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06
紀安然原本打算回自家一趟見見自己的老媽跟蘇遠辰的老爸,但是中途接到何雅婷的電話,只好從家裏出來跟何雅婷碰頭。站在十字路口,見了面,何雅婷就向紀安然攤了牌,說自己懷孕了,想拜托紀安然陪她一起去醫院把孩子打掉。
宋子穆跟紀安然分手還不到一個月,何雅婷如果是在那之後才跟宋子穆在一起的,哪至于這麽神速?可是……紀安然不願意再往下想。面對着曾經的摯友,紀安然不假思索:“你告訴子穆了麽?”
何雅婷的聲音裏像是帶了哭腔:“還沒……我不知道怎麽跟他說。” 接着萬般懇求紀安然不要告訴宋子穆。
他們這是演的哪一出?紀安然心裏不大痛快:“照實說。孩子又不是你一個人能生下來的,要結婚還是要打掉,是不是也不應該你一個人說了算?”
“可是我不想要,我們關系進展得有點太快了。安然,我還沒有做好當媽媽的準備,而且還沒有結婚就把孩子生下來……我爸媽估計打死我的心都有了。”
紀安然的思維停頓了一瞬,似乎是對何雅婷跟宋子穆的進展速度始料不及,明明已經不關她的事情,可是卻藏了私心一般不願意聽到他們倆結婚的消息:“你不想要,是不是可以跟宋子穆商量着解決?子穆不是那種會勉強別人的人。”
“安然,你知道我一個人在這個城市,最好的朋友也只有你……肯陪我來這裏的人也只有你了。”
她們一同度過了大學的三年半的時光,紀安然後知後覺,時至今日終于明白何雅婷為什麽只有她一個朋友。紀安然自認為不欠何雅婷什麽,可是看在宋子穆的面子上,紀安然心裏一軟,便答應下來,視線偷偷掃視着何雅婷根本看不出隆起的腹部——那裏面是宋子穆與何雅婷的孩子。
何雅婷不敢去大醫院,紀安然怎麽勸說都沒用,只好跟她一起去學校附近的診所。紀安然也知道有不少女生來這裏做過人流。可是隔岸觀火跟身臨其境能一樣麽?
第一次面臨這陣仗,紀安然有點不知所措。
檢查後醫生确認說是懷孕有六個星期左右,何雅婷身體狀況良好 ,現在可以手術取出胚胎。
這無疑就是判了嬰兒的死刑。
一想到何雅婷會将胚胎扼殺在搖籃裏紀安然就覺得背後汗毛都能豎起來的滲人:“你真的……不要?”
何雅婷眼裏隐約有殺氣一般。
紀安然試探道:“要不要再考慮考慮?”何雅婷搖頭:“不了,再拖下去,我怕我會猶豫。”
紀安然沒辦法勸服她。診所裏有其他做婦科檢查的大媽,瞟見紀安然拿着的化驗單,啧啧了兩聲:“現在的姑娘,都不拿自己身體當回事兒,唉。”
紀安然愣了一下,也懶得去辯解。
何雅婷去手術,紀安然就坐在外面等她。
正午的時候來看病的人少,醫生也挺閑,遞給紀安然一杯水:“怎麽你們兩個女孩兒一起來,他男朋友呢?”
紀安然謝過:“我是她好朋友,她男朋友在外地,一時回不來。”
這種理由醫生見得多了,也不說破,只是點點頭,不再刨根問底。
何雅婷在麻醉中感覺不到的疼痛,紀安然卻替宋子穆疼了。一想到冰冷的利器從何雅婷的身體中将宋子穆的骨肉抽離而出,想到血淋淋的、還未完全成形的嬰兒,紀安然就覺得心裏一陣一陣的疼,疼得喘不過起來。
那麽楚楚可憐、小鳥依人的何雅婷,被逼急了也有這麽殘忍決然的時刻。
再這樣下去會得臆想症吧?紀安然捏了捏自己的臉頰,迫使自己保持清醒。跟醫生打了個招呼就出門去替何雅婷買熱牛奶。
等何雅婷休息完了,紀安然攙扶着臉色慘白的何雅婷一起打車回家。
何雅婷在路上一句話也不說,只是一個勁兒抱着紀安然哭,不管紀安然怎麽安慰都沒用。
工作日沒有去工作的代價就是休息日要工作。
紀安然接到電話的時候采訪對象在網球場打球,她只好以一萬分的敬業精神來激勵自己的意志力,爬起來對着熱被窩唱“舍不得你的人是我”。囫囵喝了杯咖啡,高紮着馬尾,紀安然套上運動裝就去了網球場。
原來“青年”才俊都是三十多歲的大叔麽?面對這似乎比自己大許多的青年“財俊”沈潇,紀安然帶着職業性的禮貌微笑作了自我介紹。剛才和沈潇一起打球的球友跟紀安然打了個照面,上下打量一番紀安然離開了球場。
沈潇禮貌發問:“紀小姐似乎也是喜歡運動的人?”
紀安然搖頭:“偶爾揮兩拍子,見不得人。”沈潇立刻就提議:“我們來一局試試?”
紀安然推辭不過,硬着頭皮下了場。
以紀安然的業餘水準根本不用考慮讨好放水問題,一味揮着拍子用猛力,不是場外就是被打了回來。沈潇的力道卻把握得很好,吊高打低,遠近得宜,頗為潇灑酣暢。偶爾也會有個別球打得調皮,先讓紀安然跑遠了,又突然倒扣一個距網近的,紀安然知道自己接不到,索性在原地撐着膝蓋喘氣。
看着飛揚在空中的亮綠弧線,紀安然用衣袖擦着額上的汗,不小心瞥見沈潇的笑容,覺得不舒服起來。
“紀小姐要休息麽?”
不休息的是傻子。好容易有了放風的機會,紀安然忙不疊地點頭,沒想到沈潇跟她一起下了場。
坐在秋風裏汗流浃背,汗滴在豎起的運動服衣領裏順着鎖骨滑下,紀安然望着網球場發呆。從前跟宋子穆打球也是這樣,每次自己嚷嚷着一定要給宋子穆放水,最後卻被宋子穆打得潰不成軍,甚至是他——故意的捉弄。宋子穆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呢?紀安然根本無法理解,她的整個大學時代跟宋子穆最親密的舉動不過是牽手與擁抱,比二十七層過濾的純淨水還純。
可是宋子穆忽然就連孩子都失去了,如果他知道她沒有阻攔何雅婷,會不會想揍她一頓?紀安然一陣悵然若失,甚至後悔答應了對何雅婷的許諾。
沈潇站在紀安然身邊,側眼看過去正好瞟見領口下的風景。不知是有意無意,沈潇從包裏找出毛巾,伸手夠過去,毛巾就沾上了紀安然的額頭:紀小姐好像有心事?”
紀安然恍然驚醒,面前就站着一條豺狼,哪裏還有心思再去擔心宋子穆?紀安然朝側邊挪了挪,拉開自己跟沈潇的距離:“沈先生?”
沈潇輕笑一聲,并不解釋,将手裏的礦物水遞給紀安然,順着坐在她身邊。
紀安然被駭住了,一時有點不知所措。推開沈潇吧,畢竟他并沒有做什麽出格的舉動,紀安然如果有什麽太大的反應倒太着痕跡;可是不動吧,坐在這個人身邊又覺得別扭。紀安然只好從沈潇手裏取過毛巾,自己将臉埋在裏面,毛巾在額頭上蠕動着吸收汗液,一面矛盾着是先脫身呢,還是先采訪?
“喲,這麽巧?”
“你也來這裏打球啊?”
紀安然聽見沈潇跟人打招呼心裏稍稍松了一口氣,聽那人的聲音有些耳熟,不待仔細辨識,沈潇已經向人介紹:“這位是晚報的記者紀小姐。”
紀安然萬不得已,只好擡起頭,目光先迎上的是一只手,手指修長,打算握手的姿勢。紀安然的視線順着運動服的線條上移,眸光觸及對方的雙眼頓時愣住了,大腦像卡了帶,只出來一句:“How old are you!”
她的“How old are you”直譯成“怎麽老是你”。路謙臉上帶着溫雅微笑,眼中滿是審視意味:“怎麽,不樂意見到我麽?”
沈潇拍着路謙的肩膀:“原來你們認識!”路謙剜了一眼紀安然:“可不是認識?我們正在交往。”
紀安然急得跳腳,只差沒跳起來責備路謙胡說,被路謙眼神震懾着只好彎下脖子繼續擦臉上的汗。路謙卻一把将紀安然拽起來,朝沈潇解釋道:“早上我們鬧了點別扭。沈總要是不介意的話一起吃早飯?”
就近找了一家咖啡廳,紀安然在吃甜點喝咖啡的時候還不忘記工作,掏出随身帶着的紙筆對沈潇進行采訪。好端端一個本來可以充滿情調的早飯變成了路謙跟沈潇的深刻對談,單個公司經濟現狀的分析鞭辟入裏,繼而是股市行情,再展望了一下國內經濟形勢。紀安然在本上叉叉點點,不由得對路謙刮目相看。
吃過早飯後路謙拉着紀安然跟沈潇告別,紀安然白了他一眼。不過在人前拉拉扯扯總歸是不大好,紀安然被路謙拽到地下停車場才被放開,路謙卻先發制人:“你怎麽會跟那種人扯在一起?”
紀安然憋了點兒火氣,自然沒好氣跟他說話:“什麽叫那種人?他是哪種人,你又是哪種人?我跟誰在一起又跟你有什麽關系?”
“這麽大火氣做什麽?天幹物燥的。”路謙反倒壓住了自己的脾氣。
紀安然在他面前晃了晃自己的活頁本:“拜托,我是工作好不好?我的采訪任務,都是你,看我今天的采訪主角都快變成你了,我都快沒臉在報社混下去了!”
路謙嗤笑:“你們報社什麽時候需要你來做公關了?”
紀安然繼續怒:“我說路謙,你今天怎麽說話的啊?什麽公關!再說我就是在公關又關你屁事啊?”
路謙倒很淡定,繼續說道:“你是我女朋友,你跟什麽人接觸我當然要留心了!萬一你被別有用心地人潛了,到時候找誰哭去?”
紀安然爆了句粗口:“我靠,我什麽時候成你女朋友了?”
路謙自從上次得了施方的啓發,決定死纏爛打到底,屯厚了臉皮:“我們難道不是在交往?”
紀安然有些氣急敗壞,踢着他的車輪:“誰跟你交往了!再亂說話我就找一塊錢的硬幣出來刮花你的擋風玻璃!”
顯然沒什麽震懾力的威脅,聽紀安然說出來,路謙樂了。地下停車場裏,沈潇也過來開車,路謙顯然不願意跟他多打交道,催紀安然上車說話。
紀安然嘟着嘴巴上車,路謙笑問:“那你覺得怎麽樣才算交往?”
紀安然平視前方,不答他。
路謙眸光一閃,作恍然大悟狀,拍了拍自己的腦門:“我懂了!我今天還有其他事情,先送你去報社麽?改天再約你吧。”
紀安然費解地看着路謙手握方向盤。路謙将手從方向盤上拿下來,掰着手指數給她聽:“你看啊,我們之間吵架鬧別扭有過吧?你的家庭成員我也見過吧?你的生理期是什麽時候我也知道吧?我們也接吻過吧?這樣我們還不是在交往嗎?只剩下約會了吧?”
紀安然對路謙還将那次接吻拿出來說事兒幾乎氣結,咬牙切齒地說:“那是一場意外啊意外,說了多少次是意外你為什麽還不肯放過我呢?明明吃虧的是我吧!路總,世界這麽亂,裝純給誰看?”
路謙不說二話替她系上安全帶,将車子倒了出去。紀安然以為他生氣了,瞪圓了眼:“你有沒有在聽人說話啊!路謙你憑什麽老纏着我啊!”
路謙一臉無辜,笑容和煦如朝陽:“因為我喜歡你啊,小笨蛋!”
紀安然面上一紅,簡簡單單的幾個字,為什麽會有這般威力?可是聽見後面的稱謂立刻就滿臉黑線,要不是看着路謙在開車她簡直可以跳起來掐他。
路謙問她:“你沒有心髒病什麽的吧?”
紀安然吼道:“你還神經病呢!”
出停車場之前車子停了一會兒,路謙側過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紀安然唇上印下輕輕一吻。等紀安然反應過來路謙做了什麽,路謙已經踩了油門将車開出去。紀安然恨恨地抽出紙巾擦嘴唇,路謙抿着嘴笑得很低調:“喂,安然,你對我能換個稱呼麽?路總路總的,顯得多生分啊?”
紀安然切了一聲,想起來同學稱呼戀人的昵稱就一陣頭皮發麻,什麽寶寶貝貝阿貓阿狗之類地有如在腦子裏過了一遍電,坐在副駕駛位子上抖了三抖。紀安然故意使壞刺激路謙:“那我該怎麽稱呼你?阿牛哥?二狗子?路大爺?”
路謙眉毛挑了一下,不知道她去哪兒學的這些:“叫我本名就好。”
“路叔叔!”
叔叔!路謙如受重創,紀安然在一瞬間覺得路謙拿油門當剎車踩,車身險些擦上高速的入口。
要不要這麽吓人啊?紀安然正想抱怨路謙沒有安全感,路謙卻先擺出一副無辜又受傷的表情對着她:“安然,我有那麽老麽?”
把紀安然送到報社樓下,路謙與她告別。
紀安然蹬蹬小跑出一截路,回過頭發現路謙還站在車外,見她回過頭來,朝她微笑。紀安然心裏像有小鹿撞了一下,一溜煙跑出他的視線。
秋天的陽光鋪撒下來,像是要直接照進人的心裏。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