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捕蝶網【7】

“賀總,一定要北嶺街道南三十六號的地皮嗎?”

“嗯。”

“別的地方不行?比如三十號?和三十六號只相距一百米。”

“不行。”

“為,為什麽?”

賀丞從花花綠綠的宣傳冊頁面中擡起頭,很認真的看着他,說:“我算過,三十六號位于珍珠塔和雙子世貿大樓的中間,視野平坦,是全市唯一可以看到日出日落的地方,并且接受陽光照射時常是全市最長的。”

肖樹捂着手機不讓他的聲音漏進去,一副快給大爺跪了的苦逼表情:“但是政府批文已經下來了,三十六號要蓋體育館。”

賀丞:“那就讓體育館往東邊挪一挪,三十號也不錯。”

說完垂下目光,接着看攤在腿上的超市打折促銷宣傳冊,一旁的肖樹拿着手機遠遠的走到走廊盡頭的樓梯口,他不知道該怎麽和築建局的人交涉,才能說動人家把體育館動遷一百米,好給賀丞留下那塊可以看日出和日落的地皮。

這是一家心理診所,預想相熟的醫生需要提前一周左右,賀丞一周前預約過,今天才赴約。他約的是中午一點半,此時距離預約時間還有十幾分鐘左右,就坐在中心大廳等待,現在看的這本宣傳冊是方才上樓的時候寫字樓門口兼職發廣告的大學生給的,他不知道自己渾身上下哪一點看起來需要趕在超市打折促銷季拼搶購物一番,但還是接下了。

大約十分鐘後,一名護士叫他的名字,并且為他打開07號診室的門,笑說:“久等了。”

賀丞對她點點頭,進入診室。

相熟的女醫生坐在窗前的一張單人沙發裏等他,她對面擺放了一張另一張看起來很舒服很符合人體工程學的單人沙發,賀丞走過去在她對面坐下。

“沒想到這麽快再次見面了,賀先生。”

李醫生翻閱他的病例,笑道:“今天有什麽想聊聊的嗎?”

賀丞交疊着雙腿,一手輕輕的撐着額角,以一種很放松很松弛的姿态坐在沙發裏,說:“不,今天我來,是想請您解答我上次提出的疑問。”

Advertisement

李醫生合上病歷本,擡起頭看着他,溫言笑道:“和楚警官有關是嗎?”

賀丞點頭。

李醫生被難住了似的往後靠在椅背上,轉過頭透過落地窗看着車馬人川的地面,手裏的鋼筆緩慢而又有節奏的輕輕敲擊病歷本,忽然笑道:“您往下面看,賀先生。”

賀丞依言看向地面。

“能看到什麽?”

“人。”

“你覺得你和他們是一樣的嗎?除去你的身份,你和他們是一樣的嗎?”

賀丞拖着額角認認真真的思考了片刻,說:“不一樣。”

李醫生問:“哪裏不一樣?”

“他們不是我,我也不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我的感受他們體會不到,我的經歷他們沒有,我愛的他們不愛,我和他們不一樣。”

“但是一個人活在世上,總有人會和他相似,你覺得這個世界上有和你相似的人嗎?”

這個問題使賀丞變的慎重,他看着地面人群的目光忽然凝滞,任何人都進不去,他說:“有。”

李醫生柔聲笑道:“恕我直言,這個人肯定不是楚警官,他是誰?”

賀丞皺起眉,緊閉着雙眼陷入某種回想,卻又得不到答案的苦惱模樣,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存在。”

“但是你夢到過他?”

賀丞睜開眼,鄭重道:“不是夢,我很清楚那不是夢。”

“或許,是你自己?”

賀丞搖搖頭:“我對‘他’的記憶只有一個背影,一個小男孩的坐在秋千上的背影。雖然我沒有看到過他的臉,但是我确定那個人不是我,他是另一個人。”

“為什麽确定?”

賀丞看着她,語氣緩慢卻凝重:“我從小住在和平大道5號院,應該是在我七歲那年,我第一次見到‘他’,在院子裏花圃前的秋千架上。第二天早上,我在院子裏找那架秋千,但是沒找到,我問過家裏的園丁,園丁告訴我院子裏從來沒有什麽秋千。但是一年後我到庫房找東西,在堆滿雜物的角落裏看到一副被拆下的秋千,黃色的,和我見到的一模一樣。所以我确定,那個人真實存在,是他們在說謊。”

午夜夢回裏,燦爛的陽光,開滿夏花的庭院,輕輕搖晃的秋千架,秋千上坐着一個小男孩,和他年紀相仿,清瘦的身影,柔軟的發,坐在秋千上來回搖晃,投落的地上的影子随着他的擺動不斷的收縮,忽遠,忽近。

當時他好像站在一扇落地窗後,隔着玻璃看着小男孩兒的背影。他知道自己站在那裏幹什麽,他在等那個人回頭。這個夢他做過很多次,多到像是每晚與他固定的會面,每次都是如此的景象。那個人在院子裏,他在房間裏,一道無形的屏障将他們遠遠分開,他從沒見過那個人的臉,所以他迫切的看着那個人背影,等待他回頭,看清楚他到底是誰。

忽然,秋千慢慢的歸于靜止,男孩兒貌似感知到背後有人,扭轉脖子想要回頭……

賀丞從未看過那個男孩兒的臉,每次他想要回頭的時候,他就被一陣像是被水淹沒的窒息感喚醒。除了心理醫生,這個‘夢’他沒告訴任何人,連楚行雲都不知道。

李醫生發現他其實不需要任何幫助,來找她咨詢的人都帶着各種各樣的疑問和困惑,付出昂貴的費用讓她為他們答疑解惑,疏通心理。但是賀丞卻只把她當做一名聽衆,他聽不進,也不需要她的任何幫助和建議。

若不是他對他心裏的那位楚警官表達出牽挂和困擾,李醫生會認為他是一名無可救藥的人格障礙患者,但他不是。他只是心裏藏着傷疤,從而對人群充滿冷漠,沒有安全感,自危意識過重,自我保護意識過重的創傷後遺症患者。但是他隐藏的非常深,非常好,以至于他看起來和‘正常人’沒什麽兩樣,但是只有他自己才明白內心的不安和焦慮。

李醫生明白自己不能給他提供任何幫助,因為她也在賀丞的‘不可信任’的名單內。但是作為她的心理醫生,還是給出了專業的建議,道:“恕我直言,賀先生,你的問題我幫不到你,如果你想弄清楚是否是兒時的記憶出現偏差,你可以嘗試催眠。”

賀丞看她一眼,唇角一彎,很委婉的拒絕了:“謝謝,我會考慮。”

不,他不會考慮,他怎麽可能放任別人入侵他的記憶。

賀丞調整了一下坐姿,神态又恢複到剛進來時的放松,回到了方才的問題:“所以呢,你的答案是什麽?”

李醫生笑笑,低頭在本子上速記,說:“你的情感沙盤讓我很頭疼啊”說着停筆,擡頭看他:“你想鎖住他?或者說——占有他?”

賀丞雙眼中浮現出一層淩亂的散光,自言自語般道:“是嗎。”

“但是你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麽呢?”

是啊,他想從楚行雲身上得到什麽呢?

本來是來找尋答案的,沒想到卻帶着一身疑問離開,賀丞走出診室,看了看時間,發現這一次是他接受心理咨詢最長的時間,一個小時二十三分。

肖樹坐在門口等他,見他出來了就說:“剛才何助理打來電話,說警局的人到公司去了。”

說起警局的人,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楚行雲,所以沒有耽擱的盡快返回公司,在方舟大廈甬道旁的停車場看到幾輛沒有閃警燈的警車,才發現是自己想錯了。

楚行雲有點個人英雄主義,出行很少開警車,也很少帶人,從來都是只身闖龍潭。如此興師動衆不是他的作風,很快,前方迎面走來的幾位便衣刑警驗證了他的猜想非虛。

走在中間的男人身量很高,體格健碩,剃着寸頭五官方正,眼睛裏的鋒芒很明顯,眼角有些吊梢,看人的目光很犀利。似乎在他面前個個都是窮兇極惡的犯罪嫌疑人,和楚行雲很不一樣。

刑警走到他面前停下,打量了他一眼,然後拿出證件舉到他面前,說:“我是分局刑偵隊隊長鄭西河,現在懷疑你涉嫌謀殺,跟我回去接受調查。”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