程恪說,“就這家吧,我餓了。”
“這種小街小胡同裏的小店,”江予奪帶着他順着路口走了進去,“不會碰上你認識的人。”
程恪看了他一眼,江予奪看上去真不像是這麽細致敏銳的人。
“你家住哪兒?”江予奪笑笑。
“你猜吧。”程恪說。
江予奪轉過身,退着慢慢走着,往他們進來的路口那邊指了指:“只能是那邊兒了,咱們這兒最早一批別墅,全是獨棟前後院兒的。”
“嗯。”程恪應了一聲。
“那以前你來過這兒嗎?”江予奪說,“就這兩條街,好些不起眼但是特別好吃的店。”
“沒有,”程恪往前看了看,“我就從路口經過幾次,車又開不進來。”
“家門口的地方,”江予奪說,“還得我一個外地人來給你介紹。”
“你從……哪兒來的?”程恪問。
“不記得了。”江予奪說。
拐了一個彎之後就看到了那家酸湯魚火鍋的店,相比別的店,這家的面積很大了。
程恪看着門口臨時搭起來的一個大棉棚子:“這什麽?”
“等位的人都在裏頭呢。”江予奪說,“咱們這個點兒過來還行,等一會兒就能有桌。”
“這種店還要等桌?”程恪有些吃驚,“就這麽擠棚子裏?”
“來吧,”江予奪抓着他胳膊一掀棉簾子,把他拽進了棚子裏,“體驗一下不一樣的生活。”
棚子裏很暖和,從店裏接了電線,有空調,還放着好幾個大大小小的取暖器。
江予奪去拿了個號:“差不多半小時吧。”
“嗯。”程恪點點頭。
他倆找了兩張椅子坐下了,江予奪指了指外面:“你要餓了的話,我給你先買點兒吃的墊墊。”
“不至于,”程恪笑笑,“主要就是下午練了三個小時有點兒餓。”
“就跟那個話痨練的?”江予奪說。
“嗯,”程恪點點頭,想想又笑了,“你沒讓他說暈了辦張卡啊?”
“我又不是你,這要是前臺那個小姑娘給我這麽一通說,我可能還會迷糊迷糊,”江予奪皺皺眉,眉頭剛展開沒一秒又擰上了,“哎少爺,你去健身……是不是,呃……”
“不是。”程恪說。
“什麽不是?”江予奪看着他。
“你想說什麽是不是?”程恪啧了一聲。
“算了,”江予奪憋了半天,咬牙揮了揮手,“老問這些不禮貌是吧。”
“沒事兒,”程恪沒忍住樂了,“我不介意,我是怕你問完了惡心。”
“不,我沒惡心你,我也不……我應該也不惡心別的人,我就有點兒別扭,”江予奪把椅子往他旁邊拉了拉,小聲說,“哎,我那天去花店,那個老板……”
“嗯?”程恪往他那邊偏了偏頭,也小聲說,“老板怎麽了?”
“老板是個,”江予奪清了清嗓子,飛快地說了一句,“漂亮的小可愛。”
“……你沒完了是吧?”程恪嗆了一下,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就這個漂亮的小可愛,你不給我找一個來是不是得算你未了的心願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操!”江予奪瞪着他,“我就說,那個老板我以為是個男的,結果一看是個女的,後來又發現他真是個男的,妝化得還挺好,漂亮。”
“然後呢?”程恪問。
要換個人,他沒這麽好耐性,但江予奪就不一樣,江予奪在沒完沒了打聽這些事兒的時候,表現出來的不是獵奇和鄙視,而僅僅就是迷茫和不解。
非常可愛。
讓人可以忽略很多別的問題。
比如被突然回避的“他們”,比如他右手上的傷,比如江予奪到底有沒有精神問題,比如跟他在一起會不會有危險。
“什麽然後?”江予奪又把椅子拖過來了一些,基本就跟他挨着了,“我就想吧,你是不是喜歡那樣的啊?”
“我說過嗎?”程恪問,“漂亮的小可愛。”
江予奪盯着他,似乎是在飛速回憶。
程恪靠在椅背上沒出聲,看着他的眼睛。
江予奪長得挺不客氣的,配上臉上那條疤就更不客氣了,一句話不合适就會上手抽你的感覺,但眼神卻很不一樣。
特別在這種時候,非常簡單,簡單到你什麽也看不到。
也無法想象有着這樣眼神的人,會有着什麽不堪回首的童年。
“沒說過,”江予奪一巴掌拍在他腿上,“是他媽你弟說的!”
“啊,”程恪搓了搓腿,“所以下次別問我了,你問程怿去。”
“可我問你的時候你也點過頭……”江予奪說。
“這跟你理解的漂亮的小可愛是他媽一回事嗎?”程恪有些無語。
“……我懂了,”江予奪想了想,恍然大悟地指着他,“你不喜歡那種漂亮的小可愛,你應該還是比較喜歡楊教練那種的小可愛。”
程恪看着他能有十秒鐘,才拉長了聲音嘆了口氣:“滾蛋。”
“我說對了吧?”江予奪說,“一般挑私教嘛,就得是自己喜歡的那種類型,我要去健身,我就找個火辣身材的美女私教,練起來也比較愉快對吧,盧茜之前去健身,就為私教裏沒有她喜歡的那種長相,換了三家健身房。”
程恪看着他這一通分析,突然有點兒想上手往他臉上摸一把。
為了控制住自己這種喪心病狂的沖動,程恪把手塞進了兜裏。
“不過那個楊吧,”江予奪嘆了口氣,“不說話還行,一說話能把人煩死,嘚嘚嘚嘚……我也就給你面子,要不早讓他閉嘴了。”
“別替我操心了,”程恪也嘆了口氣,“我就随便找了個私教,正好他以前認識我,上哪兒你就能想這麽多啊。”
“那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江予奪啧了一聲,“我問你好多回了,這種事兒有什麽不好說的。”
“那你喜歡什麽樣的姑娘?”程恪笑了笑。
這個問題讓江予奪愣了愣,想了半天才說了一句:“漂亮的,胸大腰細的。”
“小孩兒。”程恪笑着說。
這種只看身材臉蛋兒的回答,基本就能知道,江予奪沒談過戀愛。
挺神奇的,一個響當當的老大,21歲了沒談過戀愛。
“你不是小孩兒,”江予奪看着他,“那像你們這種三歲半的中年人,喜歡什麽樣的?”
程恪看着他沒說話。
江予奪也沒說話,也看着他等着他回答。
對瞪了一會兒之後,江予奪突然一下坐直了:“我操?”
在江予奪發出這聲驚呼的同時,程恪就後悔了,他并沒想過現在就給出什麽暗示,甚至也沒想過需要給出什麽暗示。
江予奪鐵棍山藥一般筆直,而且就算沒到恐同的份兒上,也是成天一驚一乍那類的了,真要給了什麽暗示,這本來就處得不尴不尬的朋友關系,估計就繼續不下去了。
但這會兒程恪也沒有什麽回轉的餘地了,只盼着江予奪這個“我操”後面跟着的是他漫無邊際的猜測。
“你不會是……”江予奪有些猶豫地指了指自己,“喜歡我這種類型的吧?”
程恪看到他指着自己的時候,心提了一下,但聽到江予奪說的是“我這種類型”而不是“我”的時候,他猛地一下松了口氣。
“你什麽類型?”他問。
“就……”江予奪被這個反問給問愣了,低頭看了看自己,又琢磨了一會兒,“就我這種……這種……”
程恪笑了笑。
“滾你大爺,”江予奪大概是對于無法把自己正确歸類有些沒面子,不耐煩地啧了一聲,“你就說是不是吧。”
“差不多吧。”程恪笑着點了點頭。
江予奪看了他一會兒,嘆了口氣:“那你這品味也不怎麽樣啊。”
“我品味怎麽就不怎麽樣了?”程恪問。
“好歹一個少爺,”江予奪說,“喜歡我這種類型的,你說,就八撇啊,陳慶啊,二禿啊,大斌啊……想想都覺得你是不是受過什麽心靈上的傷害。”
……
程恪覺得這個對話已經進行不下去了,江予奪的思維一旦開始跑偏,那跑得就比陳慶要倔強得多。
“你今天找我到底什麽事兒啊?”程恪只能換了個話題。
“哦,差點兒忘了,”江予奪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想問問,我能不能把貓放在你那兒……”
“什麽?”程恪愣了愣。
“就兩天,”江予奪迅速伸出兩個手指,“盧茜她媽要回老房子住,我得出去住兩天,貓就沒有地方擱了。”
“老房子?”程恪又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你現在住的那套是盧茜的房子?”
“嗯,”江予奪點點頭,“很吃驚嗎?”
“我一直以為是你的。”程恪說。
“你對錢是不是沒什麽概念啊?”江予奪問,“別說我了,就你現在這樣,那房子你買得起嗎?這個地段的二手房,一樓,後頭帶個小院子。”
“首付差不多吧。”程恪想了想。
江予奪看了他一會兒,靠到了椅子上:“我買不起,就這麽混的,這幫人誰也買不起。”
“我也不是這個意思,買不買得起的,”程恪突然有點兒不是滋味,“我是沒去想過這個問題。”
“直接默認都能買得起。”江予奪勾了勾嘴角。
“慣性思維,”程恪笑笑,“我自己現在也租房子呢。”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江予奪才又想起了主題:“行不行啊?”
“我沒記錯的話,”程恪拿出手機,在相冊裏翻出了合同的照片,“不經甲方允許,乙方不得在房屋內以任何形式飼養任何動物……”
“你他媽連合同都要拍下來,沒事兒就背誦麽,”江予奪伸手擋在了屏幕前,“甲方現在允許了。”
“我沒養過貓,我都不知道要怎麽弄。”程恪說。
“我告訴你,很省事兒的,給點兒吃的就行,它自己會上廁所,”江予奪說,“我把它的東西都給你拿過去,窩啊廁所啊貓糧什麽的。”
程恪看着他,他發現江予奪說這些話的時候,已經帶上了些許哀求的語氣,聽上去讓人沒來由的有點兒心疼,貓的安頓似乎對于他來說非常重要。
“為什麽要放我這兒?”程恪問。
“陳慶家放不了,別的人我不放心,”江予奪說,“我還怕他們把貓弄丢了。”
“萬一我……”程恪沒養過貓,他還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得住,萬一他把貓給弄丢了,江予奪這麽緊張的樣子,他都怕江予奪拎着刀過來把他給劈了。
“你不會的,”江予奪笑笑,“你雖然什麽也不會,但這事兒你要是答應了,就不會出錯。”
程恪看着他:“這麽肯定啊?”
“我感覺很準的。”江予奪說。
程恪挺想說你感覺其實也不是特別準。
“行嗎?”江予奪又問。
“那你這兩天住哪兒啊?”程恪問。
“旅店,”江予奪說,“我怎麽住都沒所謂的,主要是旅店不讓帶貓,還容易跑了。”
江予奪說這話的時候沒什麽情緒,說得很平常,也很自然,但程恪不知道自己是這會兒突然敏感了還是別的什麽原因,總覺得聽得心裏發澀,莫名其妙就老想着當年那個睡在橋邊的十歲小孩兒……
“要不……”程恪說得有些艱難,“你這兩天就住我那兒吧。”
“嗯?”江予奪看着他愣住了。
“就不用去旅店了,”程恪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特別是在江予奪說出了“我這個類型”之後,這種反應會讓他非常尴尬,他又補充了一下,“反正就兩天,睡沙發打地鋪什麽的都可以,比旅店還是舒服些吧。”
睡沙發地板比旅店舒服?
不一定吧。
程恪這會兒特別想拿張椅子往江予奪腦袋上砸一下,給他把這段給砸失憶了。
“我……還是住旅店吧。”江予奪說。
去你媽的。
程恪這會兒又特別想拿張椅子往自己頭上砸一下,就他媽多餘問了這麽一句,跟個傻逼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