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真相

雲雪晴承認自己從來沒有如此狼狽過,先前在長白山上掌門師兄的藏書閣裏偶爾翻到話本子上寫的什麽美人出浴是何等的風姿綽約,她覺得寫那話本子的人一定是個大騙子,風姿綽約個鬼,她覺得此時的自己活生生就是一只落湯雞,不,落水狗!面前的黑衣男子小天就這麽定定地看着,讓她一時手足無措。

他反應到也快,只愣了那麽一刻,便恢複淡然如水的目光,“外面有人朝這邊來了。”

“啊?”這一回她比被人看了沐浴還驚,原本對他突然闖入的一點點嗔怒也霎時化為無形,當下語無倫次地伸手夠了泉邊的衣物,連忙道:“我我我……馬上就好……”

男子點點頭,頗為識趣地背轉過身走開兩步,站到通往谷口的唯一道路去了,不再回頭看她。

見他不動了,她咚咚跳着的心緩了下來,一個長身從水裏站起來,手忙腳亂地去穿衣服,不知是心裏緊張,還是剛泡過溫泉的緣故,她在這冰雪尚未化盡的山谷裏*裸地站出來,竟然渾身不覺一絲寒冷,反倒如蒸騰般冒着熱氣。當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穿上衣物,心中還不由得反思了一下自己适才的反應。

她覺得自己還算淡定,在她看來,完全沒必要向話本故事中的姑娘們一樣,沐浴時被男人撞見便驚叫哭喊恨不得鬧個天翻地覆讓人負責。是她自己決定在這曠野山林間沐浴的,若非察覺有人朝這邊來,那叫小天的男子也不會一大早闖進來撞見,因此她覺得這件事的責任并不在對方,甚至對方察覺到眼前處境後,也并未乘人之危,所言所行倒也是個君子。想到此,她心中暗暗點頭,對自己頗為淡然的表現還算是滿意。

她一邊思索着穿好衣服,也顧不得頭發上的水珠,将那披肩長發攥成個麻花随手擰了一把便不再管它,拾起地上的月禦背在身後,又一把将那白狐塞進包裹,便一路小跑向谷口那男子小天站着的地方。

由于跑得太急一個沒留意險些一頭撞在他的背上,她擡起頭,卻見他并沒有動,也沒有看她,而是目光定定地望着谷口的方向。她順着目光的方向望去,卻見不遠處一隊十幾個人正朝這邊走來。

她很奇怪,因為從來沒有在荒山野林裏見過這樣一隊人,這一隊人都是二三十歲的年輕男子,手持長劍,身着統一的素白長衫,沒有一絲雜色,長發高高束起,很有些超凡脫俗的仙人風姿,讓她不僅想起同樣也喜着白衣的柳寒夜。

他們走得近了,她才看清他們的裝扮與柳寒夜其實不同,雖然都是白衣飄飄的出塵打扮,可柳寒夜更像是一個游行江湖的劍客,而這一行人,卻是實實在在的道士。

沒錯,是道士!而且她望見了走在最前面那位豐神俊朗的白衣道長的目光,那一刻,她從那原本溫潤如玉的雙眸中看到的是難以言喻的震撼與驚愕。

“雪晴?!”白衣道長當先一步搶了上來,竟然叫出了她的名字。

她愣住了,不過下一刻便即意識到,對方認出的只是前世的自己罷了。

果然,白衣道長當先一步抱拳,“雲姑娘,在下陸潇青,是你前世摯友。”

“啊?!陸道長,我……”她原本還想究竟要怎樣和他解釋自己不記得他,此時看來不必了,似乎他已知道。

原本她覺得應該再說些什麽當做此生初次相見的開場白,陸潇青卻已然道:“雲姑娘,我已在山上見過蘇掌門,此間事已盡數知曉,此番下山特為尋你而來,只是你卻為何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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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到一半,他擡眸盯了一眼這叫做小天的男子,那一瞬的目光讓雲雪晴生生打了個寒戰,再去望向陸潇青的雙眸,她覺得這該是個溫文爾雅雲淡風輕的道長,此刻的目光卻為何盡顯悲憤?似乎與這黑衣男子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我們……”她本待打個圓場解釋一下只是路人,卻驀然低頭看見自己的裝扮:淩亂的衣帶、半濕半幹的裙子、還滴着水珠的頭發……自己這番衣衫不整的樣子,又與身旁的男子從這荒山野嶺走出,不讓別人起疑才怪!

道家清心寡欲六根清淨,她心中盤算着要怎樣出言解釋,然而下一刻,她卻發現再也不用費心思證明自己的清白了,因為陸潇青脫口而出的一句話讓她險些一口咬掉自己的舌頭。

“你可知他是誰?他是我們勢不兩立的敵人——天山掌門離沐天!”

離、沐、天?!

那個天池派的頭號死敵?那個曾一夜之間滅了天池滿門的大魔頭?那個已經谙熟禦劍之術似人非人似魔非魔的傳說中的離掌門?!

正當她把目光轉向身邊這自稱小天的男子身上時,卻見他比眼前的道士還雲淡風輕不動聲色地道了聲,“陸道長,別來無恙。”

這一聲“陸道長別來無恙”,讓她的心再次沉了下去,這個相識不久卻一路走來的男子,竟然真的是天山掌門離沐天。

陸潇青定定地與他對視半晌,一字字道:“焚陽何在?”

離沐天微微擡手,指了指背後背着的那用棉布包裹起來的深赤色長劍,淡淡應着,“焚陽就在這裏,憑本事來拿。”

陸潇青雙目正色,“焚陽是天池派鎮山之寶,我自會交予蘇掌門,一并交付的,還有你的性命。”

雲雪晴徹底混亂了,素聞道士不是清修之人麽,怎麽這位昆侖派的陸道長一上來就要取人性命,盡管她承認自己身邊這位離掌門确實是敵人,可是掌門師兄已給自己交代了任務,要一并毀掉焚陽月禦雙劍,那麽将焚陽交還掌門師兄又有什麽用?

就算真的要打起來,也不會在這裏吧,她這尚未出道的小妖可着實怕殃及池魚,當下正要說幾句圓場的話勸他們另謀他處擇日再戰,卻聽陸潇青長長嘆了口氣,“雪晴,你可知你的前世,也是死于他手……”

死于他手?她退開一步,擡頭望了望身份一下子變得高深莫測的離沐天,她一直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死去、又如何被葬入冰棺……原來,竟是死于大魔頭離掌門之手。不過沉下心來一想,似乎也沒什麽奇怪,曾聞當年離大魔頭一舉滅了天池派滿門,劍下多少冤鬼亡魂,那麽自己作為其中之一倒也是件頗為正常的事。只是,面對這個一劍将自己戳死的仇人,她說什麽也不敢站在他身邊了。

又退遠了些,卻見離沐天仍舊是冷冷清清地站着,眼中波瀾不驚,“陸道長,究竟想怎樣,動手吧。”

陸潇青略略偏過頭,望了雲雪晴一眼,目光多了幾許溫情,口中卻是斬釘截鐵,“我要帶她走。”

離沐天不說話,卻轉過頭來。不知為何,震驚之餘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離沐天望着自己的目光含着幾分難以名狀的情愫。情愫?!她被自己這離譜的念頭吓了一跳,搖搖頭,覺得一定是這些日子來驚心動魄的事情太多以至于一時恍惚了。

不過離沐天看她的這一眼,明顯是詢問她的意思。

她暗暗嘆了口氣,略略慶幸緊要關頭自己尚能保持幾分冷靜理智,平心靜氣地想一想,她覺得不能跟陸潇青走。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是敵人,她不會再相信誰了,包括離沐天,也包括陸潇青。

于是她上前,鄭重施了一禮,頭腦中組織好語言,設法既能夠表明立場、又不至于讓離沐天知道自己是妖的身份。

“陸道長,雪晴能得你為友,實屬三生有幸,只是你既已見過蘇掌門,想必已知雪晴身份,素聞昆侖與天池聯袂斬妖除魔,那麽雪晴跟着你,又能夠去哪呢?”

陸潇青眼中染上一抹痛苦之色,半晌不語,似乎在經歷刻骨銘心的矛盾與掙紮。他只是一名道士,一個修仙問道的正統弟子,在師長前輩的教導下,平素以斬妖除魔為己任,如今看到當年的摯友已轉世為妖,一時間難以接受,仿佛心中一生堅守的信仰在剎那間被層層擊潰,那種失去精神力量的傷痛,難以言喻。

神仙皆為正道、妖魔又盡是邪惡麽?他覺得這二十餘年來活得像個除魔衛道的傀儡。

離沐天卻微微垂下眼簾,連看也不曾看他,輕輕吐出幾個字,“雪晴說了,不跟你走。”

陸潇青目中寒光一閃,随機恢複沉靜之色,卻一字字道:“我不會讓你再接近她。”言罷手中長劍驟然出鞘,寒芒四射,他身後的一衆道長們也紛紛亮出武器,人淡如菊,劍光卻冷如冰。

離沐天如一汪深潭般的雙眸閃過一絲若有似乎的淺笑,也不去拔劍,手中卻揚起一抹焚滅天地的厲光,剎那間映紅了半邊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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