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阿姨始終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妙蓉時,她驚豔的樣子。
那是十五年前,那時妙蓉已經處于待産期,阿姨被司機領進家門,妙蓉坐在陽臺的搖椅上看書,陽光灑在她的發際和孕肚上,她輕輕撫摸着肚皮,像教堂裏柔軟慈愛的神,扭頭對自己微笑:“你好。”
“你的眼睛最像你媽媽,你媽媽的眼睛顏色就淺,不是我們這樣的棕色,特別好看。”
季然眨眨眼,他并不能在腦海裏勾勒出那樣的畫面,甚至連妙蓉的五官都沒有清晰的記憶。妙蓉走得太早了,從他能記事起,身邊的人就是季成川,六歲以前他從未覺得自己缺失過任何一種愛,怕他難過,所有人又都盡量避免在他耳邊提起妙蓉,僅有的幾張照片也被收在櫥櫃深處,所以“媽媽”這個概念于他而言存在感并不強,也就并沒有強烈的情感,他像在聽一個陌生人的故事,新奇地問:“我媽怎麽死的?”
阿姨很惋惜:“她骨子薄,骨盆比一般女人都要窄,生産的時候就很受罪,産後生了大病,沒撐過去。”
“季成川那時候就在找男人麽?”
季然問得毫不客氣,阿姨以前還試圖糾正他不要直接喊他爸爸的名字,現在只裝聽不見,回答說:“沒有,我從來沒見過季先生往家裏帶人。”
都這時候了怎麽還要替他說話?季然有點生氣:“當年我姥姥親眼看見,就在那個沙發上!”他手指着對面的沙發,擰起眉毛一臉嫌棄:“我都聽見了!”
阿姨看着他:“那人不是季先生帶回來的,是他自己找過來的。”
阿姨對季然姥姥很有意見,但是在季然面前從來沒有表現過。
那天她在廚房給季然煮梨湯,整個經過都看得清楚,那個男孩是怎麽紅着眼眶出現在家門口,怎麽質問季先生為何要跟他分手,季先生是怎麽勸他離開,他又是怎麽撲過去親吻季先生……兩人糾纏間,季然姥姥過來看望孫子,正巧就撞見了這“暧昧”的一幕。
人活着,很多東西就像上帝拿好了劇本,總有那麽些讓你百口莫辯的突發狀況。
季然被姥姥帶走以後,她緊張極了,問季成川為什麽不跟姥姥好好說?快去把然然抱回來吧,孩子肯定吓壞了。她也不懂為什麽季成川選擇什麽也不說,甚至到了現在,季然已經回到家裏,季成川依然專門交代了她:什麽也別對季然說。
季家對她有恩,沒有人會比她更希望這對父子能好好的,所以糾結了片刻,她終于還是開口,把自己親眼目睹的經過全都說了出來。
季然長達九年的認知遭受了颠簸,他愣了一會兒才捋清楚阿姨所說的“真相”。
所以不是季成川把人帶回來的,是那人自己找上來的,季成川也沒有跟他在家裏如何,是那人自己企圖……色`誘?想跟季成川複合?
季然晃晃腦袋,有點茫然:“可是……他不還是找了男人麽?”他在一團亂線中撿起了線頭:“對,這不是更加證明他找男人了麽?還是比他小那麽多的人。”
這下換成阿姨感到奇怪,她反問季然:“你媽媽去世後,跟你爸爸的婚姻關系就自動解除了,你爸爸當時是單身,為什麽不能找?”
兩人一時間大眼瞪小眼。
季然沒料到阿姨會說出這麽一句話,他磕磕巴巴地反對:“男人……怎麽能喜歡男人呢?同性戀……不正常啊,為什麽要喜歡男人?同性戀……季成川是同性戀啊!”
一聽就是那個老太婆天天在季然耳朵叨叨這些話!
阿姨簡直不知道是季然被姥姥影響得太迂腐,還是自己對季成川的絕對崇拜,導致有些過分前衛,她勸季然:“我第一次看見季先生跟男人在一起的時候,也覺得奇怪,後來想想季先生也沒做錯什麽呀,電視上還有那什麽專家說過,同性戀也不是病。”
季然瞪着阿姨,滿臉的震驚,他一心一意把季成川當成怪物,現在卻忍不住開始懷疑,到底季成川和阿姨誰才是最不得了的怪物。
阿姨說到一半,看他這樣的神色,又忍不住心疼,摸了摸季然的頭,嘆氣道:“唉,說是這麽說,你是他兒子,肯定難以接受。我想想我爹如果……”她打了個寒噤:“哎,這說到哪裏去了!”
季然的頭像被龍卷風攪過一樣亂,他掙紮着拽緊那根線頭,決定先将這個話題放在一邊,繼續問阿姨:“那他為什麽還要結婚?他喜歡男人為什麽還跟我媽……”一個念頭像電流一樣擊打了他的腦仁,讓他徹底愣住:“我是怎麽來的?”
“咔噠。”
門打開,季成川站在別墅門口,看到沙發上的季然,不由微笑了起來。他搖搖手裏的猴子布偶:“然然,你忘拿你的小猴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