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二十四)

阿寶成了将軍府的一個異數。

阿嬌深受寵愛,與将軍夫人柔安又一見如故,比起阿寶,倒更像是親姐妹。阿寶雖然還是住在阿嬌的眼皮底下,但境遇卻與在別莊時一般無二。她也不去求阿嬌,還是日日練舞,無事時便在府內四處游蕩。

這一日,阿寶又受了氣,一個人跑到屋後的一棵大柳樹下委委屈屈地哭了一小會兒,便去找長安哭訴。

剛進府時,阿寶每每受了委屈便去找長安哭訴。長安并不大理她,她也不以為意。反正她只管自己說,長安只管聽,并不答她的話。但日子久了,經不住她左一句右一句的“長安哥”,長安便漸漸地開始開解她。左右她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大事,無非是被哪個壞心眼的舞姬又欺負了,或是被師父又罵了幾句之類的。

阿寶找了許久,才在府中的百獸園找着長安。

錦延喜愛珍禽異獸,但怕放養會沖撞吓着柔安,故而在府中辟了一處地方養這些活物。府中的人為了方便,便将這個地方稱作“百獸園”。

長安正在為一匹棗骝馬撓脖頸。

阿寶本來已經止了哭,遠遠地看見長安,叫了一聲“長安哥”,立刻扁了扁嘴,又擠出幾滴眼淚,踢開兩只企圖來啄她腳面的錦雞,趨步上前,拉住長安的袖子擦眼淚。

長安忙向她使眼色,道:“我眼下正忙,你且先回去。”

阿寶根本不管長安說什麽,自顧自地拉了他的衣袖哭訴起來:“又是香雲那個壞女人!捉來一只毛毛蟲放到我衣裳裏,我胳膊被刺得癢死了!這且不算,還把我給吓死了,長安哥,嗚嗚嗚,我力氣小,打也打不過她!”言罷,便卷起袖子,伸出手腕給長安看,果真,纖細白皙的手腕上有一個紅亮腫塊。

長安面色尴尬,并沒有伸頭來看。

阿寶的胳膊卻被一個大手撈起,頭頂有一個人道:“啧啧啧,果真咬了好大一口,我借你一樣寶貝,給你去報仇。”

阿寶一驚,擡頭一看,卻是錦延。

錦延慢條斯理地從脖子上扯下一條手腕粗細的綠蟒,再挂到她的那條被毛毛蟲咬到的胳膊上。

阿寶圓睜雙眼,綠蟒吐着信子。一人一蟒對峙片刻,阿寶拼盡全身力氣,對着那綠蟒狠狠地打了一個軟綿綿的耳光,便雙眼一翻,倒地不起。

阿寶受驚,向師父告了幾日假。沒臉說是被一條蟒蛇吓破了膽,只稱身子不适。

Advertisement

阿嬌來看她,見她無事,便放了心。又向她悄聲道:“十月十九是他的生辰,你也送些東西為好。”

阿寶“咦”了一聲,道:“他是你的夫君,為何要我準備壽禮?我至今未有領過銀錢,哪裏有錢準備?”

阿嬌面上紅了一紅,掙道:“我還不是為了你?你哪裏是缺銀錢?跟我說一聲,想要多少沒有?再者,送他的東西,并不一定非要花錢買,哪怕繡個方帕香囊也是心意。”

阿寶冷笑了笑,道:“若是憑我心意,我便該送他個一劍穿心。”歪頭想了想,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又道,“我若真讨了他的歡心,他可會放我走?他若是能放我走,我便送。”

阿嬌勃然變色,用力捶她道:“你個死沒良心的東西,你要去哪裏?你抛下我,我怎麽活?你們當初抛下我一次還不夠麽!你就這麽不願意和我在一處!”

阿寶見阿嬌生氣,怕她犯暈厥的毛病,作難道:“我是想與你在一處,但不是以周府舞姬的身份!即不能放我走,那我就無需準備什麽勞什子的壽禮了。你與他走到這一步,我也不好說你什麽了,但今後有什麽事不要拉上我。”

阿嬌臉色鐵青,扶着額頭,身子晃了一晃,眼見就要犯病。阿寶心裏也是一陣難過,忙扶住她,無奈道:“你有話好好說,千萬不要動不動暈倒。我聽你的話就是了。”

錦延每日裏習慣早起練劍,阿嬌因夜裏睡不穩,常常要到很晚才起身。錦延怕吵着阿嬌,便悄悄拎劍出了屋。

武姨母等人怕起早要弄出聲響吵着阿嬌安睡,便也都随了阿嬌早睡晚起,因此此時雖然天光大亮,但阿嬌的住處卻還是安安靜靜。走過西廂房門口時,卻聽得裏面有叽裏咕嚕悄聲說話的聲音。

錦延本來已經走至門口,又悄悄退回幾步。西廂房的雕花窗半開着,阿寶身着中衣,正在靠窗的貴妃榻上練功,桑果則絮絮叨叨地收拾床鋪。阿寶兩手抓着足尖,上身伏低,額頭緊貼着小腿,嘴裏一邊吭哧吭哧用力。

桑果皺眉撇嘴,嫌棄道:“眼下又沒人逼你,你倒練給誰看呢?”

阿寶伏了許久,方慢慢起身,又從枕頭下摸出一把小巧的剪刀,靠在床頭給自己剪手指甲,嘴裏嗤笑道:“傻桑果,這便是衆人皆醉我獨醒,懂麽?我又不是為了別人,我是為了自己強身健體。等我練到身輕如燕,足以飛檐走壁時便可以帶你離開這個魔窟啦。”

桑果鄙夷道:“什麽身輕如燕!倒像是身上沒有骨頭似的。”

阿寶嘆息道:“可嘆可嘆,跟了我許多年,竟連‘柔若無骨’這個詞兒也不知道。”

桑果自顧自發愁道:“若不是因為二小姐,只怕咱們兩個都投好胎、二世為人了。再逃、再被捉,只怕下次姑爺便要将我們殺掉了,乖乖,上次他祭祖時,生生将那賊人的頭砍掉……”說着,生生地打了個寒顫。

阿寶着惱,嘟嘴道:“那厮算你哪門子的姑爺!?”将手裏的小剪刀往旁邊一丢,轉眼又從枕頭下摸出一把大些的剪刀,彎腰修剪腳趾甲。

日頭已升得老高,陽光從雕花窗外斜照進去,将阿寶的五根腳趾映照得瑩白剔透,她的小腳趾的指甲僅有米粒般大小,粉粉嫩嫩,端的是秀氣可愛,她大約也比較偏愛歡自己的小腳趾,修剪完,仔細端詳一番,伸嘴“啪”地親了一口。

錦延覺得日頭照在身上有些發熱,正要轉身走開,一只喜鵲飛來,停在窗前的一簇美人蕉上,晃了兩晃,沒站穩,驚叫了幾聲,慌忙又飛走了。

阿寶從窗內探頭出來張望,與站在窗外的錦延四目相對。

阿寶慌忙扯了件衣裳披在身上,問:“你、你從幾時起站在這裏的?”

錦延把玩手中長劍,陰測測一笑,道:“從你說要飛檐走壁逃離這個魔窟開始。”

阿寶默默縮回窗內,将衣裳穿好,躺在床上,蓋好被子,交代桑果道:“我若死了,你們不必為我難過——橫豎我是咎由自取,一張嘴老是壞事。”

桑果并不搭茬,只問:“你适才與誰在說話?”見阿寶将自己才剛疊好的被子又打開蓋在身上,便上前将被子一把抱走,重新疊好,放在阿寶夠不着的地方,又勸道,“你今日且出去曬曬太陽,走動走動,不要老是悶在屋子裏。”

阿寶又躺了躺,見錦延卻不進來提劍殺她,不覺心中奇怪,爬起來,往窗外探頭看了看,他早已不見了蹤影。

将軍府的花匠兩口子一個啞巴,一個半傻,偏生出一個口齒伶俐、人見人愛的女孩兒小果子。今年方才九歲,卻跟個人精似的,見人講人話,見鬼講鬼話。因時常跟她爹到府內的花園裏玩耍,周府上上下下都認得她。柔安也對她喜愛有加,常常将她叫去說說話,賞她些吃食衣裳。

小果子新近結交了一個要好的夥伴,兩個人一見如故,言語甚是相投。這一日,小果子從柔安處請安出來,去找她新夥伴阿寶玩耍。阿寶請她吃一把青棗,她便掏出新得來的雞毛毽子請阿寶一起踢。

花園中有片湖,名曰鏡湖。因深秋,湖邊風大,此處便少有人來,比別處清淨許多,阿寶便與小果子時常到湖邊玩耍。兩人踢了許久的毽子,阿寶總是比小果子踢得好又多,小果子心裏便微微有些不服氣。阿寶也不曉得讓讓她,一時忘情,又将人家的毽子踢到湖中去。湖邊種了許多蘆葦,毽子掉下去便再也看不見了,兩人又不知水是深是淺,都不願意下去撈。

小果子便紅了眼圈,拉着阿寶的衣裳,道:“若是別的東西,我也不好意思叫你賠。只是這個毽子是昨兒我生日,我爹特意去外頭買來給我的。我爹脾氣不好,若是知道我才玩了一天就弄丢了,必定要打我一頓的。”

阿寶失笑道:“一個毽子而已,何至于生氣?待下次我叫長安哥買來一堆,到時都送給你,可好?”

小果子本來心裏就憋着一股氣,見阿寶又說得輕巧,認定她要耍賴,越發不依不饒。阿寶眼見她要哭出來,便笑道:“你且等着,我給你縫一個便是。”

皇帝這兩日犯了痰症,龍體欠安,錦延入宮陪皇帝說話。小太監将他引至寝宮門口,總管胡德勝正好由寝宮內出來,見着錦延,連忙擺手,示意他再等一等。

錦延正要說話,忽聽寝宮內“砰”地一聲,卻是茶碗等瓷器摔落在地的聲音。

錦延挑了挑眉,問胡德勝:“何事?”

兩人是東海王府時起的老相識了,交情自然不比別人,胡德勝有事向來不瞞他,便左右看看,悄聲道:“裏頭的是三王爺,還是老毛病。被皇上得知,叫來臭罵了一頓。”

錦延了然,點頭不語。

又聽皇帝咳嗽幾聲,喝罵道:“孽子!你給我滾下去!”

便見三皇子一身茶水淋漓,滿面狼狽地從寝宮退出來。

錦延微微躬身行禮,口中訝道:“原來三王爺也在。”

皇帝在裏面又發問:“二郎可來了?”

胡德勝連忙小跑入內禀道:“正在外頭候着呢。”

又聽皇帝道:“快叫二郎進來,他腿不好,莫叫他久立。”

三皇子暗中咬牙,撣撣衣袍上的茶葉,面上帶笑,與錦延道:父皇正喚你呢,快些進去吧,适才都問你幾遍了。”

錦延略點了點頭,便轉身入內。皇帝聲音裏便帶着歡喜,道:“快賜座,上茶。”

三皇子冷哼了一聲,滿心忿恨,及至出了寝宮,被風一吹,才覺得稍稍好過了些。小太監問:“今日是否去給貴妃娘娘請安?”

三皇子冷冷睨他一眼,斥道:“你瞎了眼麽!我這樣樣子如何去得?“随即轉身,沖皇帝寝宮的方向冷哼道,“幹脆将我貶了或殺了,讓那叫周錦延做你的兒子不是更好?”

那小太監唬了一大跳,忙低聲笑勸道:“這話可不敢亂說。王爺須小心隔牆有耳,被人聽見,又是一場麻煩。”又問,“今日可是又受了氣了?話說那周将軍也不是什麽好人……身為護國大将軍,卻鎮日裏走馬觀花、不務正業,皇上偏生倚重他,真是叫人想不通。對了,前兩日倒是聽着一樁秘聞……”說着,擡眼觑三皇子的臉色。

三皇子擡腿,一腳踢到他屁股上,喝道:“有屁快放!”

小太監便笑道:“聽聞周将軍新近十分寵愛一名女子……”

三皇子恍然道:“哦,我知道。是他府裏的燒火丫頭。容貌不見得十分美,又是個謊話連篇的騙人精。那雙手倒也好,只可惜……”說着,閉目遙想,神情似是十分陶醉。

小太監暗中打了個啰嗦,強笑道:“咦?怎會是燒火丫頭?聽聞那女子是因嚴案獲罪的莫九齡家的女兒呢。”

三皇子便點頭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道他為何會看上燒火的丫頭,卻原來是莫家的女兒……誰若與我有仇,我定當殺他家的男人,睡他家的女人。周錦延這麽做,倒也無可厚非。”

小太監遲疑道:“只是聽聞周将軍對那女子簡直像是自己眼珠子般寵愛呢。”

三皇子便笑道:“你知道的倒多,你躲在他家床底下看到的麽?”

那小太監也笑道:“這話說來長了,柔華郡主的馬車夫小毛兒喜歡吃酒,話又多——”

三皇子不耐煩聽他絮絮叨叨,揮手打斷他,笑道:“經你一說,我倒又想會會那個燒火的莫家丫頭了。”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