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薛律師,還不下班嗎?”
律師助理小陳替自己的愛家好男人老板整理好明天開庭的材料,準備踏着夜幕回家前好心問候了一下薛謹:“已經十一點了,您明天好像不用開庭?”
“我這邊還在等數據,晚一點再走。”薛謹朝他笑笑,摁熄了手裏的煙頭,“你快回去吧,明天不是要跟山哥去東江開庭嗎?得早起吧。”
“這就走啦,您也早點回去休息。”
小陳走了以後,辦公室裏就只剩下他一個活口了。薛謹把燈光調暗,看着電腦屏幕上的進度條一點一點地走,起身去咖啡機旁想再續杯,卻發現喬孟薇下班前給他磨的咖啡已經喝完了。他把杯子丢進水槽裏沖了沖,猶豫片刻,因為實在有點渴,所以只好給自己倒了杯熱水。
他被咖啡慣壞了,平時不太喝白水,養生程度遠不如辦公室裏的其他人,楊子溪說他不到30的人有個50歲的胃,薛謹嘴上沒說什麽,心裏其實是認同的。但他還是不樂意喝白開水,至少在有選擇的情況下通常都不會将就——現在屬于沒得選的時候,他捧着熱水吹了吹,覺得應該把這杯水拍個照發給楊子溪看看。
好在喝下去以後胃确實舒服不少,他坐回椅子上,看着數據下載完成,摸出手機給人打了個電話:“在哪鬼混呢?”
“一心喝酒呢,來不來?”電話那頭的蘇堯說。
薛謹看了看時間,拉開抽屜拿起車鑰匙:“來,等着。”
“行吧,到了讓他們直接帶你上樓。”
蘇堯是江城知名二世祖,也是一心酒吧的幕後老板,薛謹本科和他同班,後來各自出國也沒斷了聯系。這人挺有意思,對玩得來的朋友好得沒話說,于是他回江城開了一心後,薛謹也順理成章地成了一心的常客。
他進門時恰好趕上一心的“零點驚喜”時間,由于老板錢多得沒處花,每天零點酒吧裏會有一個随機抽簽活動,被點到的客人可以免掉當天的花銷。随機光束在一樓轉了一圈,明晃晃地打在剛進門的他頭上,薛謹哭笑不得,喊來服務生:“你們老板呢?”
“老板在樓上,薛先生跟我來。”服務生也笑,邊領着他往私人電梯走邊跟他開玩笑,“看來今天老板省錢了。”
薛謹無奈地搖頭,蘇堯的性格他了解得很,設置這個驚喜時間就是想撒錢圖個熱鬧,花不出去他還難受:“蘇堯肯定得想辦法再把這錢花出去。”
果然,進了蘇堯的私人房間,那家夥沒骨頭似的躺在沙發上,正皺着眉和旁邊的小姑娘抱怨他:“怎麽就抽中這家夥了,快快快,你來重新點一個。”
小姑娘笑得花枝亂顫,顯然已經知道他們的關系,薛謹也就不避諱了,直接拿車鑰匙砸他:“差不多行了啊。”
蘇堯接住鑰匙坐起身,讓服務生下去重新點人免單,然後把桌上的餐盤朝他推了推:“知道你晚上肯定沒吃飯,來吧,哥哥給你點了吃的。”
這人長得比薛謹還輕佻,桃花眼薄嘴唇尖下巴,開口之前先帶三分笑,一看就是個玩弄別人感情的慣犯。薛謹在他旁邊坐下,先看了另一邊的小姑娘一眼,沒說什麽,笑了笑,自顧自地吃東西。
蘇堯嘴巴閑不住,從薛謹一進門就逮着他說話,把姑娘晾在一旁不說,沒一會還嫌人家礙事直接讓人走了。薛謹搖搖頭,邊吃飯邊笑他:“你這樣不行,來個人就把妹子丢在一邊不管,以後哪還有漂亮姑娘願意跟你玩兒。”
蘇堯半點也不擔心,撇嘴道:“我什麽時候缺過妹子,難得和你聚聚,咱們單獨聊會天呗。”
他從前就是這麽個脾氣,也确實從來不缺妹子,薛謹也就嘴上調侃兩句,心裏還是挺有數的。他倆其實也沒什麽大事好聊,不過是坐在一塊喝喝酒說說閑話,十句裏偶爾有一兩句會提起以前的事,但回想起他們同班的那幾年,薛謹難以避免地又想到了顧之臨。
倒不是他有多記挂對方,只是那一回嚴格說來是顧之臨替蘇堯擦了屁股,他們還得謝謝人家。
那時有個全國性的比賽,含金量比較高,不過要求組隊參加,于是薛謹拉上了蘇堯湊數——雖然這家夥無心向學,但專業水平還是不錯——剩下幾個人選他按照教授給的推薦名單去一一邀請,基本都成功了,除了顧之臨。
顧之臨那時已經是萬森年的得意門生,畢業要麽保研要麽肯定進森科,确實不需要這個比賽的名次來錦上添花,而且兩人本來就沒什麽交集,被他拒絕薛謹并不意外,反正法學院人那麽多,也不是非他不可。薛謹沒放在心上,但蘇堯這貨有點神經過敏,不知從哪聽說顧之臨看不起他們這些玩票少爺,上門找人理論去了。
具體理論了什麽薛謹不知道,總之最後顧之臨還是加入了他們的隊伍。他話不多,但做事很有條理和效率,專業知識也過硬,整個隊伍以他和薛謹為核心轉動,準備工作效率其實非常高。
大學期間薛謹對顧之臨絕大部分印象都來源于那一個半月,沒記着什麽好的,相信對方也一樣。不過無論過程如何,最後他們這組還是堅強地存活下來,而且拿了全國一等獎,讓好多預言他們要早早拆夥的人大跌眼鏡。
畢竟本來就性格不合,隊內讨論都弄得像辯論賽似的,雖然大家都心平氣和沒吵過架,但誰都知道顧之臨不可能和薛謹還有蘇堯成為朋友。加上比賽結束他們就升大四了,薛謹那時已經決定出國,雜七雜八的事情忙了小半年,答辯結束就上了飛機,再見到顧之臨就是近兩年前那個酒會的事了。
這麽想想,都怪蘇堯。
薛謹靠在一心包房的沙發上,閑着無聊又心血來潮,用手機打開Z大官網搜了搜那年的照片。這類照片通常都秉承學校一貫的傳統挂在獲獎學生一欄,他一路往下拉到他們那屆,從各類比賽得獎照裏翻出了他們那張甚至有點好笑的合照。
所有人都穿着便服,好像沒誰把這比賽當回事,跟熱鬧的背景以及手裏的獎杯顯得格格不入,尤其是站在中間的薛謹和顧之臨,不僅間隔老大一條縫隙,臉上還寫滿了不熟。
說好要幫忙的蘇堯後來攬了一單大生意,比賽期間幾乎都是消失的,最後副組長的名頭落在了不知被他用什麽辦法搞來的顧之臨肩上。他們倆是這個小組的主心骨,因此雖然獎金是大家平分,但在院裏帶隊老師的眼裏,這獎幾乎都是落在薛謹和顧之臨頭上的。薛謹自然用不着他們操心,于是顧之臨得到了保研資格,只是後來不知為什麽,這個研究生他沒念成。
……為什麽來着?
薛謹愣了愣,突然意識到,雖然做了一年半的炮友,但他跟顧之臨還真是大寫的不熟。
他們從來不談這些事,見面後絕大多數時間都是在床上過的,偶爾會一起過夜,但不會聊彼此的工作和生活。薛謹自認是個很有素質的床伴,他不喜歡別人問東問西,當然也不會随意開口去問別人的事,以至于一年半下來,對顧之臨這個人,他除了敏感點以外什麽都不知道。
不知出于什麽心理,薛謹把這件事記挂了好幾天,最後還是沒忍住,拐彎抹角地問了問馮青青。
“顧之臨?”突然接到他的電話,馮青青也愣了愣,“這麽多年前的事,我一時半會也想不起來……你要不等我回去翻翻bbs?”
她以前是新聞部的,是當時學校論壇bbs的管理員之一,确實知道不少小道消息,但她又不認識顧之臨本人,都好幾年過去了,沒理由把對方的事記得那麽清楚。
“……不用了,我就随便問問。”薛謹也覺得問她有點不現實,“你先忙,蕾蕾快放學了吧,不打擾你了。”
“早着呢,才兩點。”馮青青笑着回他一句,倒是真把電話挂了。
薛謹靠在椅背上發了會呆,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好像在做奇怪的事——他找人打聽顧之臨為什麽沒讀研,可馮青青也不知道他和顧之臨是什麽關系,就他們當初那個風評……難以想象會發散出什麽思路來。
可他就是突然很好奇。顧之臨和他不一樣,在那短短一個多月的比賽準備期裏他就發現了,這人是有心想做學術研究的,探讨問題時也有自己的觀點,并不照搬各路大拿的思路。薛謹當初甚至覺得顧之臨會一路念到博士,因為不止萬森年,整個Z大法學院的教授,幾乎沒有一個不欣賞他的,只要他想,留校絕對不是難事。
但顧之臨最終司考畢業拿證一氣呵成,早早就進了森科實習,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薛謹那時在國外忙得不行,也沒人想到把這事告訴他,直到鄰近畢業回國跟羅山聊天,才被告知顧之臨早已經在森科做律師了。
羅山拿這事激他回江城,薛謹也沒多想,覺得江城環境确實不錯,又有母校輸送人才資源,于是就真回來了。
他沒想到會那麽快重新遇到顧之臨,重逢以後關系迅速脫軌,之後也再沒想起這件事。
現在想想,實在是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