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君臣五
人常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
年幼的朱昊天常年都是被自己父親無視的對象,他是婢生子,生母在調去守書房的那天就被父親幸了,事後被灌了藥,然而卻還是懷孕了,大婦懷疑母親的胎兒是孽種,幸而當時的大夫有操守,只是把脈,就确定了懷孕的日子,而後大婦又借口說生母心機深,故意留下孩子,若不是當時的父親發話,怕是他還在母親肚子裏的時候就已經被打下了,在生下他的那個月,母親還是沒能忍過父親妻妾的磋磨,在寒冬飄雪中去了,死前只有一張草席裹了,扔出府外,而他,若不是奶娘心善,尋着機會抱到了父親的面前,父親怕是壓根就會遺忘這麽個兒子吧。
就這樣,朱昊天就得了活下去的機會,從懂事起,他就知道不能争,什麽都不能跟別人争,兄弟們都有母親,他什麽都沒有,五歲那一年,護着他的奶娘被杖斃,那個時候,朱昊天眼睜睜看着奶娘流着淚,爬到他的身前,細細叮囑着,“莫……争……”
朱昊天也把這兩個字當做人生警言,莫争,不要争,不要明裏争,不能争,他伏低做小,攀附着勢弱的兄長,無論兄長怎麽作踐他,他都笑顏以對,對他而言,只要活着,這才是對母親、對奶娘最重要的,所以他會活着,哪怕毫無尊嚴。
陳成是第一個看透他內心的人,當陳成說出他不是那樣的人之後,朱昊天一度感覺到心中震蕩,他的确不是,他不是那種誰都可以踩幾腳,誰都可以作踐的人,可是他必須是,只有這樣,才能活着,才能活得更好,認識陳成之後,他的抱負、他的一切都有了地方可以訴說,哪怕無數次向父親邀功,哪怕無數次都被訓斥也好,被兄弟們打罵都好,只有陳成會拍着他的肩膀,摸摸聽他的訴說,給他一個心靈休憩的空間。
是什麽時候他願意撿起尊嚴,不願意再像個哈巴狗一樣跟在兄長身後呢?大約是在兄長們侮辱了陳成那會兒開始吧,侮辱他可以,但侮辱他的兄弟就絕對不行,他可以作踐自己,但他不能讓自己的兄弟因為自己無法擡頭,所以……朱昊天第一次還手了,與兄弟們鬥毆的結局,就是被當時已經成為皇帝的父親的禁足,兄弟們只是關了一個月不到,就可以牽鳥遛狗過得不亦樂乎,而他卻住在幽深的宮中,被父親遺忘,他整整被關了十一個月零八天,才在父親的壽宴上,獻上自己親手寫的萬壽圖,才終于是被放了出來,也就是那個時候,他已經有了一顆不安定的心。
父皇素來偏心眼,除了死了的皇子們,對他便是最差的,若能無視也好,但偏不是這樣,只要兄弟們誰做了錯事,他便是天然的頂缸者,板子、禁閉,什麽他都嘗試過了,而那群兄弟還不如沒有的好,所以,後來皇子們的集體造反,全是他與陳成的策劃成果,把兄弟們那些面子裏子全都揭了,把皇帝氣得都中風過去了,一生氣一下旨,皇子們集體廢了,他便抓住了這個機會,在皇帝面前伺疾。
病中的皇帝情感脆弱,他哪裏會想到自己起伏的病情全是這個貌似忠厚的一貫透明的兒子所造成的呢?就這樣,朱昊天得了他最想要的東西,第一件事就是在先皇頭七那天把那群兄弟們都圈禁了,若不是殺兄弟不好聽,朱昊天肯定會直接下殺手,當然,那群兄弟在最後也一個個沒有什麽好結果就是了。
小時候被欺負地多慘,他得勢後就想要全部拿回來,他是皇帝,整個天下都是他的,錢財是他的,美人是他的,一切都是他的,包括陳成,都必須是他的,當欲|望膨脹到最高的時候,朱昊天不假思索地就掐死了薛曉雨,他本來是想像對付兄弟那樣讓薛曉雨病逝的,薛曉雨死後,他本以為陳成就會二話不說直接成為他的人的,可是事情從薛曉雨去世之後,一切都變了,先是陳成避而不見,而後又是朝臣以罷工施壓,朱昊天被迫立後納妃,娶了個陰陽怪氣的皇後,迎了一群古板女人進院,他本就怨氣滿滿,尋着機會就想要給皇後好看,剛好他幸了一個宮女,便把那宮女拿來用了。
玉妃剛開始也很配合,處處跟着皇後作對,可是後來,那勢頭就沒有那麽厲害了,而那個時候,朱昊天也顧不上了,他本來心中只有陳成一人,對其他人根本不上心,可是碰了玉妃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食髓知味,偏偏他第二天起來,還迷迷糊糊地似乎記得,又似乎不記得發生過什麽事情,他隐隐約約覺得不對勁的時候,就被玉妃告知自己懷孕的消息給砸了個暈頭轉向。
玉妃懷孕了,那是他的第一個孩子!朱昊天心中縱然再不喜歡孩子的媽,可對這個孩子他還是期待的,他開始患得患失,開始想着如果有了孩子,要取什麽名字,他慢慢地開始想到了自己的出身,想起了身為奴婢的母親,便對玉妃愈發地好了,他經常撫摸着玉妃的肚子神經兮兮地說着話,壓根沒有看見玉妃眼眸深處的冷意。
與對待玉妃的溫柔相反,朱昊天在各方面都暴躁了起來,因為孩子到來的壓力,因為朝中丞相一派給的制肘,讓朱昊天各種抓狂,偏偏又對軟硬不吃的皇後發不起狠,于是朱昊天就可勁地折騰琉璃宮的美女們,以此來發洩自己陰暗的情緒,這些日子,被草席擡出宮的女人們是以前的數倍,意丞相默默收集着證據,卻從不勸說。
終于,琉璃宮中的女人不是被折騰地病了就是把自己折騰病了想要逃避,朱昊天也越發暴戾,對于那些女人,他折騰厭了,就開始對身邊人下手了,先是宮女後是太監,前一刻還是晴天,笑意盈盈,下一刻就是霧霾,直接把人往死裏折騰,只有在玉妃的宮中,對着玉妃的肚子,他還能有一刻安寧。
這一日,他又因為丞相的頂撞而生氣,他明明已經殺雞給猴看了,為什麽丞相還不怕死,難道真的不怕他弄死他嗎?他整個人陰氣沉沉,“來人!”大吼了這麽一聲,十步遠後的貼身太監聞言身體抖了抖,這太監的前任和前前任都因為皇帝的反複脾性而被杖斃了,小太監很怕下一個就輪到了自己。
“來人!是人都死了嗎?”朱昊天不耐煩了起來,剛想發飙的時候,就感覺到有人走到身後,他下意識就一巴掌重重扇過去。“現在才過來,你找死嗎?”
來人慘叫了一聲,直接跌下了臺階,一直滾到臺階的最末,撞擊到石壁,才停止了滾動……
入目的是一灘鮮明的血跡,在那一個瞬間,朱昊天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快要沒有了,“孩子!我的孩子!叫太醫,快點叫太醫!”
“回陛下的話,娘娘已胎死腹中了……”太醫戰戰兢兢地跪伏在地。
朱昊天耳畔只回蕩着“九個月”、“男嬰”等字眼,他踉跄了幾步,摔在了椅子上,“滾!要你何用!滾!滾!滾!”
一個時辰後,回過神的朱昊天直接喊道,“誅九族!淩遲處死!”聽聞太醫已經收拾東西跑路,朱昊天氣得踹了座椅,立即下令,去抓捕太醫全家,實行連坐。
從始至終,朱昊天一句問候都沒有給過玉妃,玉妃在屏風後頭咬着唇,發出細碎的泣聲,孕後的女人總是心軟,她也曾想哀求娘娘放過這個孩子,可是現在看來,這個孩子還是不要出世的好,她決心一下,當日便咬舌自盡。
“陛下,陛下,玉妃出事了。”小太監跪在地上,顫抖着說完。
“哦。”朱昊天翻開那一堆奏折,随意地看了起來。
小太監絕沒有想到,一代寵妃的死居然只換來一個簡單冷淡的字眼,頓時一股涼氣從心底蔓延開來,這……果然是宮中老人們說的暴君吧。
朱昊天絕沒有想到,玉妃死的那天,他就夢到了玉妃怎麽死的,并且真切地看着玉妃雙目血淚地走到他身邊,“滾!你滾!誰讓你靠近朕的,是你自己的錯,才不是我的錯!”他一拳一腳打散了玉妃的影子,轉頭卻被薛曉雨的鬼影給纏住了,“滾!誰讓你扒着陳成的!滾滾滾!”
直到天明,朱昊天都覺得心累,他出了一身的汗,只覺得人世與夢境已經不能分清。
“陛下,兩省巡撫陳大人失蹤了。”朱昊天的心腹,掌管情報的張侍衛跪在地上,說道。
“什麽?趕緊派人去找,找不回來,你就提頭來見!”朱昊天雙目通紅地踹了侍衛一腳,然後氣喘籲籲地扶住了一旁的玉柱。
朱昊天夜不能寐,每天都睡不夠,一閉上眼就被鬼影糾纏,不是那二女就是那些兄弟們,最後他發現只有宿在玉妃宮中,他才能一覺到天亮,他讓禦醫翻找這宮中,終于發現了一樣熏香是不同的,禦醫告訴他,那種熏香帶有的成分會上瘾的,朱昊天表面納谏,一轉頭就把這個正直的想要告知禦史臺的禦醫給咔擦了,他迷上了這種熏香,深深地迷戀着,連他的心腹侍衛失蹤了好久,都沒有在意。
直到……“報告陛下,南邊發大水,陳大人在大水中因救難民而死。”消失許久的侍衛終于回來了,卻帶來了這個噩耗。
朱昊天終于醒悟過來,他終于想起了自己是誰,想起了陳成,想起了他許久未上朝,想起這些的朱昊天極度厭惡自己,他一腳踹上這個侍衛,“朕要你何用!來人,拖出去砍!”
翌日,朱昊天終于上朝,卻被群臣逼宮,丞相把那些琉璃宮中的真相一樁樁地攤開來,把皇帝迷戀藥物的事情也攤開來講,面子裏子都被揭了的朱昊天氣得直抖索,“來人,都拖出去砍了,砍了,砍了!”他擡眼四望,驚訝地發現他的四周再也沒有心腹,他的心腹都被他砍了。
登基不過兩年許的皇帝被廢了,連王位都沒有得到,他直接被發怒的衆臣趕出了皇宮,流落到街頭。
“你就是那個狗皇帝!你還我兒命來!”一個老婆婆哭喊着撲了過來,她送女兒進宮也是不得已,想着只要女兒熬幾年,出了宮家裏都會好起來的,可是卻只得到一具被草席裹着的殘缺屍體。
“你不配為人!”
“殺了他!”
“殺了他!”
朱昊天想要反抗,可是被一扁擔敲下去,他一下子懵了,再然後就陷在了人群之中,被憤怒的人群生吃活剝了……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結局兇殘了點……咳咳咳~~
群摸摸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