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08
路謙果然跟紀安然一同去送別蘇遠辰。紀安然在家長們面前只說路謙是順路帶她過來,可是家長離開後,她牽着路謙的手,而蘇遠辰挽着樓湛,紀安然沒來由地隐約聞見了男人之間的硝煙味。
硝煙味?
紀安然自嘲一笑,或許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蘇遠辰從來沒有自己這種兔子吃窩邊草的念頭吧?因為怕被他讨厭。她不敢試探,不敢追問,也許只要在蘇遠辰面前表現出一星半點的犯規想法就會被紅牌罰下。
如果蘇遠辰知道自己的非分之想,他們大概連兄妹都沒有做的了。
這天宋子穆還是來了,而且是跟何雅婷一起來的。畢竟是曾經的死黨,宋子穆和蘇遠辰互相捶了捶對方的肩膀,算是和解。蘇遠辰看見宋子穆跟何雅婷成雙成對,再看看路謙與紀安然,似乎了然于心,對紀安然說道:“希望下次回來的時候,有你的好消息。”
紀安然勉強點了點頭,笑得比哭還難看,路謙勾過她的下巴當衆就是一吻,像是要證明什麽一般。蘇遠辰跟宋子穆皆大跌眼鏡,紀安然這回卻心甘情願被他吻着,半分都沒有推拒,掩下心中惶然。
她在做戲與蘇遠辰看,他亦然。雖出于不同的目的,卻殊途同歸,兩人竟前所未有的默契。
路謙心裏不悅,卻朝蘇遠辰一笑:“一定。”
靜靜立于宋子穆身邊的何雅婷卻不知是否故意,冷笑一聲:“安然,你真膽小,至今還不告訴蘇遠辰你當初為什麽追宋子穆?”
原本心裏如月照的荒野,冷淡的色調,夜裏沉寂一片,何雅婷這一聲問候當真如千軍萬馬奔騰而過,狼煙四起,烽火連天,摧枯拉朽。紀安然憋了幾年的心事被她一語道破,在蘇遠辰面前窘迫不已。
路謙抿唇一笑,趕來救場:“何小姐你說笑了,安然當初追宋子穆當然是喜歡他。誰年輕的時候沒喜歡過錯的人,張愛玲都嫁了胡蘭成呢!現在安然有了我這樣的男朋友,還用得着說當年的事情麽?”
紀安然不敢擡眼去看蘇遠辰,直到機場的廣播響起,蘇遠辰走過去拍了拍紀安然的腦袋:“安然,我要登機了,要不要擁抱一下?”
他的懷抱溫暖如昔,卻不屬于她。
她只聽到他在耳邊輕聲說:“一定要幸福。”
沒有你的世界,幸福是多麽彌足珍貴的字眼?紀安然環着蘇遠辰的腰,狠狠拍了拍他的後背,差點就哭了出來:“你也是,一定要幸福。”
看蘇遠辰跟樓湛攜手同歸,背影美滿溫馨,紀安然心裏五味雜陳。忍住想沖上去跟蘇遠辰同去的沖動,不經意瞥見宋子穆對着自己有點發怔的眼神,正要說什麽,路謙摸着她的頭頂,微微用力将她按回自己懷裏:“我們走吧。”
紀安然點了點頭,狠狠将目光從宋子穆身上移開,目光游離地朝他們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沒想到誤會來得這樣快,紀安然才打算申請留在報社工作的名額,卻被主編找去談話,無非是先贊揚一下紀安然在報社表現如何如何好,最後以私生活不檢點的理由拒絕了她的申請。
不知道為何,那次的照片連主編郵箱都收到了一份。
紀安然苦笑,用人單位比《非誠勿擾》的女嘉賓還挑剔,不想用你什麽理由都找得出來。她索性也懶得辯解:“朱主編,您要是說我工作能力不如別人我至少還能心服口服,找這種破事兒做借口,實在是讓我下不來臺了點兒。”
紀安然去工作間收拾了下東西,跟崔記打了招呼,離開得頗為潇灑。
事後想想,紀安然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有人在背後故意诽謗她,而且毫無疑問是何雅婷。
路癡的邏輯,柯南的思維。紀安然坐在地板上曬太陽,像一只慵懶的貓咪,可是腦子轉得飛快。何雅婷她不就是不滿自己跟宋子穆的交情,又想要跟自己争報社的實習名額麽?以她現有的硬件軟件條件,偷偷拍兩張自己的照片并不是什麽難事兒。
這般飽含惡意地費盡心機。
紀安然想起了在學校裏跟何雅婷掏心挖肺的友誼。那時候班上就沒有女生願意跟何雅婷相處,還是她從中斡旋,将何雅婷帶入了她們的世界,如今風水輪流轉,受到排擠的反而是紀安然自己。
紀安然想着想着就覺得自己很可笑。
邊喝着咖啡醒酒,紀安然尋思着,何雅婷還能怎麽樣呢?如今她所想要都已經得到,看在從前的情誼上直接與她恩斷義絕從此大道朝天各走半邊。
可是宋子穆卻找上了門。
宋子穆在紀安然樓下,催她下去見一面。
紀安然才洗完澡,胡亂穿好衣服,披着濕漉漉的頭發就下了樓。
外面淅淅瀝瀝地下着雨,天氣陰冷,宋子穆卻似乎不介意,坐在引擎蓋子上,視線穿過眼鏡片,一路凝視着紀安然前行,紀安然對他的目光視若無睹,大大方方走過去:“有什麽事麽?”
“安然,你有了他的孩子?”
他薄唇鋒利如刀,言語直刺心底,紀安然不怒反笑:“怎麽,連你也收到郵件了麽?”
宋子穆從車上“蹭”地站起來,雙手緊緊握住紀安然的肩膀:“安然,你怎麽可以這麽對我?”
他們這是夫唱婦随呢,還是宋子穆當真不知情,紀安然氣得渾身發冷,:“我怎麽對你了?我是打掉了你的孩子,還是诽謗了你的女朋友?”
“我以前以為你喜歡蘇遠辰喜歡得無可救藥,喜歡到不可能再看旁人一眼。我心灰意冷,可是你這麽快就有了路謙的孩子,紀安然,我該拿你怎麽辦?”
口口聲聲說着喜歡她的宋子穆卻将她看成這樣的人,那能算是真正的喜歡麽?紀安然突然雙目如電:“宋子穆,我是什麽人,你當真不知道?你從來沒有了解過我的為人,憑什麽打着喜歡我的幌子來報複我?”
“我沒有懷過誰的孩子,你這樣不分是非的譴責只會讓我更加看輕你。”
“我是陪何雅婷堕胎的,至于怎麽回事兒,我想沒有人比你更清楚!”
她惡狠狠地,話沒說完,臉頰一麻,卻是被宋子穆打了一個耳光。紀安然頭暈眼花,只覺得整個人都要倒下去,扶住牆,眼神卻更加犀利地直視宋子穆:“很好,宋子穆,就當是我還了上次你被蘇遠辰打的債!我們再也不欠你什麽!”
“安然,我從沒想過……你是這樣地不擇手段,拿出何雅婷來給你墊背!”
紀安然推開宋子穆:“你滾,從此滾出我的世界,別再出現在我面前,我紀安然這輩子,再也不想見到你。”
宋子穆愣了一下,沒想到紀安然會有這麽大的反應,腦中靈光一閃,懷疑是自己在哪裏錯怪了她。可是,他冷靜不下來。被紅了眼的紀安然一步一步推開,宋子穆坐進車門的那一刻,紀安然轉身朝他的車身狠狠踢了兩腳。宋子穆看她唇形還叫吼着叫他滾,心道只好找個機會再解釋,悻悻然将車開走。
大雨傾盆而下。
紀安然一步步走在雨裏,目視宋子穆開車絕塵而去,豆大的雨點打在臉上頭上,她恍若未覺,任由雨水順着自己的臉頰脖頸滑落下來,渾身透濕,從面上一直冷到心底,刺骨的冰涼,冷到渾身發顫。
紀安然承認自己從來不是善良的姑娘,她像刺猬一樣抗拒着外人的愛與恨,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裏無法自拔,固執地堅守自己的好惡,并認為那是對自己的圓滿。
有時候想,如果她再妥協一點點,放棄一點點,也許就不會有這樣的心痛。
招惹了宋子穆,卻無法喜歡他,那是她的錯。她本想彌補的。可是哪怕只是普通朋友,這樣朝夕相處了兩年,為什麽他對她還有這麽多的不信任?
為什麽卻也這麽的,令她心寒齒冷?
紀安然分不清自己是在哭還是在笑,雨太冷,面部僵硬。
如果蘇遠辰還在身邊,一定會給她一個溫暖的懷抱,告訴她一切都會過去,不用去理會這些閑言碎語;如果蘇遠辰還在身邊,一定會狠狠揍宋子穆,讓他滾到天邊去,永遠不要再回來找她。
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麽想念蘇遠辰,想念他的笑與怒,想念他的包容與取笑。
可是他不在身邊,她也學不會堅強。
掏出手機,搜出蘇遠辰的號,視線穿過朦胧雨幕,看着屏幕上的三個字,漸漸被雨打模糊,卻鼓不起撥通的勇氣。
電話鈴聲忽然大聲響起來,在雨中回蕩出慷慨激昂的旋律,紀安然瞅了一眼名字,果斷挂斷。
路謙。
她果然不能忍受在人前暴露自己最難堪的時刻。
沒隔兩分鐘,路謙繼續打過來,紀安然再次挂斷,再打,再挂,不知道持續了幾遍,紀安然才終于聽見路謙在電話裏幾乎有點兒愠怒的聲音:“怎麽回事兒呢?打電話老不接,你在哪兒?”
電話那端只聽到刷刷雨聲,還有紀安然深深吸氣的聲音,路謙的語氣就變了:“安然?”
“路謙。”紀安然好半天才平定下心神,聲音也像沾了雨水一樣帶着濕漉漉的霧氣,略帶沙啞地順着電波蔓延到他那邊。
“安然,出什麽事了?你在哪兒我過去找你?”
“我在家。你不用過來……”
話音未落,那邊已經挂斷了電話。
紀安然看着電話發了一會兒呆,才有氣無力地站起來回家又沖了一個澡。
路謙來得很快,如果是在平時,紀安然肯定會懷疑他被警察叔叔開了罰單,可是現在沒有調侃的心情。
西裝筆挺,發絲分毫不亂,路謙一如既往地風度迷人。
紀安然披頭散發素面朝天地見路謙進門,一頭栽進他懷裏,将臉埋在他肩窩,雙手環到他的背後,緊緊抱住,像是要把自己融進他的懷裏一般,半天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的身上還帶着沐浴露的清香,他的外套被她的長發打濕。
路謙只好回過手去也将她環住,一步步挪向屋內,他坐在沙發上,将她抱在自己懷裏,扳過她的臉頰,迫她與他四目相對。路謙發現紀安然臉上微微有些腫起,像是被誰打了,輕輕摩挲着她臉上那一塊:“出什麽事情了?”
紀安然卻不答他:“我想去唱K。”
路謙無奈,皺着眉頭答應她。
紀安然卻是個麥霸,她今天像是個玩得興奮過頭的孩子,喊着路謙給她點歌,自己則抱着麥一首接着一首唱。偶爾還要過去自己按出鼓掌的音效。
路謙猜到紀安然又沒吃早飯,點好的東西上了桌,路謙催紀安然過來吃,紀安然卻只裝沒聽見,桌上酒水倒是喝了不少。
紀安然什麽都能唱,空靈冷漠熱血激昂,一首輪着一首,在室內又蹦又叫,跑調到日本國也無所謂。空曠包間裏,只聽到她荒板走腔,一個人興起,眼裏卻沒有絲毫笑意,連哀怨的情歌也被她唱得像是在放機關槍。
可是呀只有你曾陪我在最初的地方
只有你才能了解我要的夢從來不大
我們沒有在一起至少還像情侶一樣
我痛的瘋的傷的在你面前哭得最慘
我知道你也不能帶我回到那個地方
你說你現在很好而且喜歡回憶很長
我們沒有在一起至少還像家人一樣
總是遠遠關心遠遠分享
……
若在平時,路謙定要取笑她的無廉恥,可如今看她痛得肝腸寸斷,他卻溫和的提醒:“安然,吃些東西。”
聲音被淹沒在紀安然的歌聲裏。她似乎是喝得有些醉了,将麥湊到他嘴邊:“你也來。”
“安然。”路謙接過麥,放到一邊,拍了拍身側的位子:“不累麽?乖,坐下歇會兒,吃點東西?”
“沒胃口。”
頭也不回,紀安然随意坐在地上,半倚着沙發,臉頰泛着酡紅。路謙心裏驀然一動,就要将她從地上拉起來,紀安然使起了蠻力,借着他的力道就是一滾,還咬牙切齒地将路謙一手猛拽下來。正要彎下身子去扶她起來的路謙順勢單手撐到了地上。
包間的門被人敲了兩聲,服務生送酒水進來,入目便是地上東倒西歪的兩個人。好在服務生會看眼色,直接關上門出去了。
紀安然正暈得天昏地暗,路謙掃了一眼門口的動靜,苦笑着把紀安然拉起來安置好:“以後再不給你喝酒。”
紀安然繼續去找麥,伸出的手被路謙按住:“安然,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腦子裏是空晃激越的旋律才能将滿腹委屈擠出心胸,紀安然不知道停下來後該如何面對一個滿目瘡痍的自己。
紀安然惡狠狠甩脫他的手:“他們不信我,全部都不信我,可是——我不稀罕他們!”
他卻不由她再溜開,将她一把抱住,像哄小孩在一般,在她耳畔說:“好,不稀罕,由他們去。”
紀安然說:“何雅婷讓我不要将她堕胎的事情說出去,我答應了,學校裏傳出我的照片,我以為那只是誤會,沒想到将我照片四處散播的人卻是她,讓人人誤以為是我去做了人流。我被報社開了,無所謂!我比她有才,比她能耐,我就是被開了也能找到比她更好的工作,誰稀罕跟她留在一個地方,呼吸同樣的空氣,惡心!”
“宋子穆他媽的今天來找我,”紀安然呵了一聲,“連他都以為是我去做了人流,我跟他認識這麽些年,我是什麽樣的人他還不清楚麽?虧我還想要跟他解釋,結果被他以為是我诽謗何雅婷!笑話,她那人品,我用得着诽謗麽!”
路謙不打岔,知道紀安然肚子裏的火氣一定要發洩完才舒坦,他只聽着她罵,偶爾還點點頭表示一下贊同。
紀安然罵累了才倒在路謙懷裏:“瞎了我的钛合金狗眼當初才會追宋子穆!我現在對他半點歉疚心理也沒有!”
痛快,原來是又痛又快樂。
她借着酒瘋将臉湊近路謙,對着路謙的耳朵裏吹了一口氣:“路謙,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笨啊,被這兩個人耍得團團轉還只會坐在這裏生悶氣?”
路謙不想紀安然竟然大膽挑逗自己,壓下旖念,越發顯得謙謙君子,勾了勾紀安然的鼻子:“你才不笨,笨的是宋子穆很何雅婷。放着身邊這麽好的朋友卻不知道珍惜,貪圖一時的快感,日後必會後悔。”
紀安然嘿嘿一笑:“他們當然會後悔!我偏要過得好好的,讓他們即使不後悔也羨慕得牙根癢癢!”
她是只長得像貓的小老虎,吃軟不吃硬。平日溫良謙恭,被逼了三分就呲牙咧嘴,若是逼她七分,可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路謙終于頓悟,看着紀安然此時的皮笑肉不笑在心裏下着結論。
紀安然的後背陷進沙發裏,頭枕着路謙的大腿,路謙就放任着音樂,跟她閑聊。
音樂還在繼續,紀安然說話的聲音卻越來越小。路謙俯下身去想聽她說了什麽,才發現紀安然已經打着輕微的鼾聲,顯然是剛剛睡着。
“安然,醒醒,回去睡。”
“頭疼。”紀安然被吵醒了,不耐煩地哼了一聲,頭枕在路謙身上也不顧及了,翻個身,大有長睡不醒的架勢。
路謙看她臉頰透出粉色,睡顏安靜可愛,低下頭輕輕吻上她的額頭。誰知一吻吓了一跳,紀安然額頭燙得吓人。路謙心想自己也是昏了頭,陪她跑這裏來玩兒半天居然沒發現她說的都是胡話。
微微皺了皺眉頭,将她打橫抱回車裏。
身體懸空的感覺讓她在頭暈目眩之時更沒有安全感,一點也不像剛才的百無禁忌,恍惚中緊緊勾住路謙的脖子,将頭往裏靠。
她小小的,不經意的舉動,引得路謙不禁莞爾。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