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體能訓練持續一周,衆人也在虛拟戰場穿行數次,漸漸習慣了訓練的強度,再進行下去也沒有了意義,于是某日,早間集合的衆人被師嘯鲲喊停
“體能訓練就到此為止,接下來學些有用的。三戰過後,居民大量的跨區域遷居導致許多城市都被棄置,比如說你們曾經見過的武威。沒了人類活動的地區現如今就像是野生動物園,裏面各種豺狼虎豹都有生存,出金都圈也意味着你們必須與這些東西正面交鋒。我們無法百分之百保證你們的安全,所以想活着的好好學,想死的請自便。”
衆人想起那日獅子襲擊,不自覺打了個冷顫,将注意力全放在師嘯鲲身上
他又道
“兩人一組進行練習,自己看着分組。”
場地裏人們活動起來,胡俊傑走到宇漠身邊,問道
“咱們一組,可以嗎?”
“可以。”
他說完,望向尚錫的方向,确定他已經被人拉走了,便不再看他
分組似乎已經完成,卻還有個女生站在中間茫然無措,她晚了一步,已經沒有人落單了
宇漠想起自己人民公仆的身份來,喊她過來,指着胡俊傑道
“同學,你們組吧。”
胡俊傑還沒說話,就聽那女生弱弱道
“我不太想和男生組。”
的确,男女體力差異會讓雙方實力不那麽均衡,可是全部人中只有3個女生,顯然沒有多餘人選給她
“你昨晚吃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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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嘯鲲突然問
那女生答得挺快
“吃了。”
“吃的什麽?”
“雞排飯。”
“哦,那雞是公的還是母的?”
女生明白過來,臉漲得通紅
“就你倆一組吧,宇漠過來。”
宇漠被他提到身邊,站在了所有人面前,聽着師嘯鲲講話
“我先做個示範,你們可以跟着學。也可以自由發揮,唯一的的目标,是打倒對面的“敵人”。”
他對周圍三隊成員打個手勢,小姚帶着其餘兩人同時沖上去,刻意保持着能讓他們看清的速度
正面,側面,背面,快速逼近的三道身影,轉瞬包圍着立于中間的身影,三人都是以左腿為軸,右腳略微後退,毫無停頓的擺髋踢腿,一人瞄準左胸,一人瞄準小腹,還剩一人直沖腳踝,踢出去的腿帶着撕裂的風聲,像淬了毒的皮鞭毫不留情甩出,但凡沾到點邊,都要掉去一層皮
就在即将碰到他時,那立于正中的身影忽然動了,無端矮身下去,躲過了沖向左胸的一擊,馬步轉為弓步,左腳在地上輕巧一點,與腹部一腳擦身而過,他腳尖勾起,精準踢到另一人西膝窩,那沖着腳踝而去的第三擊重心不穩,跪倒在地
眨眼間,危機盡解
他扯了下T恤領口,難忍燥熱一般,漫不經心的開口
“看清了嗎?”
……
——并沒有
柳依涵扶着額頭,難掩嫌棄,果然不該信他,就不是個當老師的材料,她上前一步
“還是我來吧。小姚,正面出拳。”
小姚站定了,185的個子,肌肉虬結的肩背,重重揮出的一拳直擊柳依涵面門
這是一場肉眼看來就勢力不均的戰鬥,柳依涵光着腳,左步在前右腿在後,纖細的四肢做起動作來仿佛舞臺上表演的舞蹈演員,極盡柔美卻沒有力量
衆人即使明白敢于做演示的老師必然有真功夫,還是難免被眼睛欺騙,均是為她捏一把冷汗
卻見她擡手格擋,動作緩慢卻像是借來了奇妙的力量,将那來勢洶洶的一拳氣力卸盡,撥向一旁,腳下交叉變換,接近了小姚往他右腳一勾,伸手在他腦門拍了一掌,小姚失了重心,一下就被放倒在地
“哇!厲害厲害!”
四下響起掌聲
柳依涵也不推辭,挂起微笑,比劃着又講了一遍
“就是這樣,你們自己嘗試一下,運用整個身體的力量,不要憑某個部分的蠻力。”
訓練館內響起皮肉擊打的聲音,時不時有人摔在軟墊上一聲驚呼
宇漠對着面前沙袋一邊回憶一邊動作
“左腳在前,放低重心,扭腰,揮拳。呼——應該沒問題……”
師嘯鲲嘲笑道
“問題大了。”
他上前扶正宇漠的腰,掌心貼上小腹,讓他緊貼自己
“使勁。”
感覺到掌心肌肉繃緊了,又抓住他的兩只手,左手收回,右手揮出,緊貼着的腰部轉動,瞬間帶出拳風,拍在沙袋上,發出沉悶卻響亮的一聲
“感覺到了嗎?不要靠胳膊,要靠這兒。”
他拍拍宇漠腹部,退開兩步
“哦——哦,明白了。”
身體的确記住了剛才瞬間發力的感覺。卻也記住了身後人偏高的體溫和鼻腔獨特的氣味,宇漠知道自己肯定是臉紅了,他趕緊搖頭,驅散自己的邪念
——專心專心,只是教你動作而已,別想多了
他沒看到師嘯鲲撚了撚指腹,唇角輕揚
更沒看到不遠處的尚錫看着他們若有所思
尚錫被對手擊倒,直直摔在墊子上,沒有看對手滿臉的“你怎麽不躲?”
反而沖着柳依涵喊道
“姐姐!再教我一下!”
柳依涵被這一聲姐吓得左腳拌右腳,差點摔在地上,她穩住身子,回頭對他一笑,額角青筋抽搐
“不會是吧?來,我教你!”
接下來的整個早上,體育館響徹了尚錫的哀嚎
中午散場時,望着高懸的天花板,尚錫筋疲力盡的想
——師嘯鲲不是這麽教的
“歡迎回來,今天下午,進行心理訓練。每個人都有自己懼怕的東西,比如蜘蛛,蟑螂,蠍子之類的,這種心理的恐懼會讓你在看到它的瞬間幾乎失去行動能力,是致命的缺陷。心理訓練的目的就是幫助你們克服恐懼。請大家記住,待會兒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你是安全的。”
新人們排着隊等待進入眼前的房間,沒人知道裏面有什麽,宇漠望着門框頂端的标語,心裏有些發慌
——明鏡非臺,菩提非樹,境由心生
最可怕的敵人往往是未知,他不知道迎接自己的是什麽
門開了,胡俊傑走出來,看起來并無異樣,有人在詢問
“俊傑,裏面是什麽東西?”
“俊傑,那個真的很可怕嗎?”
“俊傑——!”
他直挺挺的暈過去了,手貼褲縫,站姿标準,多虧身後有人支撐才沒摔平後腦勺,他倒下前一個字都沒說,倔強的維持住了最後的體面
——麻煩了
宇漠心裏念叨着,只能忐忑的等待
在他之前又進去五人,每個人反應各不相同,有的神色如常只是說話有些哆嗦,有的淚流滿面眼眶紅腫顯然吓哭了,還有個腰上圍着襯衫,牛仔褲褲腳有一道濕潤痕跡,這是,吓尿了?
宇漠放下手裏的水杯,神經質的去了四五趟廁所,确認自己肚子裏沒有任何水分後,終于輪到他
師嘯鲲坐的端正,手裏拿着砂輪敲開一管注射劑,看見他音調微揚
“呦,輪到我們宇漠了,進來前上廁所了嗎?沒有的話我這兒有成人尿片,你去換一個?”
這是他剛才擦完儀器特意找來的
宇漠搖頭,自己走過去靠近那個核磁共振儀一般的機器
“我去過很多次廁所了。不用。”
師嘯鲲拿起注射器,示意他先躺進去
針頭抵住動脈的時候,宇漠呼吸急促起來,不自覺的想找什麽攥住
師嘯鲲遞了自己的衣角過去,緩慢推動注射器
“好了,沒事了,不怕不怕。”
又是标準的“摸摸毛,吓不着”的動作,宇漠徹底安心,意識逐漸陷入昏沉
再睜眼的時候,窗外陽光透窗射在他眼皮上
——又洗窗簾了嗎
宇漠從床上起來,對面牆上挂着的喚醒機器人自動更換了房間背景,與人等高的虛拟偶像唱起歌,對他發送一個wink
“又是新的一天,今天也要元氣滿滿呦!”
宇漠輕笑出聲,回答着
“是是是。”
這是他媽媽李潇設定的,為了催促宇漠盡快談個女朋友,旁敲側擊想要喚起他對美少女的喜愛,讓他從無欲無求的少年盡快過渡到精力充沛的青年
看着屏幕的師嘯鲲眉頭微皺,嘴角撇下一個細微的角度,看起來忽然有些,失望
宇漠開門出去時,李潇在忙着把早餐擺上餐桌,而童教授已經看着報紙在桌邊坐着,宇漠有些恍惚,他感覺自己好像做了場很真實的夢,夢到些什麽已經記不清了,還是先吃飯吧
奇怪,李潇怎麽會做這樣的早餐呢
桌上擺着全麥面包,白骨瓷的小茶壺裏沏着溫熱的奶茶,玻璃杯裏是溫度剛好的牛奶
李潇問他
“要加什麽醬?果醬還是花生醬?”
“花生醬。”
不對,他沒有開口,是誰在說話?宇漠猛地回頭,先前還空着的椅子上坐着一個白襯衫少年,他對着李潇笑的眯起眼睛,瞳仁是淡淡的棕色
那是另一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宇漠
“媽,我才是宇漠啊,你看看我……”
李潇充耳不聞,端起牛奶喝了一口,與童教授交談起來,無非是些家常話,可是這全然陌生的,禮貌妥帖的口吻,絕對不是他媽的語氣。還有,李潇有乳糖不耐症,絕對不會喝牛奶,發生了什麽?
此時宇漠眼裏的三人,如同九州千千萬萬的其他家庭一樣,禮貌,溫和,相敬如賓
是的,在九州,人們就像這樣生活,每個家庭都美滿幸福,不會找不到工作,不會缺衣少食,不會面紅耳赤的争吵,每個人都理智客觀,幾乎完美的擁有着人類該有的美德,面目和善,他們不會口出穢言,不會當街争吵,更不會有肢體沖突
但是與這樣的世界顯得格格不入的李潇和童教授是不會這樣的,他們不止一次的在感嘆,感嘆這個萬分虛僞的世界何時才能像從前一樣恢複正常。
可是,社會改變人是很容易的,是不是他們也被世界同化了
——不對,太不對勁了,去找游羽
門鈴響了,李潇打開門,迎進一個少年,身高很高,卻顯得單薄,同樣款式的白襯衫挂在身上有些空蕩
“阿姨,我來找宇漠。”
“快進來坐,早飯吃過了嗎?宇漠起晚了,得麻煩你稍等一會兒。”
吃過的,我等他,沒關系。”
他說着,坐在宇漠旁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他問
“你生氣了嗎?”
另一個宇漠答
“為什麽生氣?”
“因為我不懂事,我不該妨礙你和別人做朋友,是我太狹隘了。”
這個冠冕堂皇的話是誰說的?游羽是不會這樣說的。在每個人都理智的如同AI的九州,游羽是他身邊唯一一個坦率的人,生氣會發火,高興會大笑,看到他和別人交朋友會嫉妒,那種正常的情感帶給他的安穩是他們成為摯友的初衷,現在這個聖母是誰?
“沒事,你知錯就好。”
那個宇漠說着,吃掉最後一口
“你等我一下,我去拿幾件衣服。”
他說着進了房間,宇漠緊跟過去,那個對着鏡子脫襯衫的人忽然從鏡子裏緊盯着他的眼睛
“還要待在這裏嗎?既然離開了,就走吧,不要留戀這裏的生活,你也看到了,沒人需要你。”
鏡面碎裂開來,不規則的碎片崩裂開來,那個人握着一塊尖銳的條形碎片,緩緩逼近他
“沒有人會關心你,沒有人會在乎你,離開是最好的選擇,為什麽要回來呢?這裏不需要不聽話的反叛者。”
“反叛者?”宇漠聲音顫抖着,他看到那玻璃碎品深深地割進皮肉裏,他卻像是沒有任何知覺,仍然步步緊逼
“是,反叛者。游羽,李潇,還有那個老眼昏花的童教授,已經先走一步了,沒有發現嗎?你也跟着去吧!”
那身影倏忽逼近,緊貼着他,腹部一陣劇痛,鋒利的碎片擦着皮肉一點點捅進身體,他臉色煞白,卻堅持着攥住兇手的手臂,往外推
“不,我不!把他們還給我!”
——血要流幹了……
流吧
流幹了也不要緊
“把,他們還給我!”
宇漠不知道自己有這麽大的力氣,更不知道自己原來不怕痛,他生生的将利器從身體裏拔出,狠狠插進對面人的胸膛
可是
——為什麽胸口這麽痛
另一個宇漠笑着,扭曲且怪異的笑
“哈哈哈哈,我就是你啊,傻子。”
他拉着宇漠的手,狠狠捅進自己的心窩,那裏沒有一滴血流出來,宇漠卻痛的幾乎暈厥
身體缺血帶來的畏寒讓他不自覺的發抖
不知過了多久,身體仿佛進入了黑暗卻溫暖的地方,很安全,很舒适,這樣一直睡下去也沒什麽不好吧,和爸爸媽媽一起,和游羽一起,安穩的沉睡
——就這樣吧
作者有話要說: 明鏡非臺,菩提非樹,境由心生——梁羽生
好像是梁羽生《白發魔女傳》裏的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