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答複

李行之沒聽說過, 當即有點震驚。

最近幾年發生過最大的事就是水患,外邦是規規矩矩年年朝貢,完全沒有要進犯中原的意思;老百姓們小日子也都過的不錯, 還算老實本分;官員們每日啓上的奏本, 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所有位居高位者都在高喊着太平盛世,而李行之作為其中一員, 居然也被這種氣氛所蒙蔽。

這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太平盛世下也會有暗流湧動, 哪怕是“夜不閉戶, 路不拾遺”的唐代, 路邊也依舊會有凍死骨。

“我沒聽說過, 只知道這裏不是什麽正經戲院。”李行之沉吟片刻,又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南子慕将剪水的話簡要地和李行之複述了一遍,然後道:“不過要說他是林紀文那邊派來詐我的,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我才來這兩天,就算剪水想唬我走,也不會傻到用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 除非他腦子讓綠礬給融了。”

“唔……”李行之點了點頭, “你說的不錯, 這個剪水的話不可信——但又不可不信, 那些學徒的事我會盡量趁早查清楚,如若真像他所說的那般,我會想辦法安排好那些孩子的。”

一旦南子慕成功查到幕後之人, 找到兵器的藏匿地點,這整個戲院定然會吹燈拔蠟,到時候這些數量衆多得小孩的去處就成了一個難題。

所以從現在開始着手,才是明智之舉。

南子慕懶洋洋地抱着歡喜,倚在床頭久了,又有些乏困:“你不回去嗎?你進來也有小半個時辰了,現在出去也不會丢臉。”

這是一條意味深長的逐客令,“周老爺”出去晚了難免被懷疑,出去早了又會被嘲笑那玩意沒用,現在這個點,不早不晚剛剛好。

“我馬上就走。”李行之伸手摸了摸歡喜的腦袋,“你們待着這裏……終歸是不大安全,若是有什麽變故,千萬不要硬撐着,沒查到真相不要緊,回侯爺府,我定不會虧待你們。”

南子慕低着頭,皮笑肉不笑擡眼:“多謝侯爺關心,但是侯爺,是什麽樣的不虧待呢?收我做男妾?”

李行之艱難地咽了口口水,南子慕一旦陰陽怪氣起來,句句都是送命題:“我記得你說過不願意,我也不會強人所難,你若是願意回來,就還做府裏的小主子,沒人可以欺負了你去。”

南子慕對這個條件并不心動,他無論在凡間還是回終南山,想當一個主子都不是什麽難事,反正他終南山上有的是錢。

他低笑一聲,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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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記着我說的話,有什麽自己和宋辭他們也解決不了的問題,一定要來找我。”李行之摸了摸臉上的面具,還算服帖,“我雖然不能通天徹地,然要護住你和歡喜,還是不難的。”

說完他推開門,走了出去。

————

剪水睡了快一個時辰,只覺得頭痛的很,剛一擡眼,就看見了坐在他床邊的林紀文。

“醒了?”林紀文饒有興趣地看着他,“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你這個點不在吊嗓,還在床上。”

“……”剪水按了按太陽穴,還是覺得頭痛欲裂。他方才還在南子慕的屋子裏,現在怎麽會在自己的床上?

梳妝臺上的妝盒擺的很自然,一副沒有被動過的樣子。

林紀文:“我聽牛貴說,你方才去了驚鴻的屋子,在裏邊待了很久,我一過來就發現你在睡覺,可是累壞了?”

他這話故意說的拿腔拿調,陰陽怪氣的。

剪水坐直了身子,想和他說一下方才在南子慕那裏發生的事:“我……”

說不出來?!

“怎麽了?”林紀文立起眉頭,“你到底和驚鴻說了什麽?”

剪水昨個才和他因為新來的驚鴻而吵架,他要求林紀文将南子慕趕走,林紀文不肯,所以剪水就不理他了。

剪水掙紮了幾次,依舊沒能将那幾句話說出來,于是只好作罷,破罐子破摔道,“你覺得我會和他說什麽?”

“你又把我們這裏的事給抖出去了?”林紀文有些惱火,剪水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麽幹了,第一次那剛來的小孩去報了官,他花了幾百兩才将事情擺平。

“是又怎樣?”剪水道,“你舍不得他走嗎?”

林紀文捏起手掌,人還沒站起來,手卻已經揚了過去,重重落在剪水那張紅白的臉上:“你也太任性了!我幾時對他有過那種意思?留他下來是為了我們的戲園,你卻滿腦子都是龌蹉心思。”

剪水原本就精神不濟,如今被他這沒輕沒重的一巴掌蓋上來,抽的他眼前一黑,三魂像是飛了一魂出去。

“那你現在和我說說該怎麽辦?他有什麽反應?有說要報官嗎?”林紀文像一個被抽動的陀螺,在房間內走來走去,完全停不下來。

剪水嘴裏噙着血,頭微擡,又垂眼,盯着這樣的林紀文突然嗤笑起來:“你也會這麽害怕?反應……他的反應麽,自然是覺得義憤填膺,要去揭發你了。老板,不如你現在攜着家當跑掉,免得親眼看着這個戲園子吹燈拔蠟。”

林紀文拎起他的領子,複又将他丢到床上,剪水的背部狠狠撞上床架,又牽扯動他方才在南子慕那裏所受的傷,痛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氣。

“你喜歡我嗎?”這是一聲幾不可聞的詢問。

“你還要連累我多少次?”林紀文避而不答,反問,“你要逼死我嗎?”

這個問題剪水每天都要問上自己一次,總是迫切地要在自己這裏尋求一個答案,哪怕自己一遍又一遍地答複他:“喜歡。”他卻還是不滿足,為了證明林紀文所回答的,甚至無所不用其極。

譬如像今日這樣。

剪水答:“我只是想聽一個答案。”

然而這回林紀文沒有給他答複。

不遠處的桂花香漏進了南子慕未關緊的窗,萦繞過他的指尖和鼻梁。

南子慕蹙着眉頭,正在看一本藍皮封面的書。

“大人!”一只紅眼兔子不知道從哪裏跳了下來,一蹦又蹦到了南子慕的床上,在看清他手中拿着的書後,驚道,“千字文?”

“吓我一跳,你小聲些,歡喜才剛睡着。”南子慕手中的書松了松,另一只手去揉那只兔子為數不多的毛,“事情辦得怎麽樣?”

紅玉怕被他揉禿,于是連忙又跳将下去,化成人形,答道:“我給他下了‘不可言’,對咱們不利的事,他就是寫也不能寫出來。”

“嗯。”

“大人,你剛剛是在學字嗎?是不是我眼花了?”紅玉揶揄道,“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我們家大人怎麽都會讀書認字了?”

南子慕白了她一眼:“入鄉随俗,免得被人看做文盲。”

紅玉心說:搞的好像你并不是一樣。但面上還要迎合鼓勵道:“我們大人天資聰穎,學幾個字肯定不成問題。”

南子慕突然問:“那位剪水幾時會醒?”

“我不知道,剛剛下手沒考慮輕重……不過我并沒有下太重的手,現在想來他應該已經醒了。”

“唔……”南子慕沉吟片刻,說道,“若是他和這裏的老板有勾結,那一會或是老板或是牛貴,一定會來找我。”

他話音剛落,門外就突然響起了腳步聲,旋即有人不重不輕地敲了敲門:“驚鴻,你在房裏嗎?”

“喏,親自來了。”

紅玉一拍他肩膀,一句“神了”卷着她整個人,瞬間就沒了影子。

南子慕起身,将門打開來,佯裝驚訝道:“呦,老板怎麽來了?”

林紀文正想踏進去,卻又被南子慕推了出去,南子慕朝他微微一笑:“我兒子在裏邊睡覺,勞煩老板出去談。”

“行。”林紀文領着他往一個包廂裏走去,桌上有果盤和滿壺熱茶,從窗口往下望,還可望到戲臺,想來是應該是用來招待客人的。

方一落坐,林紀文尴尬地看向嗑起瓜子的南子慕,然後輕咳一聲,正色道:“方才剪水是不是去過你房間,又和你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南子慕眨了眨眼,笑容明亮,卻不作答。

“他是個瘋子,這些話你不要信……”

南子慕截口打斷他,問:“貴園會讓一個瘋子上臺扮花旦嗎?驚鴻雖是鄉下來的,可也不至于會這麽傻。”

林紀文聽他直白,自己也不再試探了,直問道:“那你想怎麽做?”

“怎麽做?驚鴻是從鄉下來的,好容易找到這麽個地方肯收留我和我兒子,我自然不希望這裏出事。良心和溫飽孰輕孰重,驚鴻還是能區別的。”南子慕一臉坦然,“只希望老板能将剪水管好一些,免得我還沒當上花旦,這園子就散了。”

林紀文略略舒展開了眉角,臉色也好了一些:“你能這樣想自然是最好的,這事也不必再多說了,你是聰明人——今晚我就讓牛貴安排你上臺表演,你做好心理準備,不要怯場。”

他原是不想這麽快讓南子慕露面的,還想着前期先做好噱頭,吊足那些權貴的胃口,然後再将南子慕送上他們的床。然而今日事發突然,他不得不先将南子慕和這個戲園綁在一起,才不至于讓自己失去對整個大局的控制。

“好,驚鴻會讓老板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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