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顧婵前世沒機會一睹大殷唯一一位女侯爺的風采,今日得見,只覺和想象中大不相同。

她以為可以率軍打仗的女人,定是如男人一般威猛健碩,雙拳能站人,雙臂能跑馬的女漢子。可,

傅依蘭除了個子高挑些,身姿健美些,怎麽看都是個嬌俏美少女,和同齡的其他姑娘并沒有太大區別。

傅依蘭本就在氣頭上,又遭章靜琴一番搶白,猶如火上澆油,怒意更盛,“你行止不端,背後嚼人舌根,看不過眼跟身份有什麽關系,就算是不相識的路人也可出面阻攔。”

章靜琴在家中憋了多日悶氣,因故一直不得纾解,此時與傅依蘭一言不合,完全發作起來,也不顧及對方身份,欲待還嘴。

馮鸾拽了她一把,搶在前面向傅依蘭道歉,“是我們不對,我們不應妄議人非,還請傅二姑娘見諒。”

畢竟不是什麽大事,一方讓一步息事寧人便好。

不過,馮鸾低估了傅依蘭對靖王的維護之心。

“還算你知道規矩,比她們兩個都強些,”傅依蘭卻不饒人,轉向顧婵道,“尤其是你,旁人拿你未來夫婿說嘴消遣,你不但不加阻止,竟然還同流合污。虧得母親将你誇得那般美好,還特命我前來結識,原來不過如此,真是叫人大失所望。”

章靜琴是個護短的,她的朋友不管究竟如何,反正不許別人說,聽了這話當然想同傅依蘭理論。馮鸾和她從小一起長大,對她脾性再熟知不過,在她開口那刻一把捂住她嘴。

靖王與安國公過從甚密,顧婵和傅依蘭就算做不成朋友,也斷不該初見便結仇,今日她們理虧,索性一讓到底才是正途。

顧婵也懂這道理,而且傅依蘭把戰火燒到她頭上,她便是想不出聲也不行。

她上前一步,柔聲道:“傅二姑娘說的是,今日是我思慮不周……”說到此處,顧婵頓了頓,掃一眼站在傅依蘭身後的韓拓,繼續道,“我只是想知道多些關于王爺的事情,并無惡意。”

韓拓突然輕咳一聲,開口道:“好了,依蘭,不過是件小事。顧二姑娘對本王心存好奇,實在情有可原,便不同她計較了。”

他話一出口,馮鸾驚得手從章靜琴嘴上滑下,章靜琴呢,則如遭雷擊,目瞪口呆。

幾個小姑娘吵一架,不管起因是什麽,根本算不上事兒。但講別人閑話被本尊聽去,性質便完全不同,更何況對方還是靖王殿下。

傅依蘭并不服氣,道:“可是……”

韓拓沉聲打斷她,“你說介紹一個人給我認識,指的可是顧二姑娘?未婚夫妻婚前見面,于禮不合,下次不要再這樣。”

他說完便轉身而去。

傅依蘭瞪了顧婵一眼,急急追上前去。

韓拓身高腿長,健步如飛。

傅依蘭小跑在後,距離卻越拉越遠。

行過月洞門入竹林,她終于耐不住叫道:“姐夫,你等等!”

韓拓止住腳步,站在原地。

傅依蘭快步走到他面前,喘着氣道:“姐夫,你真的要娶她嗎?”

韓拓平靜道:“父皇賜婚,自然是真。”

“可是……顧三夫人是皇後娘娘之妹,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姐夫就不怕顧家一心向着皇後娘娘,不怕她是皇後娘娘的眼線嗎?”

四下無人,傅依蘭講話絲毫未有避忌。

韓拓嚴肅道:“依蘭,皇後豈是你能非議的?尤其是捕風捉影之事,勿聽人傳,勿傳此言。你既然懂得教訓別人,我想這道理你應該明白。”

“我是擔心你,怕你中了別人的圈套。”傅依蘭分辯道。

韓拓笑道:“顧二姑娘比你還小上幾個月,不過是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你不必多慮。至于皇後……這婚事是我自己同父皇求來的,與皇後無關,自然不會存在什麽陰謀圈套。”

傅依蘭聽後,卻生出疑惑,“你們……你們以前認識?”

韓拓并不答此問,只道:“你我兩家交誼素來匪淺,以後她勢必也同國公府常有來往,我不會強求你與她成為好友,但也希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猜忌她,好嗎?”

傅依蘭向來對韓拓言聽計從,見他維護顧婵之意堅決,又明确提出要求,雖一時并不心甘情願,還是應承下來。

交談至此結束,韓拓前往安國公書房去也,傅依蘭站在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上,看着他背影越去越遠。

是否今後自己與他也如此刻這般,終不能免漸行漸遠?

傅依蘭不記得自己是何時與靖王相識,因從有記憶起,他已是家中常客。

她對早年在戰場上犧牲的大哥毫無印象,在她心中,靖王便是自己最尊敬、最崇拜的大哥哥。

傅瑞蘭得皇帝賜婚為未來靖王妃時,傅依蘭只有六歲,年紀雖小,卻已解事。她明白,名正言順的姐夫遠比心中秘密的、根本不能叫出口的大哥哥來的親近得多。

從那時起,傅依蘭便只肯稱呼靖王為姐夫。

即使姐姐早逝,婚事未成,即使被父母多次勸誡制止,她依舊不願改口。

傅依蘭曾經聽到父親與母親談起,靖王的第二樁婚事是被人故意破壞的。父親認為衛國公忠肝義膽,不可能叛.國.通.敵,懷疑是皇後不容與太子年紀相近,又更為出色的靖王有顯赫得勢的岳家,暗中動了手腳。同時也要給朝中人一個警示,誰敢同靖王攀關系,誰家便要遭殃。

他們說這些時沒有避開她,以為她小聽不懂,可她不光聽得懂,還牢牢記在心中。

後來,靖王的婚事果然一直擱置。

傅依蘭漸漸長大,懂的事情越來越多,那些關于靖王克妻的流言,也曾傳入她耳中,因此越來越替他感到委屈。

父親那時還說,若不是靖王來到幽州就藩後,自己已将兵權交回,當年自家只怕也要遭不測。

也就是說,安國公府在皇後眼中不成威脅,與靖王再結姻親也不會有事。

傅依蘭偷偷生出大膽的念頭來,別的姑娘不敢嫁,她敢,她要照顧他、陪伴他一輩子。

再勇敢,她依然還是一個小姑娘,會害羞,會矜持。

這念頭只在心中百轉千回,從未宣諸于口,更不曾叫人查知。

傅依蘭總認為自己還得再優秀一些,劍法再精巧些,騎術再精湛些,兵書再讀得通透些……等成為自己心中真正能夠與靖王匹配的女子,她便會告訴他自己的心意。

卻不曾想過,原來兩人無緣,那些話她再不可能開口告訴他。

傅依蘭沒有哭,她沿原路返回荷塘邊,看着滿園子三五成群的小姑娘,心中更添迷茫。

為了早日成為自己心目中最能與靖王匹配的女子,她放棄了很多姑娘家應該做的事情。

別的姑娘學穿衣打扮、與人交誼的時光,她全用來練武、學兵法。

她不懂打扮,也沒有至交好友……

誠然,傅依蘭享受每練熟一個新招式的成就感,喜歡策馬奔馳多過躲在閨房裏繡花,兵書中種種策略博大精深也遠比單純的詩詞歌賦有趣,但當支持她不顧一切的目标失去意義,再也不可能達成時,她應該怎麽辦?

傅依蘭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座圓亭裏……

“靖王殿下他怎麽可以長得那麽好看,”章靜琴捧着自己的臉頰,“而且他又那麽溫和寬厚,還那麽守禮……”

這會子章靜琴被韓拓風度所惑,早把靖王克妻之事忘到腦後。

她推了推顧婵,“顧璨璨你可有大福氣了!”然後,半開玩笑,半是感嘆,“如果未來的靖王妃不是你的話,我也好想去撞撞他的馬車……”

“傅二姑娘。”馮鸾側對嵌石板橋而坐,最先看到去而複返的傅依蘭。

“咳咳咳……”章靜琴吓得被口水嗆住,剛剛她已經被馮鸾教訓過,真不知今日是見了什麽鬼,一說到靖王,傅二姑娘便到……她剛才沒說什麽不好的話吧,她是在誇靖王吧……不會再害璨璨被傅二姑娘罵了吧……

傅依蘭扯起嘴角對她們微微一笑,徑直走到顧婵面前,“顧二姑娘,我們初次見面,剛才我不應該那樣說你。不過,你做的确實不對……”

章靜琴沒忍住翻了個白眼,這人到底想幹嘛,聽前半句像求和,結果後面又來翻舊事。

顧婵卻不介意,有道是得饒人處且饒人,她笑道:“是啊,我确實不對,不過你也說了,你自己也有不對,我們算是打個平手。”

傅依蘭明顯有些驚訝,微張着嘴,半晌才道:“那……你會願意試着跟我做朋友嗎?”

“為什麽不願意?”顧婵主動拉她坐在自己身邊,“過來一起坐,我們正在玩葉子牌,正好多一個人更多變化,更有趣。”

“我不會。”傅依蘭搖頭道。

“沒關系,我可以教你。”顧婵已開始動手把散在桌面上的牌全收在一起,準備洗牌,“我以前也不會,一邊玩一邊學,很快便上手。”

傅依蘭在顧婵的指導下果然很快掌握玩葉子牌的規則,不過,她最主要的心思始終不在牌面上。她不時打量顧婵,偶爾會因此跟不上出牌。

好在,另外三個人都很和善耐心,并沒有因此嫌棄或指責她。

傅依蘭沒有惡意,她只是想知道能令靖王主動求娶、又堅決維護的姑娘是個什麽樣的人,現在看來,似乎真的并不像自己之前以為的那般糟糕。

六月的第一場雨來得十分突然。

鄭氏小跑着沖進檐廊,手裏抱着剛從晾衣繩上摘下一疊衣服。自從到莊子上之後,她便被管理庶務的媽媽分派去雜洗房。

這是個十分辛苦的活計,不過她倒是無所謂,反正月銀還是那麽多,她沒有太大損失。

檐廊盡頭,一個小丫鬟蹦蹦跳跳的過來,“鄭姐姐,你家兄長在後門找。”

鄭氏嘴上應過,也不忘道謝,心裏卻是無驚也無喜。

她這輩子遇到的男人沒一個像樣的。

父親是個落拓秀才,為了給長子娶媳婦,貪圖江家出的聘禮夠多,連對方人品都不曾打探便稀裏糊塗把女兒嫁過去。

丈夫呢,空有一副好皮囊,內裏根本是個廢物,一身惡習不算,還恬不知恥,永不悔改,真像足了書上講的那句“繡花枕頭大草包”。

哥哥在父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理論影響下,至今也不過才是個芝麻綠豆官,養家糊口不過勉強,結果被妻子瞧不起,事事任憑拿捏,哪有半點男子尊嚴。

鄭氏把衣服放回雜洗房,才往後門去。

在她以為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不靠譜時,卻見到了顧景吾。

身居高位卻不驕不躁,待人溫和有禮,疼惜妻子兒女,不好女色沒有納妾……

呵,若不是親眼見到的,怕是旁人講起她都不會相信世上真有這麽一個人。

雨大如瓢潑,鄭氏透過水簾模模糊糊見到個男人撐着傘站在後門外。

她打起紙傘迎過去,待到近前才發覺不妥。

那人身穿青水緯羅直身,腳踩粉頭皂靴,腰間還挂着羊脂白玉佩,鄭懷恩從來不會穿得這般講究。

鄭氏猶疑地止步。

那人卻已迎上前,一步一步靠近,油紙傘下露出尚算俊俏的臉孔來,只是肌肉松弛,眼下泛青黑,一見便知是縱欲過度。

鄭氏仿佛見鬼一般向後退。

那人緊跟上來,“數年不見,岳母竟認不出小婿?”

“李寶同,你不要胡說八道。”鄭氏喝道。

李 同寶道:“岳母,當年我們不是說好的,如果我從海外帶修羅花給你,你就将青青妹妹嫁給我做小,我們還簽了字據。岳母怎麽能出爾反爾,趁我出海未歸便将青青 妹妹帶走。不過岳母放心,我對青青妹妹一片癡心,自然也會保護岳母,即便家鄉人人傳說岳母毒殺表叔,我亦不曾将我們之間的交易告訴別人。”

鄭氏反駁:“什麽字據,我何時同你立過字據?”

江同寶伸手入懷,似在掏取東西。

鄭氏失色道:“你……你不要捏造字據,我只不過同你有過口頭約定……”

她話音才落,便有數名青衣衙役從門外沖進,兩人将她雙臂向後押住,其餘人等快速跑向她居住的房間。

江憐南正在屋內繡着荷包上的花樣,數株青松,蒼翠挺拔,寄予着她無處宣洩的情感。

突然闖入的衙役驚得她紮了手,“你們做什麽?”

他們動手翻箱倒櫃,沒有人理她。

江憐南上去阻攔,被一人擒住押在一旁,只能眼睜睜看他們從角落的樟木箱裏拿出一個破舊的剔紅木匣。

那些人得了木匣,連打開看一眼也不曾,便有人高喊:“找到了!”

接着,江憐南被人推跌在地上,額頭撞到石磚,眼前發黑,耳中卻清楚聽到有人道:“犯婦鄭氏,涉險五年前謀殺親夫,如今人證、物證俱在,捉拿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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