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三種弟子

谷煙心下有些感慨。

下一刻,腦子裏卻浮現出昨日在假山石後面看到的場景來。

摸了摸鼻子,斂眉認真思考道:嗨,這樣下去可不行。

心中卻早已有想法,見沈葉花已擦完藥膏,便以手撐着下巴,打趣地問他道:“沈師弟啊,我待在這房間裏,百無聊賴,閑得發慌。不知道外面有無趣聞傳頌,沈師弟可否同我講一講?”

沈葉花認真想了片刻,搖搖頭,道:“并無什麽趣事。”

“沒有趣事,那沈師弟就講講自己的事也可以。”

沈葉花正欲道自己身上亦無甚好講時,卻忽地想起今日中午發生的那件事來。

中午休息時分,沈葉花回到泊洲煙渚北苑自己的住處。

北苑為男弟子居住之地,幾條曲折彎繞的回廊隔出約四五十間房間來。

沈葉花的住處在回廊盡頭,那是一間偏僻陰暗的小房間。

其實這不是他原來的房間,他原來的房間也和其他師兄師弟的一樣,寬敞明亮。

要是問起其中因果緣故,便不得不說到惡人弟子、大多數弟子和好人弟子來。

沈葉花因為進入濯垢門比較晚,加之身份低微,性格又怯弱膽小,自然就成了這群大多數出身名門世家的北苑弟子的捉弄對象。

但就如世間人們的社會生活一樣,壞人總只會是一小部分。捉弄沈葉花的惡人弟子也是少數,大多數弟子更多地保持了一種不關我事的中立态度,他們既不做幫兇,但也不會伸出援手。

除卻這兩種弟子,倒也不乏有幾個願意對沈葉花伸出援手的“好人”弟子。

“好人”弟子對沈葉花确實很好,只是不會在沈葉花被惡人弟子欺負時站出來而已。

後來“好人”弟子無意間和沈葉花提到自己住處偏僻陰暗的問題,又說起沈葉花好像不喜歡早晨的陽光太過明亮刺眼。

沈葉花看到他愁容滿面,垂下眸子,想了想後,提出可以和自己的住處交換。

再後來,沈葉花搬到了現在這間偏僻陰暗的住處。

不過之後,兩人的交流卻慢慢少了。“好人”弟子也成了大多數弟子中的一員。對此,沈葉花倒不怎麽覺得驚訝,好像從一開始就預示到了這個結果。

至于是誰疏遠的誰,這種事就像問你夜晚天空中有多少顆星星,很難說得清楚,亦或者是兩人共同做出的決定也說不定。

最後,沈葉花就一直一個人了......不對,也不能這樣說,沈葉花自己認為的情況是他還有谷師姐,怎麽也得算兩個人才對。

這日,沈葉花和平常一樣回到自己住處,拿了之前在岚芷幽林采的甘草正要往外走。

一個聲音粗聲粗氣地從回廊另一邊的房間門口傳來,“娘娘......啊不對,沈師弟,勞煩過來一下我這裏。”

沈葉花剛一走到門口,一堆髒衣服就扔到了他懷裏。

孟賢從門裏走出來,滿臉谄笑,“沈師弟,我知道你一向古道心腸,助人為樂。我今日在訓練場上被盧溆那家夥打傷了胳膊,你就助我為樂一下,幫忙把這幾件衣服洗了。”說完,真就龇牙咧嘴地抱着胳膊做出一副疼痛難忍狀,嘴裏也跟着哎喲哎喲叫起來。

“可是我還有......”沈葉花面露難色。

見沈葉花似要推辭,孟賢臉色就變了,從鼻孔裏發出一聲冷哼。

“虧我以前幫了你這麽多,現在請你幫忙洗幾件衣服都不願意。我呸,不僅是個娘娘腔,還是個白眼狼!沈葉花,我告訴你,今天你洗也得洗,不洗也得洗。否則別想走!”說着,一把揪住沈葉花的衣襟,面目猙獰,惡狠狠道。

少年被他扯得猛地往前一倒,擡起眼時那雙明亮清澈的眸子裏就帶上了深深的怯意。

然而,在心底的某一處,一絲不甘默然滋生。

兩種情緒在沈葉花腦子裏糾纏結繞,他咬住嘴唇,緊蹙的眉頭顯示出內心的猶豫掙紮。

突然,一道略覺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過來串個門而已,就讓我碰見這等惡心人的事,真是倒黴透了!”越秋玉叼着一根青草,慢慢悠悠地晃了過來,“也不知道你們泊洲煙渚是怎麽回事,不是出孬種就是出流氓。”

“你罵誰呢!”孟賢怒道,“有本事你再說一遍!”

越秋玉啧了一聲,“再怎麽說我都大你一屆,你就是這麽跟師兄說話的?”接着吐出嘴裏的青草,笑嘻嘻的臉色陡然一變,沉聲道:“我數到三,你要是沒放開小乞丐,我就讓你以後真的不用再洗衣服,你說可好?”

越秋玉雖然平常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樣,但此刻真的嚴肅起來倒挺像那麽一回事。

孟賢這人欺軟怕硬,平時也就敢欺負一下沈葉花,稍微碰上個硬氣的其他人立馬就慫了。

于是越秋玉話一說完,剛張嘴數了個一,一字還沒念完,孟賢就像拿了個燙手山芋似的忙不疊地松開了沈葉花。

一邊松手,一邊嚷嚷:“我放了,我放了啊!不準打我!”

越秋玉一臉嫌棄地沖孟賢甩甩手,讓他趕緊滾。

孟賢趕忙抄起沈葉花懷裏的衣服,進了房間,砰地一聲雕花木門在兩人面前重重關上。

“越師兄......”少年感激地看向越秋玉。

越秋玉立馬打斷他,恢複成原先那副笑嘻嘻的樣子,“不用謝我,說來本是我對不住你在先,這回就算是之前我騙你的補償罷。”緊接着不知從哪裏又掏出來一根青草,往牙縫一塞,叼着走了遠去。

聽沈葉花講到這裏,谷煙感覺有些意外,看來越秋玉把她對他說的那番話聽了進去。

由此得出,越秋玉雖然這人平常看着嘻嘻哈哈不太正經的樣子,但其實還挺聽她話的。

“來師姐這裏的路上,我聽着孟賢和其他弟子讨論越師兄不好,可是我覺得越師兄并非如他們說的那般不好。”

谷煙愣了一下,然後有些無奈又好笑道:“依我看來,沈師弟看誰都一樣好。”

沈葉花卻搖搖頭,“不是的,師姐在我眼中跟其他人不一樣。”

“你覺得我待你也......很好?”

“世上再沒有比師姐待我更好的人。”沈葉花道。

谷煙覺得很不可思議,略感心虛地咳嗽一聲道:“沈師弟過獎,師姐會再接再厲的。”

接着話題一轉,神情狀是肅嚴起來,語氣也帶上幾分正經意味,“沈師弟,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師姐請講。”

“若是下次孟賢還讓你幫他做什麽,切記一定不要妥協,哪怕他威脅要打你也不能答應。”

“嗯。”沈葉花點點頭,卻面露不解,“可我不明白師姐為何要我如此做?”

谷煙便道:“無需原因,沈師弟按我說的做就是了,還是說沈師弟不想或者做不到......”

“我答應師姐的,便一定會做到。”沒等谷煙說完,沈葉花就微微提高了聲音,漆黑的眸色沉下去,帶着某種決絕。

轉眼到了第二天傍晚時分。

沈葉花在去南苑的路上遇到了華桐雪。

只見身材高挑的白衫女子站在路邊,偶然張望一眼小徑兩頭,像是在等什麽人。見到沈葉花走過來,便道:“你這是又去送藥給谷煙?”

沈葉花點點頭,問道:“華師姐也是要去谷師姐住處嗎?”

“不是,我是來找你的。”

沈葉花驚訝道:“找我?華師姐找我有何事?”

白衫女子便把手中的佩劍朝前一遞,取了劍鞘,纖長十指反握住劍柄,利落道:“你可以砍我兩劍,一劍是我自己該受的,另外一劍是我代越秋玉所受的。”

沈葉花猛然間瞪大眼睛,“華師姐這是為何......”

“廢話真多,要你砍你就砍,哪來這麽多為什麽!”華桐雪冷哼一聲,又道:“我華桐雪一向敢作敢當,當日岚芷幽林一事雖然緣起越秋玉,但我也脫不了幹系。谷煙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胳膊,不嚴厲懲罰我和越秋玉什麽,但我過不了自己這關。所以,你還猶豫什麽,砍啊!”

華桐雪見沈葉花死活不動手,便幹脆将佩劍往他手裏一塞。

可只聽哐當一聲,竟是沈葉花當着她的面把那柄青刃劍扔在了地上。

“你這是什麽意思!”華桐雪瞪他,清妍秀麗的面容上流露出疑惑之色。

沈葉花小聲道:“我不會砍人。”

華桐雪氣絕。

沈葉花又道:“我原諒你。”

華桐雪詫異萬分地看向沈葉花,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但看到少年的神情,便知道自己沒聽錯。忽然,她嘆了口氣,彎腰從地上撿起自己的佩劍。

“既然你是如此态度,我只能道一聲多謝。”頓了頓,頗為意味深長地對少年道:“你這樣‘寬容大度’,未必是件好事。我不是你的敵人,所以對于你的寬容我很感激。但如若我是你的敵人,或許結果便并非如此。”

說完,華桐雪準備離開,卻聽到身後傳來沈葉花的回答。

他說:“我知道。”

華桐雪自然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不過想到什麽似的,好奇地問了一句既是知道又為何這般“寬容大度”。

就聽到沈葉花道:“我只是按照自己的判斷去行事。”頓了頓,“……而且我也不想谷師姐為難。”

聽聞此言,華桐雪微微一驚,回過頭去,卻見青衫少年的身影已經漸行遠去。

她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而微妙于沈葉花這種想法竟和先前谷煙回複自己疑惑時的一番話有異曲同工之妙的同時,她的關注點又不可避免地傾斜到後半句上:不知為何,總覺得某人的将來好像要跟這個少年緊密相連、糾纏不清着了。

所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遠在南苑自己住處的谷煙莫名其妙打了個冷戰,看見回廊外面開始掉落的樹葉,關上窗戶,心道不知哪個師弟或者師妹又在罵她。

作者有話要說:  沈小花:當然是好事。我以後要和師姐永遠不分開。

作者:準了!兩百年夠嗎?

沈小花:夠了,謝謝媽媽,媽媽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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