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捕蝶網【9】
“2014年9月28號,湖西支隊接到報案,在工業園區排水口浮灘處發現一具女屍。死者為政法大學大三學生姜瑩,死因是被掐住脖子造成喉骨斷裂而窒息死亡。并且渾身赤裸,下體有被侵犯的痕跡。死後雙腳被繩索捆住,雙手被捆于背後,嘴被透明膠帶封住,口內含有蝴蝶。像姜妍這樣的受害者我們在14年9月到12月接連發現三具屍體,分別是花店員工劉麗,普通上班族許妍妍,夜總會小姐陳蕾。兇手的作案手法和第一起案件如出一轍,手腳被困,雙臂被綁成翅膀狀,嘴裏含有蝴蝶,因此被媒體稱為‘蝴蝶公爵’連環謀殺案。15年大年初一,一名攜槍歹徒闖入支隊燒毀蝴蝶公爵案全部卷宗,警局內網遭到入侵被删光關于死者的全部資料和檔案,現在我們只能根據當年參案人員的回憶複原一部分數據。”
臺上解說案情的小夥子是鄭西河的人,年輕人很高很瘦,脖子很長,有點駝背,像長頸鹿。臉上留下很多青春的痕跡,痘印滿布,此時正在把技術人員利用三維動畫做出的還原圖貼在白板牆上。
然而楚行雲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麽要浪費如此高的成本做出那些動畫片劇照,原始的現場照片付之一炬,沒留下有價值的線索。難道僅僅是幾張複原圖就可以取代的嗎?那他們刑警都不用出外勤出現場,在辦公室裏等待媒體的閃光燈傳來捷報就好了。
哼,形式主義。
越看那幾張圖片,楚行雲越覺得氣悶,看一眼對面的鄭西河,愈發覺得他就是個人形沙袋,于是把手裏的筆往桌面上重重的一扔,道:“先講講死者周思思吧,還是她的案宗也變成天書了?”
最後一句話他看着鄭西河說,奚落之意非常明顯。
鄭西河比他會做人,也知道進退,裝作沒聽懂他話裏的機鋒,讓長得像長頸鹿年輕人給每個人發了一份資料,說:“周思思,女,二十五歲,綠江出版社編輯。屍體在湖西巷垃圾場被發現,死亡時間超過一個星期,死因也是窒息而死。你們看,她的死狀和三年前的四名受害人一樣。”
說着忽然看了看楚行雲,楚行雲扯着唇角看着他,眼神滿是譏诮,鄭西河有些尴尬的錯開眼,避開了三年前的四名死者,繼續說:“死者周思思被發現之前失蹤一周——”
楚行雲忽然打斷他的話:“你說的這些案情報告裏都有,我想知道你找到的證據在哪兒?”
鄭西河唇角抖了抖,幹笑:“別着急,楚隊,馬上到重點了。”
他給長脖子年輕人使了個眼色:“劉蒙,給楚隊展示展示咱找到的證據。”
叫劉蒙的年輕人接着他的話說下去:“我們走訪了死者的朋友,死者的同事說周思思在上周六的時候說過晚上有約,那天還精心打扮過。周六之後再也沒人聯系的上她,通過調取周思思單位的寫字樓門前路口監控,我們找到了和周思思有約的嫌疑人。”
年輕人把一個U盤插入電腦,投影牆上出現截取的監控畫面。地點是一棟寫字樓門口的路邊,當時正在下大雨,下班的人撐着傘陸陸續續的走出寫字樓,随後搭乘交通工具離開。主人公周思思在十幾秒後出現,穿着一身職業套裝,在門檐下站了一會兒才撐在手裏的紅傘,給了旁觀者充分的機會去确認畫面了的人是她。然後她撐着傘走到路邊,拿出手機不知給誰打了一通電話,片刻後,一輛保時捷穿過雨幕停在路邊,擋風玻璃前的雨刷不停的擺動,駕駛座的人完全看不真切,周思思沒有遲疑的打開保時捷的車門坐進副駕駛,随後保時捷鑽入滾滾車流之中,不見蹤影。
大雨阻隔了視線,但仍然能讓人認出那是輛藍色的保時捷。年輕人把畫面停格在可以看到車牌號的角度,那串被雨水打濕的車牌號是一串七。
看來這就是鄭西河找到的證據,楚行雲看着雨幕之中的車牌號,心裏湧出類似于球場上的守門員凝神聚力的準備接一記強有力的攻門,但是足球卻一球射在了門框上,有些如釋重負,有些慶幸。他的冷靜和職業素養在得知鄭西河把賀丞列為嫌疑人的時候已經被抛在了一邊,此刻看到鄭西河找到的證據沒有威脅性才稍稍找回了一些,壓抑住心裏那絲僥幸,不露聲色的問鄭西河:“這是你找到的證據?”
鄭西河道:“車是賀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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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行雲笑:“車不是賀丞的,這輛車被他送人了。”
鄭西河顯然不信:“你怎麽知道?”
楚行雲:“我親眼看見的,難道你覺得我會作僞證嗎?”
鄭西河和他針尖對麥芒,旗鼓相當:“你看到他把車送人了?到車管所辦手續了?不是我針對你,楚隊,怎麽嫌疑人變成賀丞你就不理智了,難道他不會把車借給別人嗎?再說了,如果他的确把車送人了,剛才我審問他的時候他怎麽不反駁?在我看來他不反駁的态度就是默認。”
楚行雲嘬着牙根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去,以讓自己看起來公允又理智,但是語氣卻是掩不住的明嘲暗諷:“怪不得外面都傳咱們公檢法穿一條褲子,你敢把‘不反駁就是默認’的話當着‘外面’說嗎?我有幸見識過你辦案的風采,簡直是比閻王爺還厲害,公安部沒人了?楊局下面就是你?你這麽厲害應該去修憲啊,把屈打成招暴力執法的招數合法化,公檢法就唯你獨大了啊鄭隊長!”
這話說的着實狠厲,在座的刑警都或多或少的被殃及,不是被傷了骨,就是擦了皮兒。場面一時死寂,沒人敢吭聲成為楚行雲下一個炮口的犧牲者。幾個鄭西河的人都是帶着小心又驚詫的瞄了一眼楚行雲,心說可算明白了為什麽楚行雲跟賀家關系這麽好,卻一直待在銀江市在政治上沒有大的建樹,這是沒人敢用他啊。此人的性情說好聽點叫俠肝義膽嫉惡如仇,但是這陳舊又咯牙的形容詞出現的二十一世紀顯然就突兀了,連帶着楚行雲一并顯得出入。現在形容他這種人換了個說法,叫做頑固不化。是一片林子裏叫的最兇最早引來槍子兒被一槍爆頭的角色。
不過他這将近三十年也不是修橋補路光結善緣,怎麽可能別人幾度春秋幾經沉浮的年歲裏,他保持不谙世故的純心不懂世間生存法呢?相反,他也在春秋裏沉沉浮浮經歷人間歡喜悲愁,因為太懂得社會的秩序和規則,所以煩透了種種提不上條文的‘潛規則’。他明白自己太渺小,連個屁都不是,所以只能堅守自己的立場,在法制秩序與社會規則之中求生存而已,順帶的瞧不上別人的生存方式。
鄭西河倒是沒有幾分意想不到和詫異,楚行雲是個多混的鳥兒他很清楚,他也很清楚這只鳥早晚被獵人一槍打死。和楚行雲相比,他簡直太識相,太知進退了,明知這話題是公檢法的一道暗門,不可能敞開了供人研究參觀,便裝傻充楞裝作聽不懂他的斥責,說:“诶诶诶,談案子呢,扯到哪兒去了這是。”
喬師師在一邊坐不住了,眼見鄭西河把賀丞牽扯出來,眼見鄭西河利用賀丞激怒了楚行雲,眼見楚行雲無法無天的揭開他們只敢私下裏偷偷議論的敏感話題。她覺得這場會議裏要是坐着個心術不正的抓着楚行雲的小辮子日後搞他,一搞一個準兒。不行,她得去搬救兵。
一張長桌相對而坐的兩位隊長誰都沒注意到她溜了出去。楚行雲不知進退,沒有順着他鋪的臺階往下走,反而越爬越高,把幾個月前鄭西河和一位國內著名律師聯手把問鼎亞太房地産的富商從C城毒淫窩裏拯救出來的感人事跡。鄭西河臉上逐漸挂不住,在他口無遮攔說出權錢交易時終于忍無可忍的拍桌而起:“法院都他媽的判了是合法融資!你有能耐你有種,找證據再上訴啊!”
楚行雲把手裏的茶缸往桌子上重重一墩,茶水登時跳出來飛濺開來,嘴裏罵了一句髒話:“行啊,我幫你翻舊案,你敢跟着我上庭嗎?!”
喬師師請的援軍很快到了,傅亦推開門的一瞬間險些被兩個男人沖撞的聲響震聾了耳朵。在門口定了定神兒才關上門朝楚行雲那邊走過去,兩位隊長見他進來,氣焰已經消了幾分,不過是各吊着一口氣兒不甘率先将息。
傅亦把落在地上的文件撿起來放在桌子上,說:“吵什麽,不是在開會嗎?隔着一層樓都能聽到你們的聲音。楊局讓我來看看,你們是怎麽回事兒?”
他按住楚行雲的肩膀,略施了力道,把楚行雲按到椅子上坐好,對鄭西河笑道:“鄭隊長,我們楚隊的脾氣你也了解,多包涵。今天這個專案組成立的着實不易,幾樁案子已經很棘手了,怎麽還有閑工夫吵架呢?繼續吧,剛才你們說到哪兒了?”
長頸鹿劉蒙跟在鄭西河身邊那麽久也是比較機靈的,眼看諸葛亮把兩軍主帥穩定住了,連忙續上被打亂的思路,接着講解案情。
傅亦站在楚行雲身邊,按着他肩膀的手一直沒送開,怕他跳起來和姓鄭的打起來,這是楚行雲幹得出來的事情。
跟着聽了幾句,他有點明白了楚行雲今天這麽異常且失控的原因,竟然把賀丞扯進來了……他垂眸瞄了一眼滿臉棗色的楚行雲,心說鄭西河這回是把槍口捅到了楚行雲的心窩裏。
劉蒙扯來扯去還是扯到那輛車上,楚行雲不耐道:“那輛車他已經送人了!”
鄭西河緊追不放,重拳反擊:“如果接周思思的人不是賀丞,他為什麽不反對?我也調查過5月6號,也就是上周六賀丞的行蹤,他那天沒去公司,沒人知道他去哪兒,你怎麽就确定車裏的人不是他?”
楚行雲被他問住了,也是,賀丞為什麽不否認,為什麽不把他撞見的那個年輕人供出來,這件案子的突破口明顯是那個年輕人,更重要的是,他為什麽不解釋自己5月六號的行蹤,只要他說出來,鄭西河找到的證據就沒用了,他為什麽不說呢?
就在這時候,鄭西河向他發出最後一擊,指着投影牆上不知何時出現的一張照片說:“這是周思思嘴上的膠布,我們在上面發現了一枚食指指紋,雖然被水泡過有些殘缺,但是經過比對發現,和賀丞右手的拇指指紋相似度高達百分之九十。”
這一拳打的楚行雲有點猝不及防,讓他眼冒金花,頭有點暈。在死者身上的物品上發現賀丞的指紋……這又是怎麽回事?
鄭西河看着他無話可說的樣子,很解氣,眼神裏露出點得意:“楚隊長,你還想繼續為賀丞辯解嗎?”
鄭西河俨然已經把賀丞當做殺害周思思的兇手,同樣的,也是三年前殺害四名死者的兇手,如此一來連環謀殺案就破了。但是這個罪名太沉重,不光賀丞背不起,他也背不起。
傅亦也瞧出點不同尋常,他想和楚行雲單獨聊聊,但是此時的情況明顯不允許,然而此時楚行雲已經被鄭西河打亂了陣腳,但凡扯到賀丞他就變的不冷靜。傅亦慎思襯度一番,變相的提醒楚行雲:“你審過賀丞嗎?”
楚行雲略有些無力的靠在椅背上,用力的狠掐了掐眉心,憋着一股不知對誰的惱怒,對喬師師說:“準備審訊。”
喬師師應了一聲,然後湊到他耳邊輕聲道:“頭兒,你先到門口看看。”
楚行雲看她一眼,站起身走到窗戶前,居高臨下的角度一眼便看到了堵在警局大門口的媒體車和記者。他目光驀然一沉,揣在褲子口袋裏的雙手緊緊握成拳,聲音冷肅的不像他:“誰給媒體的消息?”
喬師師走到他身邊,也是很頭疼:“肯定不是咱們的人。”
他忽然回過頭,看着鄭西河,鄭西河也在看着他,臉上挂着虛假而膚淺的笑容。
楚行雲目色稍一松動,也調整出一個虛僞的笑臉,對他說:“如果賀丞是兇手,我就把他送進監獄,絕不姑奸養息。如果賀丞不是兇手,我跟你死磕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