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捕蝶網【38】
對賀丞的審訊終于在今天拉開序幕。
楚行雲在衛生間洗了一把臉,似曾相識的心境把他拉回在醫院的那天,賀丞被送進急診室生死懸梁,他在門外忐忑不安,憂慮的等待。
他一直逼問賀丞的真相或将在今天水落石出,也是賀丞一直向他隐瞞的真相,賀丞就像他的引路人,雖然手中沒有劈山開道的武器,但是他有一往直前的勇氣和膽識,賀丞一路引着他趟過刀山火海,繞開囹吾陷阱,來到四面起火有去無回的深林,最後一次問他:“你确定要進去嗎”
是的,楚行雲很确定自己将踏進林火之中,只要他點頭,為了他劈斷後路的賀丞也将和他一起踏入危機四伏火勢滔天的叢林。
他明白賀丞迄今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賀丞為了和他站在一起,也變成了一名起義者,如果說他是向權勢起義,那麽賀丞就是在向自己起義,他并不算偉大,因為他就算起義失敗也沒有什麽可以失去,但是賀丞和他不一樣,賀丞擁有代表着一個階級的權力,財富,和地位,但凡他們的起義失敗了,唯一受到侵害的只有賀丞一個。
這些東西賀丞并非想不到,相反,楚行雲覺得他太清楚了,賀丞心裏一直有一本賬,這十幾年來他始終在心裏勾勾畫畫,寫寫算算,衡量賬本裏盈虧雙方的天平,一端是楚行雲,一端是他擁有的一切,這些年他不斷的往天平一端增加砝碼,卻絲毫不可撼動楚行雲在他心裏的重量,一邊重如泰山,一邊輕如鴻毛,他心裏傾向的那一方指向的永遠是楚行雲。
楚行雲對着洗手間鏡子看自己的臉,想在自己的臉上找出特別之處,特別到能讓賀丞不惜把所有籌碼壓在他身上,即使落個一無所有的絕境也永不退縮非他不可的地方。
但是他發現,他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充其量也就是皮相稍微悅目,但絕不賞心,連楊姝都無法跟他站在一起,可見他的人格裏沒有一丁點能引人與他長相厮守的閃光點,他固執,強硬,不識好歹不知進退,總是使自己陷入九死一生的險境當中,除了那點不足為人稱道的堅持和果敢,他還真不知道自己渾身上下哪一點招人喜歡。
怎麽賀丞就……喜歡他。
或許是客廳裏三人見他長時間不出來,于是楊開泰叫了他一聲:“隊長,你沒事吧。”
楚行雲把嘩嘩流水的水龍頭關上,濕淋淋的雙手在身上随意的擦了擦,走出洗手間回到客廳。
賀丞換了個位置,坐在一張單人沙發上,楊開泰和傅亦各坐在他左右兩側的長沙發上。
賀丞翹着腿,問他:“你在裏面幹什麽?”
楚行雲沒搭理他,在楊開泰旁邊找了個離他最近的的地方坐下,看着對面的傅亦問:“開始了嗎?”
傅亦道:“還是你問吧。”
當着楚行雲的面審問賀丞,他總有種小三登堂入室質問正室的感覺,渾身不自在,哪哪都尴尬。
賀丞面前放着一杯白水,楚行雲順手端起來喝了幾口,然後把杯子一擱,看着賀丞直取問題中心:“夏星瀚背後的人是誰?”
賀丞早有準備,并且履行了當日在醫院,他對楚行雲許下 承諾——只要你有能力查到最後,我就告訴你我所知道的。
于是他答道:“應該是,江召南。”
在他口中聽到江召南的名字,楚行雲雖然早有預感,但是依舊忍不住心涼了片刻,江召南背後的勢力太大了,幾乎和與賀家相匹敵,江召南的父輩如今仍在黨和國家一級領導隊伍當中,家族政治建樹不亞于賀家四十多年深紮地心的樹齡。
“應該?你不确認嗎?”
賀丞把他放下的杯子端起來,看了看杯中微恙的水紋,說:“我只是像你一樣做出推測,無從确認。”
楚行雲緊盯着他:“那你為什麽懷疑是江召南。”
賀丞微微往後仰靠進椅背,因為背後還有傷,所以不敢用力,眸子一垂,輕飄飄道:“你不是問過我,孫世斌為什麽會有我的指紋嗎?當時我告訴你在酒桌上見過他,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是在江召南組的局上。”
原來如此——
楚行雲:“還有誰?”
賀丞擡起眼睛,懶洋洋的‘嗯?’了一聲。
楚行雲的眼神忽然變得有些古怪,有些耐人尋味,問道:“那個酒局上,還有誰?”
賀丞唇角一抽,避開他的眼睛調整了一下坐姿,在他的逼視下低咳了一聲,沒什麽底氣道:“夏星瀚。”
楚行雲點點頭,笑道:“所以你就把夏星瀚帶走了,他才有機會取走你的指紋,真正取走你的指紋的是夏星瀚,不是孫世斌,是嗎?”
賀丞終于體會到被一名洞察力敏銳犀利的刑警審問是什麽滋味,以前他體會不到,不過是因為內心坦蕩,現在他一點都不坦蕩,甚至有些心虛,自然就拜倒在楚行雲的威喝之下。
“其實我沒有——”
楚行雲忽然感覺底氣特別足,往後躺進椅背,擡起胳膊架在沙發背上,大馬金刀的坐姿像個土匪頭子,恍若未聞的打斷他:“孫世斌是江召南的人嗎?”
賀丞理虧在先,此時存心表現似的,做的端正答的迅速:“這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孫世斌是華夏銀行的客戶經理,江召南的父親是華夏銀行大股東,江召南私自會見孫世斌,他們之間一定有關聯,而且是不能擺在明面上的關聯。”
“你是說那來路不明的3.8個億是江召南的錢?”
賀丞不屑的笑了一下,拇指輕輕的摩擦杯壁,道:“他沒這麽多錢,告訴你一件秘聞。”
楚行雲見他眼神中看出些許不同尋常,忙坐正了:“什麽秘聞?”
賀丞道:“江家家大業大,江召南卻沒有參政也沒有物商,而是做一名閑散少爺,連鄒玉珩都比他有錢有勢,雖然他的名號最響,但是在我們的圈子裏,誰都知道他是最窮的那個,到現在他手中的資産只有北郊的綠園度假村,別說3.個多億,就連三百萬他都拿不出來。”
楚行雲看着他:“不是他的錢,那是?”
賀丞稍一點頭,道:“是他們家的錢。”
楚行雲霎時瞪大眼睛:“他聯合孫世斌轉移自己家的錢?”
“你可以用‘偷’。”
賀丞微微笑道,口吻中滿是嘲諷和淡漠:“他有前科,四年前他偷偷把海南的兩棟避暑別墅賣了,用買別墅的錢買下鄒玉珩在綠丹山上正在修建的玫瑰莊園,玫瑰莊園在名義上雖然是鄒玉珩的,但是知情人都知道,玫瑰莊園真正的主人是他。”
玫瑰莊園?
楚行雲暫且忽視這些公子哥之間的交易,撥雲散霧找到關鍵線索:“玫瑰莊園是他的?”
“是。”
“那只有他知道五月六號參加宴會的都有哪些人?”
賀丞的目光中泛着微弱的寒星,淡淡道:“你猜到了什麽?”
楚行雲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感到緊張,幕布一層層的拉開,躲藏在幕後的操控傀儡的魔鬼終于露出冰山一角。
在說出自己的猜想之前,楚行雲問出至關重要的問題:“那個面具,是怎麽回事?”
賀丞垂下眼睛,輕輕摩擦着托在掌心的玻璃杯的杯口,細薄的杯壁像是刀片。
他的指腹在刀片上游走了兩圈,最後停在剛才楚行雲的嘴唇碰過的地方,沉聲道:“是江召南送給我的。”
“送給你?”
“嗯。”
楚行雲忽然不再出聲,賀丞都想好了如何為自己辯白,但是他卻等空了。
久久沒等到楚行雲問話,他擡眸一看,剛才楚行雲坐過的地方已經空了。
今日陽光盛,空氣燥,門檐下的長廊裏依舊擺滿了海棠花,壹號公館閑置了許久,只有江媽一個人留守,為了彌補空蕩蕩的庭院,院子裏種滿了叢花,花朵繁茂,香味濃郁,仿佛一個與世隔絕的清靜之地,那些游蕩在暗夜中的詭計與紛擾被陽光稀釋,被花香沖散,似乎只是站在長廊中,就能得片刻清淨。
院子裏,江媽和劉蒙在收拾一株木槿樹,圍牆邊的藤本薔薇長勢太旺,已經鋪滿了相鄰的兩面圍牆,許多花藤自己尋找可以攀附的支撐,西南角的一顆木槿花樹就成了最好的選擇,花藤纏繞着樹幹蜿蜒而上,轉眼就把樹幹吞沒,向花枝進攻。
如果沒有人工幹預,木槿樹即将被這種生命力旺盛的藤本植物覆蓋,就像人被掐住了喉嚨,只能淪為同類繁衍的溫床,江媽在劉蒙的幫助下在木槿樹旁栽下一副木架,把攀附在木槿樹上的花藤小心翼翼的嫁接到木架上,同時為木槿樹造了個矮矮的圍欄,以免讓它成為薔薇日後襲擊的對象。
楚行雲走到門檐下,站在長廊裏,海棠花的香味頓時鋪滿他的褲腳,他倚在門上,吆喝了一聲劉蒙,讓他再把木架栽牢一些,這小子一看就沒幹過這種活兒,土培的松松垮垮,院子裏風一吹,木架就搖搖欲墜。
賀丞走到他身邊,背靠着另一側門框,對他說:“你可以繼續問,我什麽都告訴你。”
楚行雲把目光從院子裏拉回來,放在廊下幾盆秋海棠上,目光随着花朵翻湧,顫動,沉聲道:“我需要你向我保證,你和江召南之間沒有更深一層的關系。”
賀丞明白了,楚行雲已經把江召南定為蝴蝶公爵的嫌疑人,他在擔心自己是否會成為那顆木槿樹,被天網似的薔薇染指,侵襲,如果他把薔薇連根拔出,自己能否安然無恙的自保脫身,還是會被薔薇布滿毒刺的花藤撕扯勾連,付出更慘烈的代價。
楚行雲在擔心他,他也是江召南案中楚行雲唯一的顧慮。
“你是想問,我為什麽明知道他是‘蝴蝶公爵’,卻向你隐瞞,不揭發嗎?”
楚行雲沉沉的呼了一口氣,道:“為什麽?”
賀丞看着他明明擔心憂慮,卻強裝鎮定的側臉,說:“我不知道。”
楚行雲霎時轉頭盯緊了他,目光疑惑又深沉。
賀丞微微一笑,不急不緩道:“我的确不知道他的另一層身份是什麽,至于那個面具,如果夏星瀚不把它偷走再次展示在我面前,我都忘了那個面具的存在,面具是江召南送我的,直到幾天前我也才想明白,面具不是一個禮物,對我來說更不是什麽身份的象征,而是——一副邀請函。”
“什麽邀請函?”
“邀請我加入他們,共享身份的邀請函。”
“他們?”
賀丞看着他,定定道:“我懷疑,蝴蝶公爵是一個團體。”
團不團體的,現在對楚行雲來說不重要,此刻他關注一件事,“你參與了?”
賀丞:……
白說了這麽多,這貨依舊一根筋。
賀丞冷冷道:“如果我參與了,幫助你滅我自己嗎?”
楚行雲目光筆直又犀利的看着他:“有可能啊。”
賀丞的耐心在一瞬之間被他耗光,他發現楚行雲聰明是聰明,但是有時候他的關注點格外獵奇,腦子裏容易打死結,重點完全找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