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明鏡高懸，大地沉寂，霓虹閃爍的街道一如舊日，師嘯鲲沿着河岸走，漫無目的，他手裏把玩着一部手機，那是被歷史遺棄的古老通訊設備
河邊陣陣清風，攜着黃河水特有的些微腥氣撲面而來，他站定了，看着奔流河水愣愣出神
半晌，他撥通了那部手機裏唯一的號碼
“喂——”
接下來的幾日，所有新人接受統一的課程，掌握一些基本通訊儀器和作戰設備用法，授課的老師來自一隊，是個講話不徐不疾，很有些氣度的中年人，每逢講課語氣更緩，催眠效果好過白噪音
衆人輪班昏睡，靠不怎麽頑強的意志力堪堪熬過了無趣的理論階段，像尚錫一類的不必多說，穩穩當當睡了四天
“同學們仔細聽一下，今天以後，就不用來上這堂課了，往後的行程由各組分別安排。謝謝大家這段時間的配合啊。”
衆人紛紛搖頭，表示受之有愧
門外早就等着他們散場的師嘯鲲迎上剛講完課的老師，點點頭大步跨進去站上講臺，時機精準，動作敏捷。對着衆人咧嘴一笑
“三隊留一下，我簡單說兩句。”
“……”
果不其然，兩小時後，餓的滿腹怨氣的三隊衆人眼神有如實質，大喇喇刺在師嘯鲲臉上
他居然難得的接收到這個訊號，在人群中掃視着
“最後一件事，你們選個代表出來跟我去取實戰設備。”
嘴上說着卻一點沒有聽取意見的意思，盯着宇漠，笑了
“來，站起來自我介紹一下。以後你就當代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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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漠扯着嘴角，只好依言起立，其實不用多說，經過武威城一事，這些新人裏已經沒人不認識他了。晉升人民公仆，當之無愧
終于等到師嘯鲲說散場，人群蜂擁而出，瞬間就不見了蹤影
——那個剛才還打瞌睡的，絕對是裝的，跑的比誰都快
宇漠認命，乖乖跟在師嘯鲲身邊，腹诽着他這閑庭踱步的移動速度，終于忍不住，小心道
“老大，你餓不餓，食堂要關門了。” 你看咱們是不是走的太慢了？
“不急，我來之前剛吃過。”他嘴角帶笑，打探宇漠的神色
卻見宇漠并未生氣，不甚明顯的按壓一下腹部，居然就配合他龜速前進
他幹脆得寸進尺
“我看天氣不早了，不如直接去取設備。”
料想宇漠總該有些反應，卻見他只是遲疑着，腳下卻還是跟着他往相反方向走去
他失了打趣的心思，正色道
“為什麽不反駁？真是不餓？”他不懂這種舍己為人的想法從何而來
宇漠看着他嚴肅起來的臉，不自覺回答
“因，因為你是老大。”
“那為什麽在武威城沖出去引開獅子？”
“帳篷已經快塌了，必須有人出去，不然大家要一起死。”
不待他講完，另一個問題接踵而至
“為什麽答應師将軍來找我？”
分明是與他無關的事，是能夠規避的風險，為什麽不躲
宇漠一時無言，他在認真的思考着，是啊，為什麽沒有拒絕呢
師嘯鲲卻在這樣的沉默中沒來由的憤怒了，他的語氣愈來愈急，愈來愈沖，幾乎一字一頓的砸出來，擲地有聲
“為了可笑又不靠譜的同情，還是無聊的英雄主義，時刻犧牲着自己的利益成全別人？是不忍心看別人死，所以無謂的站出來，想着犧牲自己，不在乎自己身後是不是也有滿懷期待的家人！還是不忍心看着老年人含恨而死，所以失去合法身份也不要緊，被驅逐也無所謂，只要滿足了自己的無私勇敢，成全了當英雄的心願就可以了？是這樣嗎，國家，人民，責任，榮譽，就是這樣的東西讓你們這種人抛下所有不顧一切沖上前線是嗎？”
他分明是面如寒霜在看着自己，卻說着別人的故事，他在埋怨誰？配得上英雄二字的，有誰？
心裏想着，嘴上脫口而出
“是師将軍嗎？”
空氣靜谧的幾秒，也許更久，師嘯鲲猛然清醒，将自己強加在宇漠身上的幻影挪開，
“抱歉。”
“不要緊。”宇漠搖了搖頭，彎了眼睛，對上他歉意的神色
“我不是哦。”
“什麽？”
“我不是想做英雄。也不是想拯救誰，從來沒那麽想過。獅子襲擊的那晚，我真的只是想活下去，為了不在帳篷塌掉的時候被人群堵在角落等死，所以拼命沖出去，拼命的跑，肺都要炸了，血沫就堵在喉嚨，但是一步也不敢停。”
他說着用手在脖子處比劃了一下
“說起英雄，那時候老大你真的像個英雄，在我以為自己要死掉的時候，你把獅子從我身上踢開，我真的有一種得救了的感覺。”
師嘯鲲神色有些不自然，被人用自己最讨厭的詞形容，感覺很複雜，幹脆将話題從自己身上引開
“既然怕死，就好好待在九州不要出來。好好地做出想要求生的樣子啊。”
“就是想活着，才出來的。”
師嘯鲲看着他陽光下明媚的臉，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在九州，不算是活着，嗎
——有點兒意思
“那就多學些東西，讓自己活得久一點吧。”
他拽了宇漠往食堂去
“現在嗎？已經沒飯了吧。”
“想活着怎麽能不吃飯，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所以是誰害我吃不上飯，還敢教訓我。”
“哈哈哈，這就對了，以後想說什麽就說，別跟我藏着掖着的，聽懂了嗎？”
“我哪有……”
“你哪哪都有。哎，我跟你說，我讓柳依涵提前買了一份飯，你求求我我就讓給你。”
“你真的吃過了？”
“是啊。我不說謊。”
“那你求我幫你吃吧，不然你就自己解決。”
師嘯鲲看着一臉得意的宇漠，笑的嚣張
——就喜歡這種一點就透的學生
兩人聲音漸漸遠去，只留下陽光燦爛的正午光景
日頭正曬的下午兩點，近水的地面能看到空氣扭曲的波紋，瀝青地面踩上去有些軟，熱的越發黏膩
宇漠抱着10人份的裝備，高度幾乎遮住視線，他顫巍巍側身下樓梯，姿勢像行動不便的老人家
師嘯鲲完美的用“你就該多鍛煉，這樣才能變強”的借口，使用他這免費的勞動力，毫不心慈手軟，這一堆東西裏絕對有鉛塊之類的東西，不住地向下墜，眼看着就要落地，一只手伸過來堪堪托住
是尚錫
“分一半給我。”
不待回答，從中間一劃，重量陡然一輕
“呼，謝謝。哎你往哪兒走？”
尚錫走向相反的方向，轉過身等他，語氣淡淡
“難怪要我來接你，你不認路。”
陳述語氣——
宇漠臉上一紅，在九州認路全靠多年生活的記憶，尚且沒發現自己有些路癡，一到陌生的地方完全暴露了
“快走吧，他們要等急了。”
體訓中心是整個基地占地面積最大的建築，高空俯瞰就像個攤的平整的煎餅
二人進去時所有人都站在場地正中心一個大坑邊緣，師嘯鲲帶着三隊原有的成員坐在一邊，新人站在坑邊扒着玻璃觀望
師嘯鲲看見二人身影，站起身吹了個口哨
“集合！來宇漠代表這裏領裝備。”
閑散隊伍集結起來，拿好各自的東西靜候指示
師嘯鲲掃視一眼，順手拿起宇漠懷裏一塊藍灰色金屬薄片往自己手腕套去，那環咔噠一聲輕響，嚴絲合縫的貼合在他腕部，像個精巧的首飾，他舉起那只手，道
“這個金屬锇制環，是你們近期訓練的主要工具。像這樣把它套在腳腕和手腕處，沒有我的允許不能取下來。”
衆人效仿着自己戴上，幾乎瞬間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分明是看起來纖薄精巧的環，居然抵得上一個沙袋的重量，戴上的瞬間就連擡手動作都無法自如做到
師嘯鲲解釋道
“金屬锇，是目前已知的密度最大的金屬，密度為 22.48 克/立方厘米，相當于鉛的2倍，鐵的3倍，锂的42倍。1立方米的锇就有22.48噸重。以你們随身帶的分量來算大概20斤。”
宇漠這才明白自己為何抱斷了手，此時搬運東西造成的肌肉酸痛還在，再加一層重量已是手都擡不起來，正扶着膝蓋半躬身偷懶，腳踝一涼
師嘯鲲半跪着将兩片套上他的腳腕，下盤一沉，整個人都不好了
——真是一刻都不能休息啊
師嘯鲲看着他沮喪的臉，站起來摸一把腦袋，再不管他，領着衆人下到地下場地
也許是适應了突然增加的重量，新人們暫時沒有太大異樣，心裏暗自松一口氣，柳依涵看在眼裏，心道
——哎呀，還是太天真了。
師嘯鲲掏出一個遙控器來，笑眯眯的下發任務
“這個階段的教學目标，快速增強體能。跑步是最适合你們的運動，零門檻高回報。接下來的時間，就在場地裏面自由跑步。到時間我們會提醒大家。”
雖說是自由跑，大家卻還是漸漸的自覺排成一隊，隊伍初始速度不慢，新人們也大都沒有感覺到什麽負擔，只是三圈之後，明顯有人掉隊，整體的速度也開始減慢，每次經過師嘯鲲面前，都有人殷切的看着他，想聽到停止的指令
于是第四圈，師嘯鲲如願開口，卻讓大家都有了不妙的預感
他站直了，手攏成喇叭狀對他們喊
“這麽跑好像太無聊了，我們增加一些趣味，準備好了嗎？”
沒人回答，喘氣聲交錯起伏，他也并沒有打算要聽答案，兀自按下一個按鈕
原本無奇的空曠場地如同晨霧一般解離成細碎的像素點，倏忽如大風刮過，四散開來，新人們眼前發花，腦子裏一片暈眩，不斷有人站立不穩坐倒在地
“怎麽回事？”
“發生什麽了？”
“空間扭曲了嗎？”
“生物圈被攻擊了？！”
……
師嘯鲲聲音通過擴音裝置從四面八方傳來，無法分辨他的位置
“不要擔心，同學們。你們現在身處虛拟戰場內部，周圍環境由系統随機生成，只是增加趣味的小裝置，好好玩吧。”
一聲輕笑後，眼前景物安定下來
監視器裏，人群茫然的自動分成了三組，分別立于場地最邊緣的角落
柳依涵托腮道
“今年是三組嗎……”
宇漠定神看，周圍只剩下尚錫，和一個有些面熟的平頭男生
那男生先開口，有些慌張
“其他人都去哪兒了？”
周遭聽不見人的聲音，觸目所及是森林腹地，眼前一片寧靜的湖泊蒸騰着水汽，細碎塵埃在陽光下悠閑旋轉，一切都如此真實
尚錫環視一圈想了想
“分組訓練，三人一組。分到不同的虛拟環境，進行不同的場景模拟。”
監視器後的柳依涵聽着吹了個口哨
“聰明！”
那男生繼續道
“啊，這樣。”
他說着，想起他和兩人還不太熟悉，沖兩人伸出右手自我介紹
“胡俊傑，原來主修生物醫學科。”
尚錫握住了，自報家門一番
宇漠嘴巴動了一下，正要回答，那男生已經回道
“宇漠就不用了，已經很熟悉了。單方面的。”
他想起先前自己還為宇漠出風頭的行徑出言不遜，有些難為情的道歉
“之前的事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象，是我做得不對，一直沒機會跟你道歉。”
宇漠擺擺手
“不要緊。”
其實真的忘得差不多了
那男生觸摸着身邊一棵樹，濕滑黏膩的觸感讓他不禁感嘆
“全息技術做的真好。”
不過太過真實的觸感有些惡心，他蹲在湖邊洗手，湖水漆黑深不見底，即使陽光撒在湖面，也照不穿一點水面
宇漠看着他伸手下去，心裏不知為何有些發慌，他提醒道
“小心——”
話說一半，水面異變突生
一只巨大的蟾蜍從水下躍起，水面如同膠質被他帶起，又變成零散水體重重砸下，漸起半人高的水幕
胡俊傑的嚎叫在這巨大沖擊中不甚清晰
“啊啊啊啊！我碰到了！！！我碰到它的舌頭了，好惡心！”
尚錫一把拉過他扭頭就跑
“這種時候居然在意衛生問題？你沒毛病吧？”
宇漠緊跟在他們，拼盡全力向前沖，他能感覺到後方巨大的陰影緊緊追随，蟾蜍落地發出讓人頭皮發麻的惡心聲響，他覺得自己也壞掉了，這種時候想的居然是
——絕對絕對，不要被粘液沾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