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洗澡
“吃吧。”
文靜溫和對自己媳婦說。
吉祥亮晶晶的眼睛有些濕潤。
手裏軟軟暖暖的觸感,讓她切實感覺到什麽是幸福。
“發什麽呆呢?吃呗。”
文靜率先咬了一口。
熱乎乎的饅頭被咬開,熱氣噴了出來,更是無比誘人。
吉祥擦擦眼淚,也把饅頭放進嘴裏,輕輕咬了一小口。
好好吃!
好香。
好軟。
好幸福……
一直到很多年後,貴為一品诰命夫人的她嘗遍山珍海味,也依然記得這一晚饅頭的美味。
兩人吃完熱乎乎的饅頭,自取房間準備睡覺。
昨晚沒好好洗,今晚還是要洗一洗的。
只是古代沒有熱水瓶,即便是費盡心機弄出點保溫裝置,也只夠保溫點喝的水。用的水卻是決計不夠的。
因為古代所謂的保溫裝置非常不易。不是跟現在一樣利用科學保溫遠離,而是用最原始的保暖方法——在大容器裏放上棉花之類的保暖之物,再将小容器裝上水放在大容器裏,用棉花之類将其外圍團團圍住。
這樣保溫出來的水自然不多。能夠一家人喝就不錯了,根本不夠用來洗澡的。
所以,這會子文靜要用的水,還是要現燒。
而燒水的人,自然是吉祥。
聞家讓她在外面等文靜歸來,自然也包括伺候她用水睡覺的。
這對聞家來說,是最普通不過的事。
但是對文靜來說,卻是于心不忍。
雖然她現在是十二歲的身子,但本質上她已經二十多歲了,讓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伺候,她還沒那麽大臉。
原本想自己去燒水,吉祥卻死活不同意。
這一次,吉祥可不光是因為聞家的規矩和長期的習慣,而是心甘情願的固執:“您就讓我來吧。吉祥願意伺候您。”
吉祥願意一輩子伺候您——這句話,她沒好意思說,但卻在心裏認定。
文靜無法,只能跟她說:“不要跟我那麽客氣,什麽‘您’啊‘您’的,就叫‘小靜’就行。我們以後日子還長,每日要是都這麽客套,都不好說話了。”
她說的是最平常不過的道理。
可在吉祥看來,卻無疑是最親切的表白。
以後日子還長……是哦,将來要做一輩子夫妻的。
而文靜堅持讓她叫“小靜”,還讓她不要那麽客氣,顯然是夫妻間的舉案齊眉。
舉案齊眉呢,這樣的恩愛她只在傳說裏聽過,從沒奢求過自己能擁有。
可這兩天相公醒來後突然想換了一個人一樣,對自己千般萬般好,想來,是上天垂憐自己,給自己的好日子到了。
有這樣的相公,相信未來的長長久久也好幸福。
帶着甜絲絲的心情,吉祥去給文靜燒水。
而文靜也實在做不到在房間無動于衷等着,便過來幫忙。
吉祥自然是不會讓文靜插手的,文靜只能站在一邊陪着。
可即便是這樣,吉祥也是無比甜蜜的——想她一個童養媳,原本就是伺候夫家全家的,其間辛苦從來無人問津。今天相公居然來陪着自己,已經是天大的體貼。
因為吉祥堅決不許文靜動手,文靜也就沒再堅持。只是默默陪在一旁。
從小缺愛的她,比誰都明白:哪怕只是陪伴,也是一種溫情的表達,足以讓被陪的人一邊做事一邊感受到溫暖。
其實,家庭生活裏,最重要的從來不是誰做的多、誰做的少,而是做的每件事是否值得。有時候,怨恨與值得之間,只差一個陪伴而已。
兩人就這樣,一個做事一個觀望,居然在其樂融融的氣氛裏,很快把事情做完。
接着,就是洗澡。
因為文靜的性別原因,秦月蓉從來嚴禁別人給她洗澡的。以前在原主還小的時候,都是秦月蓉親自動手;後來原主大了,她就讓原主自己洗,并且叮囑她千萬不能給人看見。
所以,吉祥這次也只是把水端到文靜房間,讓她自己洗。
文靜看着小小的一個木盆,愕然:“就用這個洗?”
“對啊。”
吉祥微笑。
文靜撓頭:“這要怎麽進去啊……這麽小的盆……你确定真的能裝下我?”
這是一個技術性問題。
而且技術難度有點大。
就算自己才十二歲,也不至于能泡在這小小的木盆裏洗澡吧。
吉祥聽她這麽說,“噗嗤”一笑:“小靜你莫開玩笑,哪裏就讓你泡進這盆裏了?”
文靜懵逼。
她沒開玩笑啊。
所以,不是泡進這盆裏,是要怎樣?
她疑惑地望着吉祥。
吉祥仍然以為對方是在開玩笑,因為洗澡這事原主都做了無數遍了,怎麽會今天突然不知道怎麽洗?
兩人大眼瞪大眼。
最後,文靜作勢扶了扶額頭:“那什麽,這次病好後有些事迷糊了,到現在還沒想起來……所以,這麽小的澡盆,到底要怎麽洗澡啊?”
吉祥愕然。
她這才相信文靜是真的不知道。
一想到對方是因為生病導致有些事記不起來,她就很是心疼。不過想想也對:怪不得他現在對自己如換了個人一般,原來是病後有點迷糊了呢。
想到這又有點不安:“那……你不迷糊之後,會不會……就對我不好了?”
終究只是個十三歲的女孩,想到什麽也就說了。
當然,也是因為現在的文靜對她很好,明顯可以包容她的一切,她才敢放心大膽說出疑惑的。
如果換了在聞家婆婆和姐姐們面前,她即便再小,都是不敢想到什麽說什麽的。
文靜一聽,知道她想多了,趕緊道:“我對你可不是迷糊。我是在生病的時候想了很多,想起以前做的種種,覺得自己不對,所以決定如果這次能醒來,就要好好過日子,就要對你們好。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浪子回頭’吧。”
其實以前的聞靖也算不得“浪子”,只是個不懂奮鬥不懂感恩的人而已,既沒有責任心也沒有感恩之心,享受着全家人給自己的一切,卻每天混日子,什麽都不想,虛度光陰。
且,對全家人給自己的愛都理所當然享受,從未想過對任何人好。
但是文靜是什麽人?
本就是編故事的寫手。
所以,既然要編瞎話,自然要編得深入人心。“浪子回頭”什麽的,信手拈來。
倒是吉祥為自己相公叫屈:“小靜你才不是浪子,只是以前你沒想那麽多而已。”
“嗯。”文靜倒也識時務,很快附和,“所以我以後要多想事,多努力,讓你們都過上好日子。”
“好。”
吉祥喜悅道。
相公終于打算努力,要讓她以後過上好日子。這怎能不讓人高興?
古代原本就是個男尊女卑到骨子裏的社會,女人出人頭地的唯一出路就是夫榮妻貴了。所以古代才有“女子成親就是第二次投胎”的說法。
因為女子父親的成就決定她作為女孩時的身份貴賤,而夫君的成就則決定她将來作為女人的身份貴賤。
雖然吉祥覺得自己很能吃苦,也不在乎所謂的發不發達,但相公說要為自己奮鬥、将來讓自己過上好日子,還是讓她很開心的。
“好吧,那我教你。這次記住了哦。”吉祥一面說着,一面給文靜做示範。
卻是拿起一條幹毛巾,放進水裏,搓了搓,然後擰幹,再拿起來擦臉。
“就這樣,一點一點把身體擦幹淨。”
“……”文靜明白了。
這哪裏是洗澡?分明是擦澡嘛。
但是穿越到這麽個地方,環境惡劣也沒辦法。
只得笑着接受:“好,謝謝。”
吉祥羞澀一笑。
“那小靜你先洗,洗完喊我給你倒水。”
“不用,你自己去睡吧。洗完了我自己把水倒了就行。”
又不是自己手殘腿殘了,哪裏需要這麽個小姑娘如此伺候?
“不行,你不是做這種事的。”吉祥趕緊反對,“這些事還是喊我來做吧。”
“哪裏誰就生來是做這些事的?別亂想,我們都一樣。好好去睡吧,這水你別管了,等會我自己倒。”
這古代所謂的傳統思想也太埋汰女人了。憑什麽這些事就不是男人做的、活該女人做?
還好自己穿越到了一個女扮男裝的女子身上。
雖然不是真的男子,卻可以借着男子的身份,将來做一番事業。
——當然,如果是真的男子,她就要哭了。穿越已經夠坑的了,如果還穿變了性,那真的想撞牆了。
吉祥還想反駁。
文靜這一次卻沒有聽她的:“好啦,這件事就這樣,我說了算。你趕緊去睡覺。”
吉祥依然糾結。
文靜幹脆用處殺手锏:“人說女子從夫。那你是我媳婦兒,我的話你聽不聽?”
雖然都是古代文化的糟粕,用這招有點以毒攻毒的意思,但顯然這招是很好用的。
果然,吉祥聽了她如此說後,不再辯駁,只是點頭:“好,我這就去睡覺。”
離開的時候,滿臉飛紅。
看她離去,文靜嘆了口氣。
這古代的糟粕真是太多了,還是要在以後的日子一點點滲透着祛除。
然而,她沒想到,這才一個開始,就讓吉祥被暴打了一頓。
因為以前晚睡晚起的時鐘還沒倒過來,文靜雖然晚上睡得已經不算很晚了,早上起得依然晚。
等她醒來的時候,外面已經出了大事。
她是被六丫搖醒的。
“姐。”文靜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初來乍到,姐姐太多。她剛開始壓根認不清。為了防止自己認錯,她耍了個小心機,每個都喊姐姐。
反正不管是誰,喊“姐姐”總是沒錯的。
之前遇到幾個姐姐也是這麽叫的,沒什麽問題。
但是這個姐姐卻不一樣。
“什麽姐姐,我是你六姐。”六丫撇了撇嘴。
不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并沒有生氣。相反,眼裏還充滿寵溺。
但是,她似乎也是真的介意被人統一稱“姐姐”,希望別人記得自己是老六,是獨一無二的一個。
文靜怔了怔。
再度揉了揉眼睛。
好吧,她看出來了,這位六姐還是有點自我意識的,起碼比那些完全沒自我意識的聞家女孩好。
“好,我馬上起來,謝謝六姐。”
六丫抿唇一笑。
“就你嘴貧。一家人謝什麽謝。”
文靜也笑:“好啦,六姐你出去啦,我馬上來。”
“嗯,我給你準備了洗漱水,你穿好衣服出來。”
說着,六姐就出門了。
這其實也是之前算命的仙姑說的。
因為家裏陰氣太重,為防唯一的男丁被沖撞,大家進聞靖房間時盡量少待。有事說事,說完趕緊走。
這當然是秦月蓉的主意。為了怕大家不小心發現了聞靖的真實性別。
還好,聞家女人對聞靖是真的一門心思為她好,所以大家都認真遵從。
以至于,這麽多年來,聞靖的秘密竟沒有一個人發現。
聽說六姐要給自己準備洗漱水,文靜有些奇怪:“吉祥呢?”
這些事不都是吉祥做的嘛?
六姐意味深長扯了扯唇角,沒有說話。
轉身離開。
文靜懵逼。
同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趕緊起床洗漱完,在外面依然沒看到吉祥。
等到吃飯的時候,桌上依然沒有吉祥。
文靜奇怪,問:“吉祥呢?”
秦月蓉沒有說話,只望了望趙雲喜。
而聞家幾個女兒也都沒說話,有的低頭默默吃飯,有的望向趙雲喜。
趙雲喜見事到臨頭,也不抵賴:“她在房間呢。”
“她怎麽在房間?”文靜感覺到氣氛明顯不對,“她怎麽了?是生病了麽?怎麽不來吃飯?”
然而,趙雲喜回答:“沒病。一個賤丫頭能有什麽病,被我教訓了一頓而已。”
說這話時,她原本還是有一絲尴尬。但說了幾個字後,就越說越理直氣壯了。
嗯,就是這樣!
雖然趙雲喜說話難聽。但文靜此刻在意的不是她的話難不難聽,而是她話裏的內容:教訓一頓?
怎麽教訓的?
如果只是說幾句,吉祥是不敢呆在房間不出來的吧?
而且,以聞家人的性子,如果不是趙雲喜默許,吉祥敢自己躲在房間不出來,只怕是要受懲罰的。
受懲罰……
想到之前吉祥經常小小的膽兒說怕婆婆和姐姐們懲罰,文靜心一緊。
難道是趙雲喜真的懲罰吉祥了?
不讓她來桌上吃飯?
文靜默了默,将趙雲喜分給自己的野菜粥端起:“我去看看她。”
走了兩步,回頭:“六姐,陪我一起去吧。”
說着,看向六丫。
好吧,是因為她剛來,壓根不知道哪個房間是吉祥的。
而在這麽多姐姐裏,她現在唯一确定不會認錯的,就是六姐。這得益于早上六姐的刻意強調。看來,不管在哪個時代,主動表現自己,都是必須的。
六丫看了看母親,見母親臉上沒有表情。
而大娘臉上更是沒有表情。
便起身帶文靜去了。
這個家裏的人,對這個唯一的香火有着無可商榷的善待。只要是文靜的要求,她們都會盡量滿足。
聞家當初是富豪人家,即便是後來落魄了只能來鄉下住,那房間也是不少的。即便是吉祥,也有一間單獨的房間。
這倒不是因為聞家人善待吉祥,而是因為房間實在太多了。而在這窮鄉僻壤,鄉民都是自己随處搭建住所,也就不存在去買聞家的房子。所以,聞家這麽大的房子竟是不能變換成財産或吃食。
推開吉祥的房門,文靜就驚呆了。
她沒想到吉祥居然被打成那樣。
根本不是所謂的“教訓”,而是被打得體無完膚……
本就破破爛爛的衣服被打得更破,那一片片破布縫隙,可以看到裏面女孩的皮開肉綻……
天啊,這簡直不是人幹的!!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文靜絕對不相信,一個人會對一個十三歲的女孩出這麽重的手。
這麽瘦弱的身體,這麽小的女孩,她怎麽下得去手?!
這一刻,文靜突然覺得趙雲喜簡直就是個惡魔。
而之前自己居然還想将來帶她們過上好日子……此刻看來,簡直是笑話!
文靜心頭一痛,沒有管六姐,直接沖了過去:“吉祥!”
吉祥看到是她,掙紮着起來:“小靜……”
六丫挑了挑眉。
小靜?
居然已經改了稱呼呢。
看來,這小兩口私下竟親密得很呢。
文靜原本趕緊過去扶着。
她以為吉祥傷成那樣,根本掙紮不起。但沒想到對方居然真的掙紮着站了起來。
“……”不得不說,這吉祥的身子骨是真硬朗。
這麽小的人兒,居然這麽頑強。
文靜嘆了口氣,萬分憐惜:“好了,你不要起來了。我給你把吃的端過來了。來,坐下吃。”
說着,扶了吉祥坐下,給她喂粥。
被莫名喂了一嘴狗糧的六丫挑了挑眉,識趣離開。
飯桌上,文靜沒回來,衆人也沒動筷子。
等六丫回來,趙雲喜沒好氣問女兒:“那個賤丫頭怎麽樣了?”
“你自己打的,怎麽樣你不清楚麽?”
六丫不答反問,坐下準備吃飯。
“你這個死丫頭!”趙雲喜罵,“怎麽跟你娘說話呢?我真是白養你了!早知道你是這麽個玩意,當初我就不該生你!”
衆女默默盯着自己的粥碗,不敢說話。
而六丫抿了抿唇,也沒有說話。
“我跟你說話呢你聾了麽?”趙雲喜卻不肯罷休,還要繼續罵女兒,“也不知像誰?這麽大脾氣!連親娘的話都不理了!”
六丫終于忍不住:“是阿靖惹了你,你找我出什麽氣?”
“啪”的一聲,趙雲喜把筷子拍在桌上。
“好啦。”秦月蓉終于出聲,“別吵些有的沒的了。六丫,靖兒在裏面怎麽樣了?”
秦月蓉問得和藹。
六丫當然也願意回答:“她在裏面喂吉祥吃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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