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番外(1)
一推開包廂門, 曹煜就知道自己“上當”了。雙方家長俱在, 女方打扮得花枝招展,分明是變相的相親宴, 哪來的海外投資。本想掉頭走人, 瞥見那上不得臺面的便宜哥哥坐在一邊猥瑣地笑, 一副看好戲的模樣,立即改了主意,耐着性子拖開椅子坐下。
曹老先生就怕他扭頭走人, 見狀松了口氣,忙作中間人介紹:“這位是許叔叔,你爸的老朋友。這位是許家千金, 單名一個芹, 曹雪芹的芹,是著名模特兒,上過很多大雜志的封面。他們剛從瑞士度假回來,準備投資做生意, 正在考察項目。你有什麽好的項目,可以跟他說說。”
瑞士度假回來就叫海歸?那他清明踏青回來,就算還陽了吧。
曹煜一面敷衍, 一面在心中冷嘲。
曹炅見他們一團和氣,臉上的笑容挂不住了, 有些陰沉地掃過許芹明顯動了心的羞澀表情。曹煜這個人, 內心黑暗又肮髒, 偏生長了張好臉, 不知騙了多少無知男女。腦海浮現一張英俊平靜的臉,頓時湧起幾分惡作劇的沖動。他拿起手機,裝作看信息,飛快地按下拍照鍵。
“咔嚓。”
飯桌上響起突兀的快門聲。
目光聚焦曹炅的手機上,曹煜掃過來的眼神,仿佛在冒着寒氣。
曹炅下意識地藏起手機,許芹笑着解圍說拍大合照,兩家老父都起身應和。曹煜幽幽地瞟了曹炅一眼,慢吞吞地挪動,走到人群外圍,任由曹老先生如何暗示,都巍然不動。
照片定格——一群眉開眼笑的人旁邊,出了個冷酷臉的叛徒。
飯局結束,曹老先生讓曹煜與許芹交換聯系方式,曹煜給了辦公室的電話,許芹的臉色有些難看。
回去的路上,曹老先生支開曹炅,與曹煜單獨一輛車。
一上車,曹煜就定談話的基調:“我的婚姻我自己做主。”
曹老先生慢悠悠地系安全帶:“當然。”
基調定得太高,一路無言。
到了家門口,曹老先生見他依舊坐在車裏:“不回家住住嗎?”
曹煜說:“最近公司很忙。”
曹老先生點頭:“替我向嚴先生問好……當然,要不要帶話,你也可以自己做主,不過,我的財産怎麽分配,遺囑怎麽寫,也由我自己做主。”說着,解開安全帶,推門下車,幹脆利落得連個頭都不回。
曹氏內部近來有風言風語,說太子爺要易主,傳得有鼻子有眼,舅舅、姑姑都來電叮囑他小心曹炅,被曹煜輕描淡寫地打發了回去,但他心裏清楚,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可是那漏風的洞,多半不是曹炅幹的,而是他好父親的傑作。
秘書又打電話通知他,許芹來過了。自那次吃飯以後,她就十分主動,辦公室電話按一日三餐打,隔三差五地親自上門送蛋糕、餅幹、便當,被他當面拒絕還依然故我,甚至暗中聯系媒體,想要先一步将事情捅出去,要不是他處理及時,只怕已經傳得滿城風雨。
手法倒是頗得他爸的真傳。
再過一周,就是一年一度的董事會,他爸選在這個時間下手,也是算準時機。
一邊是名利,一邊是愛情。
如何取舍?
當然是兩手都要抓。
曹煜冷笑着挂了電話,拿起桌上的車鑰匙,正準備下樓取車接柏高,就看到角落的陰影處慢慢地“走”出一個戴帽子的人來。說是走,不如說是從90°角的兩堵牆中“變”了個人出來。
曹煜臉色一變,警惕地看着來人:“你是誰?”
那人走到燈光下,摘下帽子,露出整張臉來。
曹煜瞳孔微縮。
“我是你啊。”
那人站在面前,仿佛是一面鏡子,照出自己幾年後的樣子。并不是說對方多麽蒼老,而是眉梢眼角流露出歷經風霜的滄桑,絕不是時下正意氣風發的自己。
曹煜手指慢慢地靠近抽屜。他記得裏面有一把裁紙刀……
那人說:“我是鬼,你殺不了我。”
曹煜說:“你剛剛還說,你是我。”
那人說:“平行空間裏的你。”
曹煜瞳孔微縮:“你怎麽死的?”
“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那人說,“你最好先打個電話給柏高,讓他自己打車回去。對了,上車之前,先去便利店買把傘,晚上會有一場暴雨。”
……
随着一道閃電,大雨傾盆而下,這是曹煜給嚴柏高打完電話的第二十八分鐘。他看着窗外連綿成片的雨水,臉色比天色更陰沉。
這場大雨證明了那人的确能“預知”未來,所以,他與柏高的未來真如對方所說,會因為自己的貪念走向無可挽回的悲劇嗎?
曹煜不能盡信。
說不定是曹炅派來的人呢?
那人看着曹煜的眼睛,仿佛就知道他的想法。
“與許芹訂婚是權宜之計。我原本打算等‘十二星座廣場’項目落地,得到曹氏其他股東的支持,再與父親談判,解除婚約。只要進展順利,柏高不會知道發生過的事。哪怕進展不順利,我與許芹結婚,也只是形婚。一張紙難道還能綁住我一個大活人嗎?”
他的語氣極為平靜,卻像抽屜裏的那把裁紙刀,一下子割破曹煜所有的僞裝,将他的想法暴露無遺。
“我當時覺得自己挺聰明,熊掌魚翅兼得。可世上哪有這麽美好的事?貪心的人會付出最慘痛的代價。”
每個字都切中隐藏的心思,讓曹煜不想相信都不行:“那你們現在怎麽樣?不是在一起了嗎?”
那人苦笑道:“朝夕相對,不一定是在一起,也許只是被捆綁成了伴。信任一旦被打破,想要重新建立,比登天還難。”
曹煜沉默良久,說:“我父親最後真的給了曹炅百分之十,給了我百分之三十八?在他明知我已經死了的情況下?”
那人說:“他清楚誰才能給曹氏帶來輝煌。給曹炅的百分之十,只是封口費。”為免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将自己死亡的消息散播出去,就給點甜頭穩定軍心。
曹煜心裏頓時有了底氣。
“而且,相信我,失去曹氏,我們可以掙回來,失去柏高,我們活不下去。”那人慢慢地站起來,往牆的方向走。
曹煜突然有些不舍。和另一個自己聊天實在是一種奇妙的感受,彼此心意相通,絕對是最了解自己的人。“有什麽可以幫你的?”
那人停下腳步,毫不客氣地說:“我準備開發一個樓盤,還差一點啓動資金……”
……
曹煜說:“我現在确信,你就是我。”
做出決定,便雷厲風行。曹煜三管齊下,分別對許立傑、許芹和曹老先生表示自己已有男友,無意劈腿。許立傑還維持了基本禮貌,對他說了句可惜。許芹一再放低姿态,可憐巴巴地表示自己願意當擋箭牌。曹煜反問:沒有箭,要擋箭牌幹什麽?遮光嗎?直接逼得對方無話可說。
曹老先生是最後得到消息的,當下硬氣地表示:行吧,我的財産你別惦記了。
曹煜用許立傑的口氣對他表示可惜,然後一回頭,又借用許芹的低姿态,可憐巴巴地抱着嚴柏高說自己失業了。
此時的嚴柏高還不是心如死灰的三元,只是個有點清冷、有點寡言卻很心軟的青年。不問緣由,直接上交自己的存款,扛起了養家重責。
看着他認真誠摯到近乎掏心掏肺的眼睛,曹煜心底最後的一點不甘與猶疑也随之散去。
那人說的對,失去柏高,他會活不下去。
父子的拉鋸戰就此展開,曹煜沒有出席董事會,曹炅視為競争對手出局的信號,在公司上蹿下跳,妄圖染指“十二星座廣場”項目,終被沉不住氣的曹老先生喝止。
曹老先生将嚴柏高約出來,支票開好了,電視劇裏惡婆婆趕人的臺詞也背好了,唯獨沒想到自己兒子像跟屁蟲一樣地跑來。好好一場談判硬生生得被他扭曲成“見公婆”,實在氣人。吃完飯,他去醫院療養,住了三個月。曹煜每周帶着嚴柏高過來探望,探得久了,曹老先生率先認輸。
打持久戰,總是年紀大的吃虧。
曹煜重回董事局,并被正式欽定為太子爺。事情圓滿落幕,曹煜神采飛揚地走出會議室,正要打電話問柏高在哪裏,就看到另一個自己站在辦公室門口,目光深沉地看着自己。
“謝謝。”
曹煜真心實意地說。
那人眼睛裏迸發出嫉妒的情緒,雖然是一剎那,卻濃烈得叫人驚心。
曹煜收住腳步。
那人嘆了口氣說:“當初,如果也有另一個我來提醒我,該有多好啊。”
作為得利者,曹煜覺得自己說什麽都是炫耀,只好不吭聲。
那人說:“他到樓下了,你快去吧。”
曹煜松了口氣,沖他點點頭,大步跨過他的面前。他很想盡快見到柏高,分享自己激動興奮的心情。上了電梯,臨關門,鬼使神差地往辦公室門口望了一眼。
那人還沒走。他的背後,又一個人影慢慢地浮現出來。
沒有完全展露五官時,曹煜已經猜到了身份。因為那張臉,早已镌刻在腦海中,就算得了健忘症也不會變形。
是太愛了吧。所以,明知道對方不是自己的柏高,但看到毫無生氣的眼神時,心會一抽一抽的痛。
幸好,自己懸崖勒馬。如果自己的柏高也變成這樣,他大概會瘋掉。
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對方擡眸看了過來,點頭致意。
心撲通撲通地亂跳,曹煜不知道自己是什麽表情,只是頭腦一片空白。
電梯到一樓,門打開剎那,就看到心心念念的人站在陽光下,臉被照得發光。他邁了幾步,忍不住小跑起來,在對方的訝異中将人擁入懷中。
不管其他人的看法,就是想緊緊地抱住他,像抱住全世界那樣。
“怎麽了?”嚴柏高疑惑地問。
“我很開心,我太幸運了。”
“因為公司的事情嗎?”
“……嗯。”将人抱得更緊。他想:最幸運的是,我在懸崖前被人喊住了腳步,從萬劫不複中清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