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局長收藏的舊照片——是“白岩”!
案發現場一片人來人往的忙碌,每個人都行色匆匆。展青雲有些晃神地站在警戒線外面,甚至沒有人來招呼他,直到陸遠路過,一擡眼瞥到他,這才急匆匆地大步走過來,幫他擡起了隔離帶,展青雲下意識地鑽過來,陸遠拍了拍他的肩膀,一邊遞來一副手套一邊示意他跟上。
屍體已經被運走了,只留下地面上的人形痕跡被白線圍出來。明明是平時的案發現場,落在許志誠家裏,展青雲難免悲痛。陸遠站在展青雲後面嘆了口氣。
“初步估計的死亡時間是昨天午夜12點半到淩晨1點之間,現場有少量打鬥掙紮的痕跡,兇手應該是很快就制服了許……呃,被害人。” 陸遠低聲說, “現場沒有留下兇器,目前也發現可疑的指紋,最重要的是……目前還不能判斷死因。”展青雲一挑眉。
“因為屍體身上沒有明顯的外傷。” 陸遠翻動着手裏的筆記本, “唯一算得上傷痕的,是手臂處的兩個擦傷,應該是掙紮抵抗的時候磕碰到的。”
“周圍的監控呢?”
“還在查,但是沒有拍到可疑人員。” 陸遠回答他, “這個小區只有外圍有監控,準确地說,樓下的小花園裏面有三個,每個單元的單元門口有一個,小區大門的位置有兩個。”
“喔。也就是說……無論是誰,走‘正規途徑’進入小區和業主房間的話肯定會被拍到。且是在有準确的死亡時間的前提下,監控還在查……”說着,陸遠把展青雲帶到窗邊,指了指玻璃窗外的防盜護欄,顯然,有人用鋼筋鉗剪斷了兩根欄杆,在防盜護欄上開了一個足夠成年人進出的空隙。
“這裏是二樓,”陸遠說,“一樓的窗戶也有防盜護欄。兇手應該是翻牆進入小區,利用一樓的護欄爬到二樓,再剪斷鋼筋進入室內。離開的時候,也是同樣的路線,所以可能沒有被監控拍到。這套房子裏沒有貴重電器,也沒有大額現金,應該是被兇手拿走了——懷疑是入室盜竊。”
“一張大額鈔票都沒發現?”
“一張都沒發現。”展青雲沒再說話,在窗臺旁邊轉了片刻,回頭看向陸遠。
“好,最後一個問題。”他說,“死亡時間是淩晨1點前,你給我打第一個電話是5點20分。這可不是通常理應發現屍體的時間。”
“報案人是隔壁的鄰居。” 陸遠攤開手, “他加班到後半夜回來,在樓下看到窗戶的防盜護欄被剪開了,以為是小偷,所以通知保安報了警。後來警方敲不開門,物業給拿鑰匙開的,沒想到進來發現是命案現場……”展青雲點了點頭,這個倒是很合理——他擡頭又看了看窗臺,在屋裏來回踱了幾圈,深吸了一口氣。
“老陸,這個案子,恐怕是熟人作案。”
“……啊?” 陸遠一臉茫然。
“喂。”展青雲微微皺起眉頭,“可別說你沒發現……”
“我應該發現什麽?”陸遠反問他,“展青雲,你見過剪斷防盜護欄殺人的熟人嗎?”展青雲意味深長地挑起一側唇角,輕輕敲了敲玻璃窗。
“……啊!”
“剪斷防盜護欄爬窗戶進來固然不會被懷疑,”展青雲攤開手,“但是萬一窗子是鎖着的呢?再開個足夠一個人鑽進去的洞嗎?會選用這種方法,說明兇手知道這個窗子沒有鎖,他只要鑽進防盜護欄就能進入室內。第二,剪斷護欄的動靜不算小,兇手敢這麽做,一方面不能驚動鄰居,另一方面不能驚動許叔。昨晚鄰居加班不在,就不說了,許叔是怎麽回事?就算是客廳,剪斷鋼筋這麽大的動靜,在卧室聽不到?據我所知,他的睡眠也不是特別好。最後,這個現場你們應該還沒整理過吧?”
“沒。” 展青雲指了指窗臺上的盆栽植物。
“兇手黑燈瞎火的摸進來,裏裏外外這麽些花盆,居然一個都沒碰倒?”
“所以我說,熟人作案——首先兇手知道鄰居有加班,還知道哪一扇窗子沒有鎖,甚至知道窗臺上的植物放在什麽位置,至于許叔……聽到剪斷護欄的動靜也……另外,現場一張大額鈔票都沒發現,也很詭異。” 展青雲抄着手,慢慢走向門外, “兇手為什麽會對許叔放錢的地方這麽熟悉?能把所有的大額鈔票拿得一張不剩?”陸遠看上去已經被他說懵了,半天沒動。
“老陸,你過來看看這個。這一片的木地板,褪色程度和其他地方不一樣。這裏肯定放過什麽家具,因為有遮擋,長期照不到陽光才會這樣。而且一定是最近一兩天才挪走的——那邊角落裏積的灰塵都沒清理幹淨。” 展青雲的腳步在門口附近停了下來,他低頭看了一會兒地面,然後微微皺着眉頭轉向陸遠。
“我們也注意到了。”陸遠回答,“大概是幾天前搬走的吧,你在意這個做什麽?”展青雲沉默了片刻。
“不好說。”展青雲解釋,“也可能是我多心了,你們留意一下這裏的東西是什麽吧。”
顧盼站在展青雲辦公桌對面,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神色。
“穆明遠……”展青雲喃喃念出聲。
“展隊……這個穆明遠有什麽問題嗎?”展青雲沒有搭話,顧盼頓了下,接着一邊伸手在包裏翻東西,一邊說下去,“展隊,我叔搞到了這幾個賬戶開戶操作時候的監控錄像,用穆明遠的身份開賬戶的是這個人。” 展青雲挑眉看了她一眼, “顧盼,你怎麽知道是‘用穆明遠的身份開賬戶’的?”
“因為監控拍到的是個中年男人啊?起碼五十了吧。” 顧盼理所當然地回答,把好不容易找出來的監控截圖塞給展青雲,還翻了個白眼, “從穆明遠的身份證號看,他今年還沒我年紀大呢,怎麽也不能是個老頭。”展青雲掃了一眼照片,猛地捏緊了拳頭。
“我說,展隊啊……你覺不覺得這人有點眼熟?是不是在哪見過?”展青雲咬緊了牙關沒有出聲,顧盼也沒發現他的異常,繼續說了下去。
“豈止在哪見過,說出來吓死你……”展青雲陰郁地想,臉上沒露出特別的神色,只是收斂了全部的漫不經心,非常鄭重地看向她,“顧盼,抱歉拜托你這件事。從現在開始你就當做什麽也沒有發生過吧,提醒顧叔叔一聲,讓他把調查過的痕跡清理幹淨。這件事就當不存在。”顧盼愣了一下。
“展隊……?”展青雲聳聳肩膀,起身把她向門外面推去。
“聽我的,你們不要卷進來。” 顧盼沒敢再說什麽,一臉茫然地離開了辦公室,展青雲坐下來,十指交疊,抵着眉心。
桌上仍然放着那幾張監控錄像截圖,雖然不太清楚,但是展青雲絕對不會認錯這樣的身形和步态——那是許志誠。
酒吧燈光太過昏暗,展青雲也沒能看清走到他身邊的人是誰,只是覺得對方的聲音很熟悉。
“喂,你是要醉死在這裏嗎?”
“別……別管。”展青雲已經有些說不清楚話了,他大着舌頭揮開那人的手,捎帶着手裏的酒潑出去半杯,全落在了那個人衣襟上,“走開……”
“不管?”對方就低聲笑了,“展大隊長,你也不看看來的是什麽地方?我這就走,看看你明天會不會……被偷得渣都不剩?”展青雲終于認出了眼前是誰,他眯着眼睛放下酒杯,伸手拽住了對方的手腕,“白……岩……?”
“喲?還認識人?不簡單啊展隊,都快喝到桌子下面去了,還能叫對名字?我怎麽沒發現你——喂!”展青雲顯然是沒聽懂白岩的嘲笑,他突然向前一湊,伸展手臂狠狠箍住了白岩的腰——白岩站着,他坐着,這麽往前一撲,他幾乎是直接把臉埋在了白岩肚子上。
“哎不是……滾遠點!蹭髒了我襯衫你連洗都洗不起!”白岩滿臉嫌棄地把展青雲從自己身上撕下來,拉扯到一半突然停下了動作。他的手握在展青雲肩上,突然察覺到對方一直在微微發抖,“你怎麽回事……展青雲?”抱着他的手臂又收緊了一些。
“你別亂動,我帶你回去。” 白岩低聲說, “沒事,我在。”展青雲今天的狀态不對,白岩也沒有再夾槍帶棒地嘲諷。他俯身拍了拍展青雲的肩膀,去吧臺結了酒錢,再去拽起展青雲的手臂搭過自己的肩膀,把人架了起來。如果展青雲清醒着,他是能從這低語裏聽出些許溫柔和耐心的——只可惜他已經沒什麽多餘的神智去聽這些弦外之音了。
槍聲響徹射擊訓練場。
“有兩個是9環,重來。”
“我已經是全隊的最好成績了!”
“我說重來。”
“為什麽!”
“展,青,雲。我說了讓你重來。”展青雲俯視着訓練場……響起那個不過二十出頭的自己——那時候,他和陸遠還都是許志誠的學生,他們倆如今的本領,算起來,都是許志誠手把手帶出來的。
“展青雲,你想做的事情比別人危險十倍,只有普通達标的能力,你是去找死嗎?要做危險十倍的事,你就要比別人精英十倍。只有這樣,你才能活下來。” 最後,許志誠模糊在他眼前,漸漸遠去,只剩下這句話,如雷貫耳地響在他心裏。
天已經大亮,陽光明晃晃地投射進來,照亮了算不上陌生的床鋪和房間,突然,房間傳來一聲呼喊——“許叔……”展青雲不自覺地叫出了聲,幾乎同時,也被自己的聲音驚醒了。
展青雲眨眨眼睛,愣了幾秒,一把掀掉被子,從床上跳了下去。光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他才終于确認了這不是另一個夢境——确實是白岩的家。
“酒醒了?”白岩站在門口,端着一杯牛奶,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真罕見,堂堂刑警居然也會跑去酒吧借酒澆愁……呃,你澆的是愁嗎?”展青雲輕輕嘆了口氣,微微垂下目光。
“白岩,”他低聲說,“許叔遇害了……昨天淩晨。” 白岩沒有說話,沉默幾秒之後,默默地走過來,把手裏那杯牛奶遞給了他。大概是加了蜂蜜,溫熱的甜香撲面而來。
“哦?空殼公司是挂在穆明遠的名下的。那麽這人是誰?”
“單看穆明遠這個名字可能沒什麽,一開始我也沒覺得有什麽。後來我想起來了,我見過這個名字……許叔有一次說起過,他女兒許緣的男朋友,就叫穆明遠,當時我還感嘆過這個姓不多見,絕對不會記錯。” 展青雲端着茶杯,愣神地看着杯子裏的茶葉上下沉浮。
“清楚了。起初你找到仿冒的K字的标志,懷疑是老K的販__團夥在用老K的名義進行__品交易,根據交易資金鏈指向的空殼公司——穆明遠名下的空殼公司——開戶人是穆明遠的未來老丈人,許志誠。” 白岩側頭看着窗外,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雙腿向後一蹬,轉椅流暢地向後滑去,準确地停在窗邊。
“如果許志誠是內鬼的話……”展青雲咬着牙,每一句話都顯得很生澀,“那很多事情雖然都能解釋了,但是__品交易都在緝毒署行動結束之後,資金轉出都是在緝毒行動開始之前的。我……”
“展青雲。”白岩突然伸出手,握住了展青雲的手腕。他語氣刻薄地問道,“你在警校學的東西都白學了嗎?你認識許叔多少年了?他是什麽樣的人你心裏沒數嗎?就你這樣還想混刑警?是不是兇手随便給你挖個坑,你都照單全跳?在坑裏躺個地老天荒啊?”展青雲擡眼看他,因為睡眠不足,眼底帶着深重的青黑色陰影。
“……”
“我就問你。”白岩微微眯着眼睛,手指緊緊掐着他的手腕,“你就沒想過有沒有別的可能性?有沒有內情?許叔被害的這件事,你準備放棄調查?”展青雲微微側頭,避開了白岩的目光。
“我再去一次現場。”沉默良久,展青雲深吸一口氣,撥開白岩的手指站了起來,随手從椅背上撈過白岩的外套,“我那件衣服酒味太重,借下你的。” 白岩聳了聳肩。
展青雲拉開房門之前,稍微頓了頓,回過頭看了白岩一眼,“謝謝。”
展青雲等紅燈的間隙時,單手握着方向盤,拎出手機一看——有幾十個未接來電,他嘆了口氣,回撥了同事的電話。
“老陸,你那邊怎麽樣?”陸遠在電話那頭深吸了一口氣。
“展青雲,你死到哪去了!怎麽每次有事找你你都裝死不接電話!趕緊回警隊來,你的調令過來了。”
紅燈閃爍着變綠,展青雲拐向市警署的反方向,“我想再去一次許叔家……呃,案發現場,你也過來一下吧?有什麽事到現場說。”
“……也行。我和那邊打一聲招呼,你要是先到就直接進去。”
現場的小警察因為事先被通知過,畢恭畢敬地幫展青雲擡起警戒線。展青雲在房間裏走了幾圈,最終還是停在了那個放過家具的地方——長兩米上下,寬度一米左右,地面上有四處嚴重磨損的痕跡,大概是來自家具的四腳——這應該是一張大方桌。
“一般來說,老一輩人家裏放這種桌子,大多是用來當餐桌的。”展青雲轉過臉,看着屋裏的圓形餐桌,“但是,屋裏已經有了一張大小合适的餐桌了。”展青雲繼續看看四周,稍微用手比劃了一下,“這大桌子一直橫在卧室牆邊難道不是個很礙事的物件嗎?”
展青雲接着想,幹脆繞到書房,挨個拉開櫃門和抽屜,細細地把每一本書檢查過去,最後從書櫃下面不太起眼的角落裏,翻出了三本影集——是很舊的影集了,翻開來很多都是許志誠年輕時候的照片,也有一些是在家裏拍的,但是當時他住的顯然不是現在這套房子,屋子顯得狹窄逼仄,照片裏的許志誠看上去最多只有二十歲,他的女兒許緣還是個小小的團子,在地上連滾帶爬地吐泡泡……只不過,當時的任何一張照片,都看不到類似這種大桌子的家具。
展青雲一邊慢慢地翻照片,一邊不自覺地露出微笑,仿佛是在翻閱一個故人的回憶——片刻之後,他的手突然頓住了——他的手指停在一張黑白老照片上,仍然是在當時狹窄的屋子裏,一個年輕男人抱着一歲左右的許緣,相片的清晰度不是很高,但是,展青雲一眼就注意到了這個男人——他長得太像白岩了。
如果抛開照片的年代,展青雲甚至覺得那就是白岩。很難想象,沒有血緣關系的話,怎麽會巧合到如此相似。門外響起了腳步聲,接着是警戒線外的小警察打招呼的聲音,“陸警官。”
“你來了。”展青雲猶豫了幾秒鐘,飛快地從相冊裏抽出那張照片塞進自己的衣襟,然後把相冊閉上,擡頭給陸遠打了個純良嚴肅的照面。
仿佛他私藏照片的事從沒發生過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