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工作人員只以為時亦南是太過緊張, 畢竟這樣的人他們見多了,不說上去前就腿軟發抖的妹子, 下來後吐得昏天地暗, 痛哭流涕抱着同伴走不動路的七尺大漢也比比皆是,所以像時亦南這樣一直牽着同伴手的人并不奇怪。
他們旁邊甚至還有對情侶中的男生已經哭了起來,對向一旁的女生說:“老婆我給你買口紅,買裙子,我們別玩這個了好不好?我恐高啊……”
“這有什麽好怕的啊, 你怕你就拉着我的手。”女孩子白皙漂亮的臉上沒有一絲懼色, 相反還十分興奮,她安慰地拍了拍男生的手背, “你聽話啊,我們玩完這個, 再去坐雲霄飛車,回去我給你買球鞋!”
男生:“……”
跳樓機上的其他人聽到他們的對話已經忍不住笑出了聲,白一塵聞言也笑了笑,低頭看了眼時亦南一直緊握着自己的右手, 問他:“你也怕坐這個嗎?一直握着我的手。”
時亦南聽到白一塵的聲音,這才從惘然中回過神來,又緊了緊握住白一塵的五指, 輕聲道:“我不怕。”
此時跳樓機已經啓動開始緩緩向上攀升了,這座跳樓機的落差有八十米, 足足有三十層樓那麽高, 攀升到一半時就幾乎能将大半個南城游樂園盡數收在眼底了。
白一塵的手指動了動, 反手攥緊時亦南的手指,聲音很輕:“但是我有點怕……”
只是他們周圍有不少人在喧嘩尖叫,先前那個害怕的男生嗷嗷地大叫着,聲音蓋過了白一塵的。
在跳樓機快要攀到最高點的時候,白一塵側頭望了一眼時亦南,而時亦南恰好也在看他,所以他一擡眸,就撞進了時亦南深邃的眼中。
那雙黑色的眼睛幽邃晦暗,像是藏匿着了一切光線,任何事物都無法從中逃離,所以白一塵在上面看不到自己的倒影。
他的心髒已經呯呯地瘋狂跳躍了起來,那速度幾乎是它平時的兩倍,撞擊得肋骨像是也跟着痛了起來,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緊張,所以白一塵閉上了眼睛。
可是他卻看到了自己身影。
他躺在樓底,周遭都是發紅的血液,像極了他院子裏那叢卡羅拉玫瑰。
然而躺在那裏的本該是他的母親,那個跳樓死去的女人——他的身影和她的屍體重疊在一塊,幾番變換後她的臉龐就成了他。
白一塵深吸一口氣,嘴唇顫抖,手指緊緊攥着時亦南的。
他的确是害怕的,平時連坐電梯裏那短暫的失重感都會覺得眩暈欲嘔,更別提是現在,他甚至都不敢睜眼看一眼腳下的地面,可是如果要回去——或者說是路過他和時亦南曾經住過的那個地方,就必須坐上這座跳樓機。
跳樓機在八十米高的地方短暫地停留了一瞬,就在重力的作用下加速朝地面沖撞而去。
在周圍人和心髒一同的嘶啞尖叫聲中,白一塵感覺自己的血液幾乎沸騰了起來,它“呯呯呯”地在胸腔中震顫跳動,好像下一刻就會破裂般的亢奮。
他本應該是恐懼的,在這令他眩暈作嘔的失重感中,可是時亦南一直緊緊地握着他的手。他不像其他乘客那樣厲聲尖叫,雖然他也在叫喊着,可是他卻是在對白一塵大聲喊道:“別怕——我在這裏!”
白一塵閉着眼睛聽到了他的聲音,那一瞬世界似乎寂靜了下去,只有時亦南的聲音清晰響亮,回蕩在他的骨骼血液之中,他眼淚湧出眼眶,在呼嘯的風聲中迅速變冷,短暫地劃過眼角離開。
四年了,一千四百六十多個日夜,他困守在這個孤寂的城市等待時亦南那麽久,現在他們終于回來了。
他始終沒有睜開眼睛,只是在回憶中凝視時亦南,而回憶裏的時亦南同樣在凝望着他,深情又溫柔。
恍惚間,白一塵覺得他們都回到了原點,回到了他們的小出租屋,回到了四年前時亦南離開的那一天——那個人在早晨離開,在傍晚下班時分又回到了他們的小家,他等回了時亦南,他四年裏的一切遺憾、痛苦、郁悒都彙聚到眼淚中,随着呼嘯的風聲消逝在空中,再也沒有任何憾恨了。
跳樓機在離地面幾米高的距離時便懸空了,放慢速度緩緩落到地面上。
時亦南剛剛看到白一塵哭了,所以等跳樓機停穩後他馬上就解了安全帶去看白一塵,疊聲喊着他的名字:“一塵?一塵?”
白一塵低着頭解安全帶,但是站起來後就直往地上滑,時亦南見狀連忙抱住他,以為他是腿軟了,攙扶着白一塵往旁邊的木椅放向走,想把他扶到椅子上讓他緩緩。
然而在走到一半時,白一塵卻忽然擡起雙臂抱住他,下一刻柔軟的嘴唇就貼了上來。
時亦南被白一塵親得愣了下,但白一塵卻不給他猶豫的時間,箍着他的脖頸急促地喘息着,随後時亦南發覺,白一塵身體貼着他腿部的地方觸感有點不對——白一塵好像……石更了?
坐跳樓機坐石更了的人,時亦南還是第一次見。
他錯愕不已,抱着白一塵的腰身喊了一聲:“……一塵?”
有人說,憤怒和欲望僅有一步之遙,強烈的憤怒會增強人的欲望,同樣的,因為緊張而導致的心跳加速,也會給人一種情動時心髒狂跳的錯覺——所以恐懼和情欲之間,也只有一個吻的距離。
白一塵在跳樓機上的時候怕得不行,他現在雙腿也還是發軟的,可是他心髒狂跳致使渾身血液都朝着腦袋湧去,讓他産生了強烈的欲望,所以他現在瘋狂地想和時亦南做,想和他的身體交融在一塊,在近乎死亡窒息的巅峰中大汗淋漓渾身脫力。
于是白一塵攬着時亦南的脖頸,擡頭又朝他吻了過去,他吻着時亦南的嘴唇,想要得到他同樣熱烈的回應,但時亦南仍是滿臉怔愕,像塊僵硬的木頭似的望着他。
白一塵輕輕地咬了口他的下唇,微微離開他,問他:“你為什麽不親我呢?”
也許是因為剛剛哭過的緣故,白一塵眼角洇着一層輕紗似的薄紅,眼眸中像是蓄着一池水,潋滟的波光一圈一圈蕩進時亦南心裏。
他望着白一塵,喉結攢動,片刻後勾起唇角,有些僵硬地解釋道:“周圍有人。”
“你以前不是最害怕周圍有人的嗎?”
“那會人多的時候我親你,你就會不高興了。”
“那是以前,現在我不在乎這些了。”白一塵聽着他的解釋樂不可支,拽着時亦南的領子将他拉朝自己這邊,仰頭去咬他的下巴,“那我們去開個房吧?好不好?我想要你。”
白一塵的聲音像是裹着一層蜜,又甜又黏,時亦南根本無法拒絕他,只能扔掉其他還沒來得及去玩的游樂票,半摟半抱着白一塵朝停車場走去。
兩人都開了車過來,但時亦南上了白一塵的車。
停車場收費的女人看到他們兩個親昵地走過來,頓時愣住了,她顯然記得之前白一塵和她說的,他在等他的愛人。白一塵也記得她,驅車離開時還朝她揮了揮手算作告別。
舟安公園也算是南城一個有名的游樂景區了,周圍酒店多得是,他帶着時亦南選了一家帶着露天泳池的酒店就住了進去。
而他們剛一刷卡進門,白一塵就亟不可待地去扯時亦南,咬了一口沒什麽反應的他,問道:“你愣着做什麽?幫我月兌衣服啊……”
時亦南像是被召回了魂頓時回神,猶豫着說:“可是我們昨天才做過,你的身體……”
“沒事……快來……”白一塵吻着他的喉結含糊道。
時亦南聞言停頓幾秒,他看白一塵實在很想要的樣子,只得順着白一塵的意思陪他躺上床。
他們相逢至今,每次做的時候都是在夜裏,還是關着燈進行的,所以今天他們還是重逢後第一次在有光線照射的地方做。時亦南能清楚地看到白一塵動情的反應,他泛紅的眼角,緊蹙的雙眉,濕軟的唇瓣……青年身上的一切,都曾經像是世間最劇烈的春藥吸引着他。
可現在時亦南看着這绮麗暧昧的畫面,卻根本沒有什麽興致,他的血液平靜地在血管中流動,甚至連呼吸都沒有紊亂,只是俯下身輕輕吻了下白一塵覆着薄汗的額頭。
之後,白一塵癱軟在床上喘着氣,幾绺汗濕的頭發貼在他的鬓邊,時亦南伸手将它們撥至耳後,卻被白一塵握住了手。
“很累嗎?”時亦南低頭湊到他耳邊,“我抱你去洗澡吧?”
酒店裏有露天游泳池,還有個小型溫泉熱水池,時亦南和白一塵在溫泉裏泡着,他讓白一塵趴在池邊,給他揉肩。
揉了一會,白一塵卻起身蜷進他懷中,貼着他的胸膛問:“你今天心情不好嗎?怎麽一直不說話,剛剛你好像也沒什麽興致。”
時亦南本想說他沒有什麽不高興,可他眼神一瞥,看見白一塵手腕上十字狀的疤痕,就啞聲問他:“……這裏,怎麽會割成這樣?”
“有人告訴我,橫着割死不了,要豎着割才行。”白一塵摸着手腕笑了笑,随後又将手滑進水中,“不過好像也沒什麽用。”
時亦南聽着他的話,胸膛急促地起伏了兩下,臉上的表情在昏沉的夜色和燈光中更加晦暗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