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大理寺結案的當天晚上,京城裏便下起了蒙蒙細雨,淅淅瀝瀝了整宿,院裏的棣棠花瓣被簇簇的打落,鋪滿了一地漂亮的金黃色。
臨近晨間,天微亮時滴滴落落的聲響才将停下。
一場雨過後,鳥雀的鳴叫聲仿佛更加的悅耳,空氣裏帶着清新濕潤的感覺,也難得添了幾分涼意。
驀地,院子裏踩進幾道細微輕巧的腳步聲,妙竹領着身後端盆送水的丫鬟,避過飄落滿地的棣棠花瓣,走至廊下,輕聲問:“小姐還未起?”
妙舟低聲回答:“還未起來,怎麽說經過昨日的事情,小姐也是累到了。”
今早醒來的時辰便比往常晚了些許。
妙竹:“可小姐今日不是還要進宮面見陛下嗎?要不要……”
妙舟:“再等些時候。”
少頃,聽見屋裏傳來輕微的動靜,妙舟與妙竹在外面道了聲小姐,聽見回應後才打開門進去,身後的丫鬟們井然有序的擺放着水盆豆粉青鹽等。
“有點冷。”褚尋真蜷縮在溫暖的水青綢被裏,挂着剛醒來的鼻音道。
妙竹笑道:“小姐,昨晚上下了一整夜的雨呢。”
褚尋真疑惑的嗯了聲,裹着被子坐起,看向窗外,臉上難得的愣神:“昨晚,什麽都沒有聽見。”
“看來小姐是睡得太熟了呢。”妙舟笑着将疊好的衣服放在床邊的梨花矮凳上,道:“這是夫人特意為小姐做的白玉蘭散花雲緞裙,奴婢幫小姐換上可好?”
褚尋真點點頭,掀開被褥從床上走下。
……………………
剛至巳時,宮裏便來人接褚尋真進宮面聖,沒進宣政殿,而是被太監宮女等領去了可賞四季之景的金華臺。
若論宮中精美的四景之變,金華□□領風騷。
還未走近,便聽見盛佑帝難得爽朗的笑聲傳來:“一別經年,您老還是這麽不給朕留面子啊。”
又一道中氣十足的蒼老聲音響起:“陛下的面子又不是老夫給的,是自己長在臉上的。”
褚尋真一聽這話便忍不住抿起嘴角,眉眼間帶出來些許的笑意,能夠這般不客氣的說話,就只有虞子了。
宮人将褚尋真領進金華臺後,便自行退下了。
虞子的身後還站着兩人,其中一人褚尋真認識,是虞子的孫子虞禀稚,也是虞子的親傳弟子,随虞子去過塞北,近幾年也一直随虞子在外雲游。
虞禀稚的身旁站着位較矮較瘦弱的少年,瞧着有些冷淡的模樣,但面若好女,姿容矜貴,見褚尋真走近,一雙棕眸好奇的瞥過來。
盛佑帝招手笑道:“褚先生,來,坐這裏。”
褚尋真見了禮,走過去又對虞子道:“虞師,禀稚師兄,許久不見。”
她擡起頭看向虞子的身後,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這位眼生的少年。
虞子在研究機械上的造詣頗深,當年在塞北對褚尋真也多有啓發,只可惜褚尋真不走機械的路子,便只結下半個的師徒稱呼,是亦師亦友的忘年之交。
虞子看向褚尋真,臉上亦有久別重逢的笑意:“這是老夫一年前新收的小弟子,陸繪思。”
“繪思,她便是為師一直和你提起的褚師姐。”
“見過師姐。”陸繪思道,少年的聲音清潤悅耳。
褚尋真也點頭道:“陸師弟好。”
虞子聞言,驀然大笑起來,就連盛佑帝的臉上也有了笑意。
褚尋真一臉的莫名不解。
虞禀稚搖頭,忍俊不禁道:“看來陸師妹的男裝打扮就連你也瞧不出來。”
陸、師、妹?!
褚尋真驚訝的擡起頭,瞧向陸繪思,恰巧對上她略帶笑意的棕眸。
翩翩少年的小公子模樣……真的一點也瞧不出來是個姑娘家。
虞子道:“繪思在機械上很有天賦,一年前老夫路過淅河洲時,碰巧有緣與她遇上,便收為了弟子。”
淅河洲,姓陸?
瞧見褚尋真略有所思的神情,盛佑帝道:“褚先生的這位陸師妹可是安和王陸行的女兒。”
安和王陸行,是孝慷帝在位時封的異姓王,封地便在淅河洲。
“陸行倒也舍得讓女兒随您老出來雲游。”盛佑帝搖頭笑道。
陸繪思道:“家中的姐姐妹妹頗多,少我一個不少,且跟随在師父的身邊,父王也是放心的。”
安和王最出名的地方便是妻妾成群,兒女衆多。
少了陸繪思一個可有可無的女兒,确實不會在乎,而陸繪思能夠拜虞子為師,并且能夠随虞子出來雲游,離開安和王府,對她來說是件好事。
盛佑帝與虞子褚尋真等人相談到午時,便留他們在宮中用了飯,飯後繼續相談,将近申時才出了皇宮。
虞子道:“要不要随老夫去健器營裏看看?”
褚尋真自是欣然同意。
路上,陸繪思與她一同坐在馬車裏,拿出一個黃花木刻雲紋的四方木盒來,打開木盒,裏面是大大小小的木制零件。
陸繪思心敏手巧,看都不看木盒裏散落的零件,随意拿出後便在手中迅速的組裝起來。
初看還沒什麽,漸漸的便瞧出些門道來。
褚尋真:“這是洞屋車?”
問話間的空隙,陸繪思已經将木質的小車組裝完成,點頭道:“師姐猜的沒錯,确實是洞屋車。”
洞屋車,一種用于攻城的戰車,以木柱支撐兩周,宛如洞口,上面會裹上結實的牛皮,拴上錐木于側旁,其上可以抗矢石,下面可以挖掘破城。
褚尋真看向木盒裏的零件,道:“這些都是你自己制作的,是嗎?”
自己制作才會極其熟悉,果然,話音剛落時,便見陸繪思點點頭,順便将洞屋車推到褚尋真的面前。
少女的棕眸彎起:“我只會做這些東西,送予師姐當見面禮,還望師姐不要嫌棄。”
褚尋真笑道:“怎麽會,制作的很是精巧。”
馬車裏談論一路,褚尋真發現陸繪思雖然瞧着有些冷淡,但實際上心思簡單,尤其癡迷手上的木工,待到達健器營時才依依不舍的放下,将木盒又塞進馬車底座裏。
健器營無關人等不可擅入,但虞子有盛佑帝禦賜的物件,可帶褚尋真等人進去。
李雙佺出來迎接,并作陪在側。
“不知您老過來,有失遠迎。”李雙佺面容略微激動道。
虞子擺擺手說:“老夫也是一時興起,想來看看從前制作出的東西,可還留着?”
李雙佺點頭道:“當然還留着您老的東西,虞子,這邊請……”
說罷,前面給幾人帶路,引到一間由侍衛看守的屋子前,“就在裏面。”
進去後,裏面是一架巨型的床|弩,遠比褚尋真在塞北瞧見的要大上很多,也顯得笨重了很多。
虞子道,這是他制作出來的第一架床|弩,留在了健器營裏面。
用手懷念的摸了摸,虞子感嘆道:“數年過去,它也老舊了許多。”
這架床|弩也不知道被實驗了多少回,上面存在着不少滄桑的痕跡,弓|弦已經松動,下方連用的絞械也不見了蹤影。
“人老了就是會懷念些以前的東西,還要麻煩你們特意陪老夫過來。”
褚尋真道:“可以瞻仰一下虞師以前的大作,已是不虛此行了。”
陸繪思陪着虞子走在前面,虞禀稚面有變化的落後幾步,少頃,褚尋真與他并列走在一起。
虞禀稚低聲道:“這次回來京城後,祖父……怕是不會再離開了。”
褚尋真擡起頭看去,眼眸微閃,心裏已經隐約有所猜測……
果然,便聽虞禀稚繼續低聲說:“祖父他……有感自己大限将至,瑞親王派人來接祖父時,我們其實已經在往京城的方向趕回,而此次回來,便是為了要與祖母合葬在一起。”
褚尋真是知道的,虞子的妻子早逝,他一直将牌位帶在身邊,與妻子同游山川大河。
乍然聽到這種消息,褚尋真的神情也微微起了變化,目光落在前面伛偻背手踱步的老者身上,心中不由得泛起苦澀酸意,“虞師……并不像是要…………”
“祖父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态,能夠活到這般的歲數,他說,已經算是老天爺格外恩賜的了。”虞禀稚眼中澀然道。
褚尋真不禁沉默起來,生老病死……是誰都不能阻止的事情。
看過以前的物件後,幾人出去時,卻恰巧碰見了瑞親王。
“王爺怎麽會在健器營裏?”虞子道。
戚司安對虞子行了一禮,道:“來健器營裏取走差人制作的東西,您老要看一下嗎?”
他看向褚尋真道:“說起來,這件東西也與褚先生有些關系。”
褚尋真面上閃過不解。
虞子背手笑道:“哦?老夫倒是想看一看了。”
…………
面前的東西類似望遠鏡,卻要比望遠鏡大上許多,由木架支撐起來,正好到人眼睛的高度。
褚尋真一眼瞧見時,便驚訝的看向戚司安。
李雙佺道:“此物是王爺親自畫圖,讓我們制作出來的東西。”
虞子觀察,點頭思索:“此物倒像是望遠鏡,卻比望遠鏡要寬大體長很多,且不好攜帶。”
“王爺是想将此物用作于哪方面?”
戚司安道:“欽天監,雲臺之上。”
雲臺之高,恍若手可摘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