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若有外人在,将眼前這一幕記錄下來,必是很唯美的場景了。

與天比高的巨樹長滿了亮晶晶的粉色桃花,花瓣如雨,翩然而下,落在發梢,落在肩頭,落在腳面。

如果現場只有兩個人,別管一男一女,還是一男一男,一女一女,都是極浪漫的場面。

偏生,這裏能點出五個腦袋來。

阿寶收起一瞬間産生的亂七八糟想法,平靜地擡起雙手,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冷靜點,有事好好說。大家說得都是同一種語言,有啥不好溝通的呢?就算不是同一種語言,我也可以百度。哦,百度裏有個文言文選項,你了解一下……”

郭宛江歪着頭,嘴角也歪着,流露出渾然天成的邪氣:“我乃此間主人,你應識我,還不離去?”

阿寶說:“那你先把我的朋友放了。”

郭宛江說:“她将作郭家主母,自當留下。”

阿寶眨眨眼睛,挖挖耳洞,生怕自己被桃花迷了眼睛,聽錯了:“郭家主母是什麽意思?”

郭宛江扣着商璐璐的拇指微翹,在她的下巴上輕輕摩挲了一下,柔聲道:“吾妻。”

商璐璐聽不下去了:“你胡說八道什麽?”目光左右搖晃了一下,又回到阿寶身上。

郭宛江面上笑容倏然不見,用令人頭皮發麻的調調,輕聲輕起地說:“喜魚,你從前從不這樣與我說話。”頓了頓,又笑起來,“也好。你同我說話,好過同其他男人親近。只要你肯留下來,日日要罵,我也依你。如何?”

那情意綿綿的語氣,莫說百煉鋼成繞指柔,就是堅硬的鑽石也要為之融化了。

可惜,商璐璐既不是百煉鋼,也不是鑽石,就是一根筋。她說:“我不是喜魚,你認錯人了。”

郭宛江說:“我既認你,便不會認錯。可你總是為了其他男人來傷我的心!”

他猛然一轉身,地上的花瓣密集如黃蜂,朝着不知何時起身偷摸到後面的連靜峰撲去。頃刻間,連靜峰的身影就被淹沒在亮閃閃的桃花中,連衣角也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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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郭宛江背後,阿寶雙指夾着定身符,如獵豹般出現。

眼見兩人距離不到一尺,郭宛江仿佛毫無所覺,依舊對着連靜峰的方向。偏巧,一根桃枝不偏不倚地垂落下來,恰恰落在兩人之間,擋在阿寶面前。

阿寶一頓,郭宛江适時回頭——桃花的光落在他的瞳孔裏,卻照不出一絲的光亮。那黑暗,是百年萬日的積累,陷得比深淵更深。

阿寶腦袋驀地一熱,如一團火在腦海燃燒,将腦海席卷成火海,那灼熱的刺痛,順着神經蔓延到四肢百骸,連發梢都跟着抽搐起來。

眼前的桃花瓣變作密密麻麻的繁星,在眼前忽明忽滅,視線裏的一切都模糊了……

身體驟然遭受的傷害激發了被壓抑的本能。

煞氣以百倍的速度在體內凝聚。

阿寶緩緩地吐了口氣,四周的花瓣瞬間黑化,化作灰燼。

剛剛還面露得意的郭宛江驚恐地看着阿寶閃現在身前,輕而易舉地掰開扣住商璐璐的那只手,然後掐住了自己的咽喉。

阿寶冷冷地說:“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這個道理,沒有人教過你嗎?”

巨大的桃樹用力地搖擺起來。滿樹的桃花突然凋零,那樹枝上漸漸結出桃子……

郭宛江臉色慘白,透出病态的蒼青,嘴唇發幹,雙目凸起……短短幾秒鐘,竟出現屍化的征兆。

就在這個時候——

地府通道毫無預警地打開,劇烈的陰風刮起,地皮被掀起數寸!

翻飛的黃土揚起厚厚的塵霧,籠罩全場。

阿寶只覺手頭一松,身體被摟住,身前是透明的結界,耳畔響起印玄低沉的嗓音:“是我。”

阿寶:“……”當然知道是你。沒看到我壓根沒掙紮嗎?

飛揚的塵土緩緩平息下來。

一地的桃花瓣鋪成光毯,從下至上,将人照得透亮——

連靜峰與商璐璐背靠背站在不遠處;

他們的身後,四喜笑得一臉谄媚:“大人,好久不見!這是想死我了!”

阿寶皮笑肉不笑地說:“離上次見面,還不到三天。”

四喜感慨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到嘴的鴨子飛了,阿寶氣得不想理他。

他繞着桃樹走了一圈,摸摸這裏,碰碰那裏,想找出郭宛江躲避的機關。

四喜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陪笑道:“大人,您在找什麽?”

阿寶沒好氣地說:“找被你放跑的鬼東西!你來幹嘛?還搞出這麽大的動靜。”忽然狐疑地轉頭,審視他的表情,“你該不是故意放走他的吧?”

這地府開門的動靜忒大,大得不尋常。

四喜高呼冤枉:“我連他是誰都不曉得,幹嘛故意放走他?我是特意來告訴您郭宛江消息的啊。”

阿寶大怒:“你還說連他是誰都不曉得!”

四喜呆呆地說:“是不曉得啊。”

“就是郭宛江!”

“……哎?”

四喜大費了一番口舌,總算說服阿寶相信自己與郭宛江毫無私交,地府通道的那陣陰風也是巧合,是地府內部出現了問題。

地府的問題必然是大問題。

阿寶好奇地追問。

四喜語焉不詳,只說地府系統升級的時候出了點狀況,接下來可能要閉關整頓,但到阿寶每月一次排放煞氣的時候,地府還是會為他留一扇後門的。

他說話的時候,阿寶爬到了桃樹上,在樹枝間鑽來鑽去。印玄面色如常地站在下面,一雙眼睛緊追着他的身影,片刻不離。毋庸置疑,萬一阿寶有突發狀況,他一定能瞬間執行數十個預案。

阿寶見下面沒了聲,低頭看了一眼:“你查到郭宛江什麽消息?”

四喜說:“我翻了當年的檔案,找到郭宛江的死因。他是救人時被誤傷,後被兇手殺人滅口的。”

阿寶一邊在桃樹枝葉裏翻找桃子,一邊說:“他救的是誰,兇手又是誰?”

四喜說:“他救的人叫周喜魚,可惜沒救完,兩人就一起被兇手滅了口。兇手叫邱玉如。”

阿寶手一頓,從樹上躍下,撣了撣衣服,走到四喜面前:“邱玉如為什麽殺他?”

四喜說:“邱玉如本來要殺周喜魚,被郭宛江發現救下,邱玉如一不做二不休,就把兩人都殺了。”

阿寶說:“邱玉如練過功夫?她怎麽能以一敵二?”

四喜說:“郭宛江在桃花林舉辦生日宴,宴上飲酒,兩人都喝了不少,邱玉如有備而來,也是有心算無心了。”

信中明明說,邱敏威脅郭宛江與自己在一起、陳孟友與周喜魚結婚,最後為何是郭宛江與周喜魚走到了一起?不過結果已知,過程如何也不那麽重要了。

阿寶還有一個疑惑:

“你能不能查到邱敏、羅亮等人死後魂魄的下落?”

四喜根據阿寶提供的生辰八字,算了算說:“咦?他們已經投胎去了。”

阿寶怎麽都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投胎?地府排隊投胎不是要等一百年嗎?”

四喜說:“總有例外。”

阿寶想起印玄身邊的老鬼管家,也是開了後門,提前去地府投胎。可見,有人的地方,總有門道。

四喜有事在身,不便久留。

阿寶欲言又止地看着商璐璐,以眼神詢問,是否要問問周喜魚與她的關系。

商璐璐搖頭。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她今生是商璐璐,便只是商璐璐。

阿寶還想問黎奇,因不知道對方生日,只好作罷。

四喜走後,幾個人也準備打道回府。

商璐璐問阿寶剛才在樹上找什麽。

阿寶說:“桃子。我之前明明看到樹上結出了桃子,突然不見了。”

商璐璐見怪不怪:“桃樹上的花啊葉的,也是說長就長,說掉就掉,那桃子估計也是說結就結,說沒就沒。”

阿寶說:“這桃樹這麽神奇,說不定結出的桃子與蟠桃一般,吃了能長生不老。”

印玄眼神微動。

幾人離開巨樹不到十尺,那樹便消失了。

阿寶想起從自己手裏溜走的郭宛江,便扼腕不已:“差一點點,這幅拼圖就完成了。”

商璐璐說:“現在也差不多。”

許多事情他們都已經從蛛絲馬跡中推敲到了真相,只是缺乏實質的證據。

阿寶說:“我的心态已經變了。我原來想弄清真相,現在只想抓住他,狠狠地揍一頓。”

商璐璐:“……”

下山時,東方微亮。

路過郭莊老酒,攤子已經收了,店家送給他們的桃花酒就放在桌上,等着他們回來時自取。

阿寶拿過酒,掀起瓶蓋,聞了一口:“郭宛江和周喜魚臨死前喝的酒,不會就是桃花酒吧?要是這樣,這酒可比郭莊詭異多了。”

到山腳,還沒進村,就看到黎奇抱着一個資料袋,急匆匆地跑過來:“我就猜到你們在這裏!你們一定想不到王警官發現了什麽!”

他從資料袋裏抽出一本舊書,名《倬縣十案》。飛快地翻開折角的那頁,遞給阿寶,激動地說:“郭宛江是邱玉如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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