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白呦離開屬宮搬去冷宮的那天,幽幽怨怨,整個後宮的妃子都來送她。

那日天陰雨涼,葉落如燒後殘燼,鋪在通向冷宮的幽僻小徑上。頗有些凄風苦雨的意思。

送行的後妃們整體氣氛分外低迷。因白呦的被打入冷宮,似乎就是昭示她們計劃的失敗——

皇帝連青梅竹馬的白月光都說抛棄就抛棄,對她們還能手軟麽?

白呦一入冷宮,日後她們就不敢在宮中四處走了。唯恐撞入陛下手中,陛下就算不殺她們,也會收拾得她們掉層皮。

後妃們喪眉打眼,還是皇後最大氣。皇後保持着風度,叮囑白呦到冷宮後也不要自暴自棄,待尋到機會,皇後會請太皇太後救她出來的。

白呦天真道:“不會的,陛下會接我出來的。”

良妃同情地看她一眼:這小娘子傻得沒救了。

甜寵都要變成虐戀了,她還這麽樂觀。

良妃塞給白呦一本她新寫的話本,供白呦在冷宮時打發時間。之後良妃就別目,不忍再多看她一眼了。

而張婕妤躊躇半天,問:“我繡完一百幅屏風真的能得陛下寵愛麽?”

其他妃嫔們:“……?”

皇後看張婕妤一眼,張婕妤委屈退後,打算回去繼續繡自己的屏風。她只是剛剛開始繡,繡得很不自信,想問問白呦的意見而已。總不能白呦失寵,她就也放棄了吧?她小時候見過陛下一面,從那時候就喜歡陛下呢。她一直想好好将自己的少女心事告訴陛下……但是陛下顯然沒耐心聽她講。

白呦看她們如此不看好自己,就道:“我沒事的。皇後殿下,過兩日我們一起吃螃蟹啊。”

皇後憐憫道:“好。本宮會尋機會偷偷送螃蟹給你吃的。都這般時候了,你還嘴饞,妹妹有這心态,當也能在冷宮住下吧。”

白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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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呦占了冷宮裏最大的一處宮殿獨住。

宮人們跟她來後,就開始四處打掃收拾。白呦站在新宮殿前看半天,這已經是她選中的光線最好的宮殿了。白呦對新住宅比較滿意,這裏夏天肯定涼快。在宮中住的這個夏日,她實在熱得受不了。

而冬天嘛……

白呦喚來一個宮女,理直氣壯地吩咐:“你去找陛下,說我這裏好冷,我要冰炭,要熏爐。”

宮女提醒:“娘娘,您被打入冷宮了。不能随便出去的。”

白呦:“休妻還有贍養費吧,難道我不配麽?”

宮女去試了,不到半個時辰,浩浩蕩蕩的宮人來冷宮了。為首的是大內總管,親自到來,笑眯眯地向之前降了位份還沒升回去的白貴人請了安。大內總管身後,除了白呦要求的毯和爐子,還有屏風畫障、器具珠寶、犀角象牙等物。

除了白呦舊日宮裏擺着的,白呦大概看一眼,還多了許多新的。甚至包括一幅“山鬼圖”。那是白呦之前在陛下寝宮中見到的。

這下大家便都明白是誰讓大內總管走這一趟的了。

大內總管繞着白呦的新宮殿轉了一圈,道:“這宮有些破舊,委屈娘娘了。”

白呦幽怨道:“你記得中午為我拿一碗清粥。”

大內總管:“……?”

白呦嘆:“打入冷宮的後妃,整日只有窩窩頭,粗茶淡飯。這是我仔細查過的。日後我就要過這樣的日子了,總要習慣。”

大內總管噎得無話可說。

當夜皇帝為要懲罰白呦,冷着心腸沒去看她。他聽大內總管描述白呦的新宮殿,大內總管想說白呦矯情,但是皇帝喃喃自語:“打入冷宮的妃子,都不太好受的。”

大內總管心想沒看出白貴人哪裏不好受,她那哪是去住冷宮,她是搬新家啊,還收了皇帝的一堆賀喬遷的禮物呢。

皇帝再聽大內總管說白呦想修宮殿,他沉吟一下,道:“必是冷宮太荒涼,罷了,随她吧。”

但皇帝心情卻低落起來。他心裏想着冷宮中的白呦。他擔心冷宮陰冷,她會生病。又擔心她吃不飽穿不暖,在冷宮中被人欺負。皇帝想得有些糊塗,不自覺地念了出來。大內總管就道:“陛下想多了,冷宮只有娘娘一個人住,誰欺負她呢。”

皇帝冷冷道:“孤魂野鬼呢?”

大內總管:……陛下都開始信怪力亂神了?

當夜皇帝睡在床上,盯着帳子上的卷草雲紋出神。他心裏有點後悔兼擔心,他想去冷宮看看她。但是想到白呦才去住第一晚,自己就巴巴地過去,豈不是說明這懲罰很表面功夫麽?于是皇帝硬着心腸,心想必須要冷冷她,讓她知道她錯了。

皇帝入睡。

半夢半醒間,感覺褥子裏鑽進來了一個東西,涼涼地,又很不老實。他夢中清醒,當那東西小心翼翼翻動的時候,他手伸出,一把拽住那人的手腕,從自己的被褥裏拖出來了一個東西。

是個美人。

眼睛清亮亮的,青絲如瀑如夜,傾瀉在暗夜中。她被扣住手腕,仰起臉看皇帝的樣子,靈氣十分,有些小妖精的感覺。

皇帝恍神,總覺得哪裏見過她似的。

那種熟悉感。

緊接着他徹底從夢裏醒過來,黑着臉瞪她:“白呦,你長本事了!”

皇帝起身坐起,要人掌燈,他一手摟着她的腰将她如拔蘿蔔般提起來。白呦伸手就要捂他要喊人的嘴,靠在他身上,噓個不住:“陛下別喊人!是我!”

皇帝:“你夢游?”

白呦臉紅。

她厚着臉皮摟住他脖頸,親昵地将臉貼着他頸。皇帝厭惡地要掀她下去,惡狠狠道:“竟是誰,敢放你進來!”

白呦:“可是臣妾做了噩夢,醒來不見陛下,臣妾好慌的。”

皇帝垂目,睫毛濃密如簾,他判斷她神色。

白呦貼着他頸,氣息軟軟地拂着,她還一驚一乍地用氣音說話:“陛下收留臣妾一夜吧?冷宮好黑,臣妾害怕。”

皇帝:“不行。”

白呦:“……?”

他怎麽不按套路走?

白呦懵懵的,被皇帝趕下了床。大內總管隔着簾子得到皇帝旨意,要送白呦回去。白呦氣得臉紅,深覺丢臉,扭過頭在心裏發誓自己一定不再理他了。但是她又聽到窸窸窣窣的穿衣聲,白呦轉目看去,見皇帝也起了身。

披長袍而坐,面白如玉,氣質清雅。

皇帝淡聲:“不是怕黑麽,朕送你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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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皇帝派工匠去修葺冷宮的各處宮殿,白呦來皇帝寝宮住了。她理直氣壯地說自己的宮殿在修着,沒法住人。皇帝趕不走她,就任由她喜滋滋地将她的東西,不遠千裏又從冷宮搬到了皇帝的寝宮。

白貴人這番被打入冷宮的遭遇十分神奇。

名義上她應該在冷宮被軟禁着。

實際上她住在皇帝的寝宮中。

她出皇帝的寝宮在禦花園晃時,碰上後妃娘娘還會打招呼。而娘娘們已經迷茫,不懂白呦這到底是失寵了,還是沒有。

然白呦恃寵而驕。

經過之前那侍衛的事,她基本弄清楚皇帝對她的忍耐度極高。她就算不是刺客也是內奸,可是據說那個侍衛都死了,皇帝都沒有審問過白呦。皇帝頂多是讓白呦寫報告說清楚她和二皇子的事,白呦說不記得後,皇帝也沒有追究。

九月份這個月,是白呦自進宮後,過得最舒服的一個月了。

她整日住在皇帝的寝宮中,除了晚上睡覺皇帝仍與她泾渭分明後,她越來越突破他的界限。她在他的宮裏随便住,随便碰他的東西。她想要什麽,但凡說出來,次日皇帝就必然給她找過來。

這就是打入冷宮的白呦的待遇。

張婕妤羨慕地繼續繡着自己的屏風。

而白呦興致勃勃,向皇帝撒嬌,說想請後妃娘娘一起來吃蟹。皇帝沒興趣,白呦一下午便纏着他:“臣妾知道陛下不喜歡她們,但是姐妹們人都挺好的,十分照顧我。自臣妾進宮……”

皇帝:“她們是以為你是朕的心尖寵,才對你好的。”

白呦微笑:“那有什麽關系?我這人論事不論心的。”

皇帝看向她。

白呦說:“不管是誰,我不管他心裏怎麽想,他但凡作出傷害我的事,我就再不喜歡他了。誰哪怕心裏不喜歡我,但做的事都是對我好的,那我就喜歡他。”

皇帝怔忡看她。

她依偎着他坐,抱着他的手臂,語氣随意又淡漠。白呦心中如明鏡一般,清清楚楚。皇帝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手掌托住她的臉。他看得情動十分,低頭正要親她時,白呦臉色忽的一變,她猛地推開皇帝。

側頭張口就吐出了血。

皇帝未曾反應過來,白呦便痛得暈了過去。

離她上次癸水之痛,又過了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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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毒。

“鸠迷”。

一月一痛,一月比一月嚴重,可在人身上蟄伏長達數十年。

原本這毒是在二皇子身上,二皇子因這毒,自幼體弱。但多虧他身邊養着一個藥人,藥人身上的血,可以緩解此毒,然而不能根治。若要根治,便需中毒人在毒最厲害的時候,食用藥人的心頭血,如此方可完全解毒。

期間一月一毒,除了用藥人的血緩解,別無他法。

而此毒的唯一标志,便是手腕上會形成一點朱砂紅。那紅色越豔,毒性越重。

可惜後來,二皇子身邊的那個藥人,因常年試藥,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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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坐在床邊,白呦昏睡着,他淡淡地聽禦醫哆嗦的解釋。

其實他們早就知道這毒在白呦身上了。

恐白呦為了救二皇子,來試探皇帝的。二皇子估計快死了,急需皇帝的心頭血。白呦才铤而走險。她還怕傳言有誤,所以不惜讓自己中毒,來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藥人。

她為了那個人,真的是不惜一切啊。

禦醫道:“陛下不必救娘娘的。”

皇帝低頭,看着床上昏迷的白呦。他淡聲:“取我的血吧。”

——她要什麽,他給什麽。直到把命送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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