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少年之血【25】
劉佳敏被帶走,楚行雲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手槍。剛才他別在後腰的配槍被劉佳敏抽出來,他捏住劉佳敏手腕上的麻筋才讓她松手,她想幹什麽?襲警嗎?
他忽然看向江召南,江召南依舊靠在牆上笑,笑的像個天真爛漫的大男孩兒。察覺到自己注視着他,便歪着腦袋迎向他的目光,笑臉上一絲瑕疵都沒有。
“……你們可以走了,今天謝謝你們。”
他撩開外套別好槍,轉身走出大堂,沒走幾步,見賀丞也追了上來,和他并肩走向停車場。
“你也走,接下來的行動不适合有觀衆在場。”
賀丞置若罔聞,先他一步打開破東風的副駕駛坐了進去。
見楚行雲還瞪自己,說:“不就是追捕可能持槍的在逃嫌犯嗎?開車。”
楚行雲拿他沒辦法,重重的踩了一腳油門,出大門故意打滿了一把方向,差點把賀丞甩出去。
“你是故……”
“系好安全帶,坐穩,加速了。”
賀丞一上車就後悔了,楚行雲不知道憋着什麽火,一路上橫沖直撞闖紅燈不說,還總是甩尾飄移。重要的是楚行雲車技非常的差,他從來不暈車,坐上楚行雲的車剛出警局大門就忍不住惡心想吐。
此時已經入了夜,天上的星子一顆顆的蹦了出來。一陣晚風吹過,滅了一半,剩下的那半被雲層遮蔽,天幕上一絲光都不見。珍珠塔亮起了霓虹彩光,漂亮的像是仙人的天梯,穿過車水馬龍的市中心,燈光愈來愈弱的地方,就是城南墓園。
楚行雲把車停在林帶下,把車裏的燈關掉,打開對講機,說道:“外勤,聽到回話。”
喬師師回道:“收到。”
墓園裏靜的一絲風都沒有,只有門口的一間保安室亮着昏黃的光。透過窗戶,可以看到枯瘦年邁的老頭在房間裏不時的走動。
楚行雲:“現在什麽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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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師師:“我和副隊埋伏在墓園裏,目前嫌疑人還沒出現。”
楚行雲刻意放低了聲音:“切勿打草驚蛇,咱們現在沒有直接證據,只能人贓俱獲,等目标出現後再動手。還有,目标販過槍支,所以可能帶着武器。各組都小心點。”
對講機裏陸陸續續響起幾聲收到,然後歸于平靜。
車裏很黑,車外也很黑,車裏車外都很安靜,尤其是車裏,靜的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倆人一個焦急的等待,一個無言的靜坐。等着等着,賀丞說話了。聲音被有意的壓低:“我有一個疑問。”
楚行雲按下車窗,點了一根煙,打火機的火苗轉瞬即逝的照亮他的臉,轉眼又歸于黑暗,車廂裏漂浮着煙草味道。
“說來聽聽。”
賀丞也打開車窗,讓窗外的晚風吹進來,吹散煙霧,問道:“為什麽劉佳敏不肯承認她上過山,不肯指認袁旭。”
楚行雲笑了一聲:“這就是這個女人的聰明之處了。這樁案子跨年久,線索雜,稍有不慎就很容易掉進坑裏。只有和案件徹底的撇清關系才能自保,如果她承認了自己孩子的死和袁旭他們有關,那她出現在麗歐酒店的意圖就不單純。警察正咬着她不放呢,她可不會再供出一個殺人動機。我坑蒙拐騙的那一套對她不太管用,她太聰明了。相反,如果和案件撇清關系,我們的注意力就會轉到另一個被監控拍到的嫌疑人。如果恰好這個‘嫌疑人’認罪了,那麽三個孩子的死就都會歸到這個嫌疑人身上。她和袁旭有同等的作案動機,甚至證據的力度都差不多。到了最後,比的就是誰更聰明,誰更沉得住氣,誰的心理素質過硬。現在你看,結果顯而易見,袁旭率先招架不住,被推成兇手。”
賀丞沉默片刻,下了結論:“所以真兇是兩個女人,一個在臺前表演,一個在幕後操控。只有殺程勳的時候為了制造出‘嫌疑人’,幕後操控者才轉到臺前。”
說着,賀丞笑了笑:“分散線索,分散警方注意力,讓原本簡單的殺人計劃變得複雜化。看似沒有章法,其實很有組織。兩個女人來回混淆警方視角,踢皮球一樣吧嫌疑人的帽子傳來傳去,最後抛出誘餌,撒網入海,引魚上鈎……真是一套漂亮的組合拳。”
楚行雲:“……同志,你的三觀比你的性取向還歪,不歌頌正義也就罷了,你還贊美犯罪。”
賀丞:“我為什麽要贊美你們,你們是一個權力組織,而她們只是兩個女人。首先在組織和人數上你們完勝她們。其次在‘專業程度’上她們完敗你們。最後你們險勝,她們略遜一籌,在一場不公平的對壘中取得險勝,很值得贊美嗎?”
楚行雲萬萬沒有想到他竟會如此的……胡說胡有理。早知道賀丞的思維邏輯是正常人不能比的,現在看來,人類都無法向他靠攏。他應該找一個沒有法制沒有秩序地方成立一個自己的烏托邦,建立一套荒誕畸形的規則,用來歌頌贊美他心中那些完美的犯罪計劃。‘正義’和‘法制’為主流文化的社會已經容不下他了。
楚行雲正待反駁他,忽聽賀丞低聲說:“看前面。”
他透過車窗玻璃往前看,只見他們來時的方向慢慢走近一個人,是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置身于昏暗的夜色下,身穿白色齊膝連衣裙,背着挎包,披着長發。腳下的涼鞋随着她的步伐發出篤篤篤的響聲。
她靜靜的走到墓園前,和守墓地的老頭打了個招呼,穿過大門,踩上一層層石階往墓園深處去了。
等她的身影消隐于夜色,楚行雲和賀丞才從車裏下來,兩人迅速的穿過馬路,踏進墓園大門。
“待會兒如果槍響起來了,你就往石碑後面躲。”
賀丞哼笑一聲,沒搭理他。
遙見高層墓碑後立着一個白衣女子纖細的背影,楚行雲走在賀丞前面,盡量的壓輕步子,一層層登上階梯。在轉角處停下腳步,打開随身的小手電朝十米外的女孩兒照了過去:“時小慧?”
女孩兒沒做聲,她站在墓碑前,雙手規規矩矩的放在身前。微微低着頭看着墓碑上的刻字,神情淡然的像擺在玻璃櫥窗後的模特,感覺不到打在她身上的燈光似的,靜靜的站着。
楚行雲往前走了兩步,目光緊緊盯着她:“我知道你為什麽來這裏,你也清楚我為什麽會來這裏。都結束了,時小慧,跟我回警局。”
女孩兒彎起唇角笑了笑,眼睛裏空洞的像是一尊失去靈魂的木偶,聲音空蕩蕩的像是從遠處飄來的風:“你們會給袁旭判刑嗎?我把他養到成年了呢。”
楚行雲又向她走近一步:“當然,我們會把他送進監獄,但是你也要跟我回去接受……”
忽然,女孩兒打斷他的話,語氣不再那麽溫柔:“他殺了我姐姐,我姐姐喜歡孩子,被發現槍械庫也執意放他們走。但是他卻開槍殺了我姐姐,子彈穿過她的脖子,他刨開我姐姐的肚子的時候,她還沒死。她親眼看着自己腹中的孩子被挖出來……如果需要我提供證據,當時木屋裏的監控錄像就在我的包裏,我可以給你。但是你要保證,定袁旭的罪,把他送進監獄。”
楚行雲忽然之間感到有些恍惚,面前這位年輕,狠心的軍火販,殺了一個孩子的女人。她并沒有多少邪惡的用心,她只是在為自己心中的正義主持公道。
“……是你殺了程勳”
女孩兒說:“是我,都當做是我做的好了。不要再往前走了,楚隊長,我不會跟你回去。”
說着,她轉過身面對楚行雲,手電筒的強光打在她臉上,楚行雲才看到她滿臉的淚水。
時小慧維持着艱難的微笑說:“父母感情不好,是姐姐從小把我帶大。在我心裏她是個母親,她沒嫁對人,丈夫賺得是賣命錢,我只能幫幫她。本來打算做完最後一筆就收手的。出事那天我到市裏買機票,第二天八點的飛機,飛到國外,避避風頭再回來。但是我回到木屋,卻看到滿地的血……看到監控的那一瞬間,我決定了,我一定要報仇。用最殘忍的方式報仇,既然你們警察不能定未成年人的罪,那我把他養大。現在他長大了,該你們了楚警官,請你一定要,懲罰他!”
懲罰他!
懲罰他!
懲罰他!
這一聲喊的讓人心膽具裂,但是楚行雲卻在疑惑,這樁案子裏,到底應該懲罰誰?
四面八方忽然亮起一束束燈光,齊齊的照在時小慧身上,把她腳下墓園的土地襯托的像閃耀的舞臺。時小慧緩緩的看了一周,最後把視線定格在燈光之間的一個漏洞,朝着大門的方向。
楚行雲把手電關掉,小心的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說:“跟我走,我向你保證,他會得到懲罰,但是你,也要接受懲罰。”
時小慧輕輕的搖頭,眼神放空的看着大門方向,說:“我已經接受了懲罰。”
說完,她擡起一直用左手護着,垂在小腹的右手,一支小巧的女士手槍暴露在她的手中。
“砰!”
一聲刺耳的槍響在墓園上空響起,墓園四周的林葉随之晃動,驚起飛鳥一片。
時小慧的槍口指向的是傅亦,開槍的卻是傅亦身旁的楊開泰,一槍正中眉心。
槍響之後,第一個沖過去的是賀丞,賀丞蹲下身摸了摸她頸側的動脈,回頭對楚行雲說:“死了。”
楚行雲見過很多被擊斃的犯罪嫌疑人,這麽年輕漂亮的女孩兒,是第一次見。他心裏異常的沉重,以至于指揮後續行動都異常乏力。
傅亦把他的指揮權接了過去,叫來醫護車把死者擡走,解散出警人員。後續收尾工作太繁瑣,誰都沒有注意到天邊劃過一顆流星,為這場被夜色籠罩的抓捕行動劃上了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