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

謝禮祯說完便命人取來證物,秦問這次沒先伸手,唐雲羨也不客氣,徑直拿了過來。

金匣巴掌大小,蓋子上嵌了顆貓眼大的紅寶石,周圍簇着等圓豐潤的七八顆小珍珠,四角均镂雕蝙蝠與祥雲,背後有宮造鑿印。大理寺再怎麽說也不會倉促下定論,唐雲羨之前并不信任他們,總覺得裏面有更大的陰謀,可種種跡象表明不過是自己多心。

“我朝歷來有賞外戚金匣的慣例,借得是以和為貴的口彩。”謝禮祯年紀比唐雲羨和秦問加起來還大,又猜兩人方才一定是對大理寺有所懷疑才親力親為事無巨細,此時證據确鑿,便拿出了一副自矜的口吻,娓娓道來擺出資歷,“太後當政期間,金匣賞得都是自家姊妹的夫家,可見她狼子野心自比皇帝,當今聖上繼位後,中宮之位至今高懸,貴妃娘娘賢德良伴為後宮表率,皇上便特意在中書令大人今年壽辰時賞賜這一金匣,這可是皇上登基以來的頭次外戚封賞,光祿寺膽敢将此事錄錯,豈不是要擔天大的罪責?”

謝禮祯心平氣和說完最後上揚的音調,唐雲羨和秦問都沉默着,他們下意識對視一眼,都知道這條絕對算不上線索了。

和秦問達成默契讓唐雲羨無奈,可聰明人總是沒法避免對一件事持相同看法,唐雲羨扪心自問雖然她不算絕頂聰明,但秦問也不是蠢貨。

還回金匣,秦問朝門外走去,他在門口忽然停下,然後回頭,他驚訝得發現唐雲羨正望着燒焦的兩具屍體。她還是老樣子,沒有表情,孤清的臉一半被傾瀉的陽光照得竟有幾分明豔,另一半臉則在金色光芒籠不盡的暗影中。長而纖密的睫毛雖然翹起但還是在欺霜勝雪的臉頰拓下灰黑的影跡。

這當然不是唐雲羨第一次殺人,這兩個女人其中之一死在她掌下,另一個為保守秘密自焚求死,人燒過後的面目全非她也并不陌生,七年前她逃出地宮時,路上腳邊都是失去原貌的焦黑殘軀,相比同僚們扭曲絕望的姿态,這兩人舒展平攤在小小的陳屍床上,似乎死得還算求仁得仁。

她們當初為誰送命,而這兩個人又是為誰賣命?

不管是誰,都顯得她們格外不值。

唐雲羨為陳屍床重新罩好蒼白的粗布,像是在給活着的人夜晚加被似的輕柔。

“居士不必勞煩,一會兒會有人來收拾,您是貴人。”謝禮祯恭恭敬敬,但也沒上前阻止。

蓋好壓布,唐雲羨轉身與走,卻撞上秦問從始至終看向自己的目光。

她視若無睹邁過高高的門檻,秦問随後跟上。

謝禮祯送他們出了大理寺,唐雲羨走在前面,秦問牽着靜月,這威武馬強過時平朝那匹百倍,竟然不怕她,甚至還主動靠着她一側走,不過這也剛好隔開了它的主人。

“說吧,你一點不疑心是不可能的。”唐雲羨主動打破沉默。

“金匣無懈可擊,只能從你發現的布料查起。”秦問說話和利刃斬雪一樣幹脆。

Advertisement

唐雲羨以為他懷疑得是自己,卻沒想到他開口只說案情,“這件事你還真的查不了。”她停下後看向秦問,“方才謝大人在場,我沒明說,但兩個女刺客身上布料的纖維,還有燒毀後黏着皮膚的焦糊衣料雖然不是多華麗的織染,可還是并非俗品,像是官造給宮女和低等嫔妃穿得衣料。”

秦問陡然停下,“宮裏?”

“釣魚沒有釣上來,可是卻被魚從池塘拽進了大海。”唐雲羨語調平緩,也不是挖苦的意思,倒像有幾分喟嘆,今天他們不管之前多不對付,卻是結結實實一起碰了壁。

“你能肯定?”秦問緊接着問。

“一半猜疑一半肯定,還是得查。”

唐雲羨不敢說肯定,倒不是怕翻舊賬丢人,雖然她也挺怕這個,可歸根結底是因為她肯定的原因是不能對秦問說。早在玉燭寺那些年,和宮中的往來再尋常不過,許多玉燭寺人本身便是太後身邊的親信,有時太後賞賜下來的也都是宮中打賞的那些玩意兒。唐雲羨縱然心細,有些事也仍是不願多想的,那種衣服的料子燒了後黏在死人燒焦皮膚上的樣子,她見過就不會忘。

他們已經走到了街上,站住的位置也将近道中,一輛送貨的馬車急切地朝他們撲來,車夫一個勁兒嚷嚷,兩個人只得往邊上撤去兩步。靜月離唐雲羨更近了,它高大健碩,毛發烏黑勝墨,但眼睛圓潤得有幾分乖巧溫馴,實在不像軍中的烈馬。它的頭挨在唐雲羨胳膊上,耳朵一動一動,使勁兒往她身上湊。

唐雲羨從來不惹動物喜歡,她殺氣重,時平朝的馬見了她和見了活閻王似的并非偶然,一般的野貓和她狹路相逢都會呲毛亮爪,膽小的野狗夾着尾巴跑,膽大的先叫兩聲再跑,什麽可愛的鳥雀乖萌的松鼠,通通不往她附近轉悠。像靜月這種表現,還真讓唐雲羨受寵若驚。

她受寵若驚也是在心裏稍微驚那麽一下,臉卻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秦問的眉心有了一道隐隐的淺紋,果然眼前的形勢難住了這位殿前的大紅人,唐雲羨所思所想皆胸有成竹。

這時,靜月悄悄偏過頭,她朝馬頭對着的地方看,原來是自己身後有個賣菜的攤子,一筐洗過的胡蘿蔔在陽光下滴着亮亮的水珠,照進靜月碩大的眼中。

之前聽時平朝和秦問的對話得知靜月吃得不太如意,唐雲羨對這第一個親近自己的動物有種別樣的情愫,她看了眼秦問,确認他還沉浸在內心掙紮中,于是在身上摸出幾個銅板,老板見她拿錢剛想招呼,就被唐雲羨的冷臉搖頭弄得不明所以,他收下唐雲羨遞來的銅板,看她明明付了錢卻還像做賊死似得悄悄拿了根胡蘿蔔,繞着自己背後,遞到身邊馬的嘴前。

靜月比她更像做賊,名門淑媛都不會像它這樣小心翼翼地吃東西壓着牙,不發出半點聲音,秀氣得不像匹馬。

當這人的坐騎和當賊也沒有區別,更何況自己在秦問眼中還是個真賊,唐雲羨頓時和靜月建立起了同病相憐的情誼。

“宮中的線索也不能不查。”秦問下定決心後看向她開口時,所有的賊贓都進了肚腹,唐雲羨平靜的臉上毫無做賊的心虛。

“但秦校尉自己是查不下去的。”唐雲羨伸手摸了摸靜月的耳朵,“你進不了後宮,真憑實據握在手裏前也不能去和陛下說他後院起火,不如我們合作,入宮調查的事交給我,但宮外我不知道的線索也希望秦校尉不吝賜教。”

秦問盯着人的眼神像涼涼的冰滑在臉上,唐雲羨的目光不慌不忙從馬耳朵迎向他,心中的狡黠全都藏在沉靜的眼波後。

她早在從屍體上認出線索時就打定主意要與秦問聯手,他雖然懷疑自己,但眼下他們都想揪出來的真兇或許是同一個,事情早比她最開始卷入時更混亂複雜得多,她們四人竭盡全力,能趕上的線索也不過寥寥。秦問不同,他和那個所有人都以為消失了的名單有關,或者這名單後面還有別的什麽她暫且不知的隐秘。

昨天的雨停積在瓦檐的凹陷裏,有風吹過時便蕩下幾滴不成串的水珠,靜月站得靠邊,水珠都落在它黑漆漆卻長了幾根雪白絨毛的耳尖上,它倉皇抖了抖,唐雲羨溫柔的替它把潮濕抹掉,它恨不得整個馬變成一只小貓,腦袋剛剛好夠縮進她掌心,使勁兒磨蹭,全無半點軍馬的尊嚴和驕矜。

“等你查到了什麽,再來談合作和條件。”秦問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他扯動馬缰,靜月只得跟他轉身朝反方向走。

晚些時候的上風湖映照着午後的豔陽潋滟,獨一亭二樓眺窗剛好看得見滿眼靜谧的藍。

只是唐雲羨耳朵就體會不到雙眼的清淨了。

“什麽?你和姓秦的合作?這和與虎謀皮有什麽區別?”徐君惟雖然也在朝為官,但總對禁軍頗有微詞,嫌棄他們多年來狗仗人勢太過嚣張,“他就算如你所說真的知曉名單,只怕還知道別的什麽,你這樣大膽豈不是危險?”

唐雲羨搖搖頭,“他只是懷疑,可見知道的事不足以威脅到我們,只要清衡不在他眼前露面,瞞過一個禁軍校尉也還不難。”

“但宮中的消息也不是那麽好查探的。”穆玳嬌慵的腔調沉了下去,她一直和誰都不親近,好像最公事公辦只想擺脫眼前處境繼續逍遙快活,但唐雲羨這番冒險也讓她有些介意,“別告訴我你要自己入宮?”

“不然呢?”唐雲羨的微笑從容不迫,“沒有他,這事也得查下去,事情牽扯到了宮裏,說不定真和當年玉燭寺有關。”

“但和我們無關。”徐君惟實在不想再和玉燭寺扯上關系,急忙插話,“就算真有人想替太後叫魂報仇,她們自己想尋死,我們也是無辜的。”

“這世上還有這樣不知好歹的傻瓜?”穆玳冷笑時全然沒有平日的媚态。

“我去。”

打斷她們的人是清衡。

“你去哪?”徐君惟一時沒反應過來。

但唐雲羨卻最先明白,“宮中不比外面,”她搖了搖頭,“還是我去最好。”

“雲羨你凡事親力親為,都不肯信我們一信的嗎?”清衡這次沒有退讓,“宮中見過我的人不多,隐蔽起來倒比藏在這裏容易,你們每個人都有要忙的事,我總不能光顧着藏,其他什麽都幫不上。”

“你還真是不懂。”穆玳笑着抱起纖細的胳膊,蝶翼一樣寬大的袖口垂下來,“唐大人高處不勝寒,誰也不信才像個玉燭寺卿。”

“她不是唐大人。”清衡替唐雲羨分辨得急了,語調竟也和平時不同,高了不止一分,“她是和我們共患難的朋友。”

“這話要說也得她自己講,你替她說也不代表她心中所想。”穆玳不以為意。

徐君惟這時猛地一拍手,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過來,“我覺得可以!”

“什麽可以?”清衡問。

“你躲進皇宮是個好主意,藏在這裏萬一暴露實在危險,但是後宮可不是禁軍能随便進出的地方,你躲到那裏先不管查不查案子,安全就有了保障。”

“除了刺客的事,名單當時是丢在了宮中,說不定還能查查這條線索。”穆玳這次沒和徐君惟唱反調,但她們還是一起看向了唐雲羨,仿佛在等她首肯。

沉默之後,唐雲羨突然開了口,“我心中,其實大概猜到誰握着這份名單了。”

她一向只說萬分肯定的話,從不大概也許這樣模棱兩可,其他人聽到了也是面面相觑,等唐雲羨把沒說出口的話說完。

可她什麽也沒說,從她們之間穿過,推門離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