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捕蝶網【35】 (2)

丞在流淚,賀丞哭了,在他的記憶裏賀丞從小就堅強,幾乎從沒哭過,因為體弱而被同齡人欺負取笑,被他爹用冷酷的手段訓練體魄,被隔絕在家無法正常上學交朋友,他都沒有哭過,即使是那次毀滅性的綁架,賀丞目睹他和賀瀛出逃也沒有哭,只是眼淚兜在眼眶,沒有流出來,反而是被救出來後,他聽到賀丞哭了一整夜。

其次,就是現在了。

楚行雲在內疚,在羞愧,沉重的負罪感壓的他幾乎喘不過氣。

“我喜歡你,你覺得很荒唐嗎?那你覺得我應該對你抱有什麽樣的感情才不荒唐?還是你覺得我說出口的沒有一句真話,統統不值得信賴?那我今天清清楚楚的告訴你,楚行雲,我對你的感情,不是依賴,也不是記恨,我很清楚我喜歡你,從很多年以前,我就喜歡你,久到我都記不得時間了,很荒唐嗎?更荒唐的在後面,你還記得當年我第一次見到你,你和蘇老師在樓下,我在樓上彈琴,然後我問你,你是不是來陪我的?你說是,可能就是從那個時候我就把你牢牢揣在心裏了,當時我真的認為我和你,我們能在這棟房子裏生活一輩子,我從來沒有想象過你離開我以後,我會過什麽樣的生活,你知道我九歲那年幹了一件什麽傻事嗎楚行雲?我問蘇老師我們能不能結婚,我能不能娶你進門,這樣你就能永遠留下——蘇老師說如果你同意就可以,但是我沒有問你,因為我知道我當時年紀小,你不會當真,我就一直等,結果等我長大了,你卻走了……你走了,楚行雲,我真的以為你永遠,再也不會回來。你走了以後這棟房子我不敢再住,所以我也走了,但是我沒走遠,我還守在這座城市,守着這棟房子,等你回來。我都想好了,如果你一直不回來,我就搬回來住,把所有人都趕出去,把門封起來,只剩我一個人,百年以後我在院子裏挖兩座墳,他們要緊緊挨着,一個碑上寫你的名字,一個碑上寫我的名字——老天對我很好,你真的回來了,但是你回來以後并沒有回到這裏看一眼,你似乎把這裏忘了,也把我忘了,不過沒關系啊,只要我沒把你忘了,你就是活的,我也是活的,直到我死的那天,你才能從我心裏解脫,但是現在我比你先解脫,我把對你的感情向你坦白,既然所有人都在逼我,那我還不如主動向你坦白,起碼不那麽狼狽,但是現在——”

賀丞的聲音平和,溫柔,絲毫聽不出怒氣,但是他的臉上淌滿滾燙的淚水,直到喉嚨被紮進千萬根針一樣刺痛的說不出話,才垂下眼睛緩了一口氣,再度擡起眼睛看向楚行雲,問:“你在懲罰我嗎?懲罰我對你荒唐的感情,荒唐的想法,你在懲罰我嗎?”

楚行雲也在反問自己,在懲罰他嗎?當然不是,那麽為什麽要這麽快的提及這個話題,這麽想要速戰速決,你心裏有答案嗎?有結果嗎?

剛才貌似是有,但是現在,他心裏沒有答案,更沒有結果。因為他體會的到賀丞真情實意的悲傷,所以不忍再傷他。

賀丞從沙發上站起來,慢慢向他走近幾步,停在床尾正對面,被水霧覆蓋,異常深闊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忽然牽動唇角輕輕的叫了聲:“哥。”

楚行雲呼吸一停,所有詞彙又不足形容他的驚愕,他低着頭睜大眼睛盯着地板傻住了,連吐納呼吸都忘記了,心跳的頻率異常鼓噪喧狂,渾身都在戰栗。

賀丞取下染上一層霧氣的眼鏡,垂着眸子微微笑了笑:“你想讓我叫你哥,想讓我把你當成哥是嗎?我可以做到,只要你開口說了,我不會拒絕你,前提是你已經拒絕了我對嗎?”

楚行雲想裝作聽不懂他的話,但是賀丞貌似能看透他的思想,淡淡道:“你知道我在說什麽,只要你說你拒絕我了,我就像以前一樣,叫你哥。”

他本以為賀丞會擺出條件,一方是接納,一方是老死不相往來,萬萬沒有想到賀丞會給他一個退而求其次的選擇,是在暗示他什麽嗎?暗示他們之間可以回到過去?

有一瞬間,楚行雲很激動,絕處逢生般的激動,但是很快他絕望的發現,賀丞并不是在暗示他們之間可以回到過去,而是他可以做出一副假象配合他回到過去,什麽時候,賀丞竟學會委屈求全了?

賀丞再次的解答他堵在心口的疑問,有些無力笑道:“或許我說‘如果你不接受,那我們就斷絕聯系,再也不要見面’,會比較潇灑有面子,但是我不能跟你斷了聯系,不能再也不見你,我不能——失去你,那就換個方式相守吧,從今天開始,我叫你哥,就像以前一樣,并且再也不會提今天的事,那些話我也不會再說,這樣可以嗎?你能接受嗎?哥。”

現在賀丞每叫他一聲哥,就像拿着一把刀往他心髒裏捅,把他的心捅的血肉模糊,支離破碎。

他彎下腰托着沉重的額頭,遲緩的搖了搖頭。

賀丞臉上又浮現出夢魇般的迷茫和恍惚,癡呓道:“不能?不能是什麽意思?還是你想和我斷絕聯系?你說話行嗎?我猜不到,你說吧,只要你不走,什麽條件我都可以接受。”

楚行雲終于發出一點聲音,像被刀架在脖子上艱難道:“你放心,我再也不走了。”

賀丞由衷松了一口氣,唇角溢出一絲笑,又問:“你的條件是什麽?”

“條件?”

“是的,條件,如果我剛才提出來的方案你覺得不可行,那你來說,我全都答應。”

楚行雲聽出來了,這是賀丞能做的最大的讓步,也是最壞的打算,他就像一場談判中全盤皆輸的一方,自己判處自己終身流放,那是什麽原因導致賀丞對待自己如此殘忍?

這是一道很容易解的題,賀丞心裏清楚,他心裏同樣也清楚——賀丞有多在乎他,就能對自己多殘忍。

此刻賀丞做出的讓步無疑是在告訴楚行雲,他已經對自己殘忍到了極點。

“無論我提什麽要求,你都答應嗎?”

楚行雲問。

賀丞的舌頭已經麻木了,除了點頭說‘是’,別的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于是他說:“是。”

楚行雲慢慢的站起來,身體關節生了鏽般緩慢而遲鈍走到賀丞面前,仰起頭看着他,說:“我的條件是,如果你有一天不喜歡我了,一定要告訴我。”

賀丞目光松散且柔軟的看着他,好像在他眼中過了一場輪回般那麽長,唇角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道:“應該,沒有那一天了。”

“你确定嗎?”

“确定。”

不知為何,楚行雲忽然有落淚的沖動,或許是被賀丞身後刺目的吊燈刺的眼睛酸澀疼痛,他低下頭閉上眼睛,默默吐出一口氣,調整好呼吸和心率,擡頭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有力道:“在那一天到來之前,我們在一起吧。”

賀丞瞳孔微微一振,随後露出更加深度的迷茫不解:“什,什麽意思?”

“你不是想和我在這棟房子裏過一輩子嗎?正好我也沒地方可去,就像當年這棟房子收留我一樣,如果你願意收留我,我為什麽要拒絕?難得有一個人不會離開我,背棄我,願意陪着我,守着我,無論我做什麽事都信任我,幫助我,這樣一個人,我沒有理由要拒絕。”

說着,楚行雲笑了笑:“你剛才還說,想娶我進門兒是嗎?我是男人,不用你高頭大馬八擡大轎來接,只要你把門打開,我向你走來了。不過,在院子裏挖兩座墳這件事還是不要再想了,我還是比較喜歡——”

忽然,他胸口一痛,被一雙手臂箍進懷裏牢牢抱住,聞到賀丞身上清淡的沐浴液香味,和已經滲進他的皮膚裏,洗不掉的冷檀香。

楚行雲把下巴墊在他的頸窩裏,擡起雙手摟住他的肩膀,閉上了眼睛,唇角嗜着一絲微弱的笑意。

“啊!”

賀丞在他耳邊咬着牙發出一聲低吼,用力好像要咬碎牙齒,震破胸腔,撕碎喉嚨,那是竭盡全力才能壓抑克制住的癫狂的喜悅。

他聽到賀丞翻滾在胸腔裏沉甸甸的笑聲,但是脖子卻被他的熾熱的淚水染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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