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鹿小姐的考驗【一更】
維克多的吼聲被董臨海聽到時,已經晚了, 他大喊着一把扯下那個趴在他後背上的東西, 看到了它的樣子。
仿若剛從血海中爬出來, 渾身被浸泡得膨脹好如個裝滿了東西的破麻袋,面部的血肉翻起, 一片模糊間只能堪堪看出身為人的五官位置,長發纏繞在它身上,淩亂而肮髒。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它正像只青蛙一樣蹲在地上, 朝着董臨海裂開猙獰的大嘴, 喉嚨裏發出無法形容的聲音。
董臨海被這完全超乎他心理承受範圍的景象吓得心跳幾近驟停, 他踉跄着後退兩步,幾乎就要抱不住懷中尤月桐。
後背被趴過的地方格外瘙癢, 又變成火辣辣的疼痛, 董臨海忍無可忍地回手去抓, 只是輕輕一碰, 一大塊皮肉便直接從他身上掉了下來。
他清楚感覺到寒風吹過裸露脊骨的疼痛。
“啊啊啊——!”
董臨海驚恐大叫着,去捂後背的傷口, 卻讓更多血肉接二連三地簌簌掉下。一瞬間有什麽東西挪到了他身後, 懷中的尤月桐此時也擡起頭, 女孩黑洞洞的兩眼裏流出血淚, 一道從左耳到右耳的深切刀口剖開了她整張臉孔。
她緊緊攬着董臨海脖子, 黑血從唇角湧出,對他露出缺了三顆牙齒的微笑。
“嘻嘻嘻嘻嘻……”
“維克多!”
“吼——!”
就在董臨海尖叫着将懷中小鬼扔掉的瞬間,長着一雙厚重羽翼的巨獸猛然出現在他面前, 咆哮一聲!
銀白色的光閃耀,剎時屍鬼哀嚎小鬼尖叫,從土地裏鑽出想要抓住董臨海腿腳的白骨粉碎,霎那間所有污濁和鬼怪全都慘叫着融化成灘灘粘稠的黑水,滲進土地。
董臨海跪倒在地,他背後已經沒了一塊完好的皮肉,黑血從破碎的軀幹中流出,森白的脊骨連接着肋骨,如同某種未知的多足昆蟲,随着少年急促的喘息微微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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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流逝讓臨海眼前一陣陣發昏,渾身純白的巨獸白虎一般,兩耳輕輕抖動着,緩緩走到他面前,低下頭,粉色的鼻尖強迫着頂起少年重重垂下的腦袋。
“快醒來。”它說。
董臨海猛然睜開眼睛。
他依然在這片森林中,小屋的燈光已經清晰可見就在前方,粉雕玉琢的女孩坐在他臂彎裏,伸出小手碰了碰他的臉,滿眼擔憂。
“哥哥,你怎麽了?”
董臨海驚慌失措地四處看了看,霧氣中沒有被暗中窺視的感覺,也沒有仿佛無處不在的幽靈影子。
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覺?
維克多站在他腳邊,有些費力地擡頭望着少年,問道:“這裏的霧有古怪,你剛才是不是也陷入幻覺中了?”
董臨海點點頭,仍舊沒有從瀕死的恐懼中完全緩過來,懷中女孩的重量讓他無法抑制地想起那只化成血水的小鬼。
他對上尤月桐純淨眼神中的擔憂和不解,僵硬地轉過頭去,努力按捺住想要将她放下來的沖動和其他罪惡念頭。
不,那些只是幻覺,不能這樣想,太惡心了,董臨海,你怎麽能這麽惡心?
當每個人內心深處都存在的惡被血淋淋地撥開展示在面前時,有多少人能夠真正受得了呢?
但無論如何,現在董臨海到底止住了更加不堪的想法,他深吸口氣,控制住自己不再去想幻覺中恐怖的一切,望着前面小屋的燈光和緩緩搖着尾巴的維克多,皺了下眉頭。
維克多催促道:“走吧,去前面的房子看看,遺跡應該就會在那裏,有了車票之後就能輕松很多。”
董臨海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他盯着白貓,突然道:“叔叔,我們進來之前不是說好了,如果不是最危急的情況下,你是不會給我任何多餘援助的嗎?”
白貓猛然停住了腳步。
“你不是維克多,你到底是誰?”董臨海戒備地後退兩步。
“維克多”靜靜蹲在他面前,尾巴圈放在身後。在董臨海警惕地注視下,它琥珀色的眼睛變成寶石一樣的碧綠,咧開嘴,露出月牙般的大大微笑和鋸齒狀的牙齒,純白的毛發化作灰黑相間。
“你要走哪條路?”它問道。
屬于英國短尾貓的身體逐漸消失,貓盯着董臨海,那雙綠眼睛終于也不見,最後只剩下了一個彎彎的微笑懸在半空。
“我可不是愛麗絲。”董臨海完全冷靜了,他擡手,像攪動平靜的湖面那樣,将最後的微笑攪得破碎。
“我清楚自己要到哪裏去。”
随之破碎的還有周遭的一切,不遠處小屋的燈光越來越明亮,最終充滿了董臨海的整個視野。
董臨海再一次睜開眼。
面前桌上煤油燈的火苗在燈罩裏跳躍,就是他剛才在幻境中看到的小屋溫暖的燈光。維克多蹲在桌子上,一下下舔舐梳理着毛發,而尤月桐坐在他身邊,正玩着一副毛絨手套。
這房子是和從外面看起來差不多的木屋,牆壁和房頂都由一根根粗細相近的原木壘成,客廳裏開着一扇窗,此時正虛掩着,有風吹進來,桌椅同樣是木質的。
牆上挂着很多漂亮的刺繡毯子,圖案似乎蘊含着某種奧妙,一架老式留聲機放在角落,圓桌上鋪着米色的蕾絲桌布,中間的高頸水瓶裏插了幾朵叫不上名字的花,花瓣上還帶有露水,非常有生活氣息。
壁爐正安靜燃燒,時不時發出一兩聲噼啪爆響。
一襲黑色長裙的“女人”走過來,将托盤上四杯熱氣袅袅的茶水放在桌上。她長着鹿的腦袋,頭頂兩只小小的茸角,但玲珑有致的身材的确屬于個妙齡姑娘。
“醒了?正好嘗嘗我新曬的七色堇茶。”鹿小姐在另一把椅子坐下,她披着帶有褶皺的黑色短披肩,輕薄的長手套,如同民國時期從老照片裏走出來的女郎。
董臨海完全茫然,他看向維克多,白貓正試探着用爪子測試水溫,察覺到少年的疑惑,回答道:“你被外面的那些縛地靈纏住,中了幻覺,是我把你和桐桐帶過來的。”
董臨海恍然大悟,維克多現在的态度才是他熟悉的,終于放下心來:“诶?只有我中招了嗎?”
“桐桐年齡太小,心裏還沒有那麽多可被利用的污濁和恐懼,而它們又對我不起作用。”維克多貓舌頭無法接受太熱的水,終于還是放棄了,跳到董臨海的膝蓋上。
鹿小姐溫柔地笑道:“能從縛地靈的幻境中掙脫出來,也算是通過了我的第一個考驗吧。”
“考驗?”
鹿小姐:“你們來到這裏,不就為了獲得這一方世界碎片裏的遺跡嗎?我這裏的确有些你們可能用得上的東西,但還不想就這樣輕易地給你們。”
聽到這裏有寶物,董臨海眼睛一亮,問:“那接下來的考驗呢?”
“就這麽想要拿了東西走人嗎?”鹿小姐的笑容依然溫柔,但董臨海聽出了她話音中的哀傷。
少年窘迫地抓了抓頭發,解釋道:“主要是我們時間緊急,還有不到三個小時的這個盒子就要關閉了。”
“不會的,這裏的時間和外面相比要慢很多,你們可以多陪我一會兒。”鹿小姐捧起一杯茶,吹了吹水面上舒展來開的淡色花瓣,輕聲道:“給我講一個故事吧,如果是我喜歡的,我就把東西給你們,再送你們出去。”
講故事?
董臨海想過所謂的考驗可能是讓他去做某一件難以完成的事情,或者再經歷像剛才環境一樣的危險,但……講故事?
這麽簡單的嗎?
“只是講一個故事就可以嗎?”
鹿小姐想了想:“我想要一個關于動物,淚水,欺騙,愛和希望的故事。”
剛剛在腦子裏過了一把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的董臨海:…………………………
那還不如讓他去幹點別的呢!他哪裏會講這樣的故事!
“我來吧。”維克多突然道,“我還記得這樣的一個故事,是我曾經給我的三個女兒讀過的。”
三個女兒?
雖然知道維克多是人變成的,但董臨海還是頭一次聽到他說關于自己的事情。
那維克多差不多已經有三四十歲了吧。
維克多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下,他略一沉吟,思緒穿越漫長的時光河流,回到二十年前的安谧雨夜。
他結束了一天忙碌的工作從醫院回家,坐在五歲的大女兒床邊,捧起從舊市場上淘來的書,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中,第一次讀起這個故事。
“在遙遠的青藏高原上,有那麽一群藏羚羊。高原上生長着許多苔藓,這些苔藓在曬過後會變成非常耐嚼的苔藓幹,于是它們便用咀嚼一塊苔藓幹所需要的時間當做計時的方法。
“在某個族群裏,有一只小藏羚羊,名字叫做普達娃……”
與此同時,時之迷宮。
藺航之氣喘籲籲地從秘境中出來,看着手中淡藍色的車票,激動地幾乎要熱淚盈眶。
鬼才知道他剛才經歷了什麽!
車票到手,當前最終要的任務就是保證自己的安全,再收集幾個碎片就可以功績圓滿的結束這個盒子了!
想到這,藺航之心裏輕松了不少,這位二十九歲的年輕醫生正準備去附近轉轉看能不能再找到門,就看到一個女人從前方的轉角處走出。
她黑直長發披散在身後,身上幹淨整潔得根本不像在盒子裏,額……有點好看。
路過的姑娘同時也看到了藺航之,這位一臉衰樣的青年。
還有他手中沒來得及收起的車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