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紅衣舞霓裳

雲雪晴覺得此時頭有兩個大，在這個光怪陸離的鏡幻城，實在不敢帶着蘇逸清去冒險，倘若萬一出了什麽差錯，哪怕傷了一根皮毛，她覺得自己都得以死向掌門師兄謝罪，這可不是鬧着玩的。于是想了想，道：“對面的城池都是敵人，一點也不好玩，你在這裏等我們好不好？”

蘇逸清蹙了蹙眉，顯然不願意。

顧雲然一笑，擡手指了指身後的城樓，“你看，那是我們的城，站在那座城上，可以輕而易舉的看見我們，而那城可不是什麽人都能上的，無論神魔人間，唯有三軍主帥才能站在那城樓之上指點江山，你去上面等我可好？放心，這裏的魔族手下我已打過招呼，他們全聽你的話。”

終究還是顧雲然這番話有些說服力和誘惑力，蘇逸清似乎是想了想，終于點了點頭，他腿腳舊傷行動不便，也走不上那高聳入雲的石階，于是化作一道清光一閃，身形已穩穩立在城樓之上。

雲雪晴松了口氣，一邊自嘲自己果然不适合對付小孩子，一邊擡眸向那城樓之上遠眺，單薄瘦削的身影披一襲黑色披風，冷冷清清地極目遠眺，不知何時她覺得這一向被自己當做小孩子的師弟，身上竟真有了幾分君臨天下指點江山的神韻。

安頓好了蘇逸清，她跟随顧雲然帶領手下諸多魔将踏上戰場之途，路上回想起顧雲然曾從真正的魔尊口中轉述的大戰經過，她認為自己的任務還是十分艱巨。

這一場大戰，是魔族率先挑釁，攻打墨堂神君守衛的鈞天城，屆時她跟随魔尊師傅在城下戰鬥，墨堂神君會與女仙凝歌站在城樓上俯視戰場。沒錯，墨堂神君身邊有一個叫做凝歌的正統女仙，至于那位女仙與墨堂神君的關系，據說是墨堂神君還在位列神君之前、身為普通龍族時，同族長輩為其定下的親事，後來墨堂成為神君，這門親事也就擱置了下來。龍族與神族不同，确切的說，龍族屬最高階的仙，而并非神，神君只是一種封號，雖然墨堂如今居住神界，但究其本質依舊是仙，而神魔禁嫁娶，仙妖卻不禁，因而墨堂神君與那位女仙的姻緣也算是一段人盡皆知的佳話。

話說回來，雲雪晴一想到接下來的事與那位叫做凝歌的女仙有關，她心裏就一萬個糾結。按照顧雲然的描述，一會戰争開始後，他們混在神魔将士中攻城，直到城樓上的凝歌發現了他們，一支冷箭射了下來，敖若潇的貼身護衛因護主擋箭而受傷，這時她需要以牙還牙同樣一箭射傷凝歌，再然後，墨堂神君，也就是離沐天會從城樓上飛掠下來将她擄走，再接下來就是另一場戲了。此時此刻她糾結的是，射箭這個技術活，她不太擅長啊，她只會射天池派的獨門銀镖不曉得可不可以。

憂愁地上了戰場，從前她只是跟随同伴們一起行走江湖，這攻城大戰的經歷，還真不曾有過，因而此刻謹慎跟在顧雲然的身後，看着他手中流雲刀輕盈揮灑，所到之處片甲不留。有時候她真的好奇，好奇顧雲然究竟是個怎樣的人，憑借前世的記憶，她認為顧雲然雖然淩厲狠辣，但大多數時候是以病弱公子的形象駐紮在人們心中的，可如今她越發覺得，顧雲然簡直是個兩頭極端的雙面美男，他可以病得弱不禁風我見猶憐，也可以淩厲狠辣得人擋殺人佛當殺佛，這簡直是個另類。

慢慢地，他們離敵人的鈞天城更近了，她仰起頭，果然望見了就在前方不遠處，那高聳的城牆上，離沐天一襲墨色衣袍負手而立的身影，那種君臨天下的氣質，比蘇逸清又勝了幾分，甚至絲毫不遜于掌門師兄。只是在他的身旁，站着一個粉衣錦袍、雍容華貴的女子，赫然竟是擄走程小繞便一同失蹤多時的風陵！恍然間她一下子明白了，離沐天、風陵、程小繞三人傳送至鏡幻城後，想必每個人都出現在了他們原本該在的地方，離沐天出現在東海龍宮成了墨堂神君，風陵則出現在鈞天城成為了……

想想她都覺得老天這玩笑開得太大了些，沒錯，風陵成為了女仙凝歌！

看來自己與離沐天、風陵三個人的恩怨糾纏即使到了幻境也剪不斷理不清，她在心底暗暗嘆息了聲，繼續投入戰鬥，不時擡眼觀望一下鈞天城上的動靜。她平素喜好穿素淨偏冷色的衣裙，今日随顧雲然出征，特意按照敖若潇的裝扮穿了一身大紅長裙，在戰場中簡直成了一抹耀眼的亮色，讓她頗不習慣。

她心中正自腹诽龍七公主也有些灑脫任性得過了頭，穿成這樣顯眼上了戰場，豈不是令自己成為衆矢之的？！正思索着，驀然擡頭，她看到風陵，也就是凝歌已開始彎弓搭箭。時候到了，她心中一震，已從袖中暗暗摸了兩把銀镖，說實話她真心不想再與風陵有什麽糾葛，那些說不清的前世恩怨如今早已經淡了，可既然必須如此的話，她努力讓自己回想風陵擄走程小繞以及現在程小繞依舊下落不明生死未蔔的前因後果，盡量讓自己投擲銀镖時下得去手。

随着一陣破空鳴響，風陵的箭已然出手，向着她的方向射來，她幾乎是本能地閃身躲避，卻在這時，赫然看到離沐天飛身而起，速度竟比那箭還快上幾分，單手抓住箭尾，身形淩空一掠，向着自己方向而來。

情況不對，不是應該這箭射中自己身旁護衛，自己再補了風陵一箭，然後才是離沐天從城樓上下來擄走自己麽，怎麽從時間和事情上都有了誤差？！就這麽一晃神的功夫，離沐天身影已至面前，顧雲然手中流雲刀影一展，阻了一阻，許是都知這是演戲，顧雲然手中刀鋒也不似往常淩厲，看着離沐天側身閃了閃，落腳之處正是雲雪晴身旁。

下一刻雲雪晴覺得腰上一緊，緊接着就被連人從地上帶起，向着那城樓之上飛掠而去。她想大聲說句“喂，時候不對啊”，可神魔戰場呼嘯的風聲從耳邊掠過，嗆得她說不出話來，離沐天只是單手在城樓上一撐，并未停下，而是借力往那城樓之後的主城方向飛去。這樣也好，免得自己與風陵照面，她想着，直到雙足落在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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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三軍主帥，離沐天披着墨堂神君這個身份，還有許多要事處理，因而将她放下，簡略交代幾句，便匆匆又趕赴戰場了。在這個不尋常的境況下，她甚為理解，她本就不是什麽慣于依賴別人的女子，他既有事要做，就忙他的一份事去，她完全可以自由自在的一個人呆着，甚至獨立探索一些新奇的事務。

此時她環視四周，才發現這是城中的一個庭院回廊，四周仙氣缭繞，美不勝收。回廊的兩旁是排列整齊的房間，她記得離沐天剛才走時曾言讓她去最裏面的一間房中等他回來，不過此時四下無人，她到想觀賞一番這附近的景象。

悠閑走在這回廊中，她覺得自己這一身如同嫁衣般的大紅衣裙着實與四周的飄渺仙氣不太搭調，遙想當年龍七公主一身紅衣徜徉在神魔兩界，是何等的意氣潇灑，想來自己還是沒有龍七公主那份仙姿。

正自雜七雜八的胡想着，驀然聽到那長廊的轉角處傳來低低語聲，聽聲音似乎是一男一女。她閃身在那白玉般的廊柱之後，心中想着可莫要沖撞了什麽神仙壞了大事才好，然而等到轉了個身看到那正自低語的一對男女時，她幾乎差點叫出聲來奔上前去。那竟然是她一直苦尋不得的程小繞以及柳寒夜。

不過終究她沒有奔上前去，因為他們的細語呢喃讓她實實在在地覺得撞破別人的情愫實在是件該自扇巴掌的事，于是她就這麽站在遠遠的廊柱之後，聽到那些只言片語時而飄蕩在這神界的風中。

柳寒夜一襲白衫，負着雙手，微微仰頭凝望天空飄渺無痕的雲，半晌嘆息，“小繞，你我究竟在何處相逢，又為何會來到這裏，越來越是模糊不清了……”

程小繞想了想，舒展了先前微蹙的雙眉，微微一笑，“那麽寒夜哥哥記得這裏叫做什麽地方嗎？以及魔尊大人，不不，顧幫主向我們說了什麽？”

柳寒夜垂下雙手，原地踱了兩步，有條不紊道：“這裏叫做鏡幻城，顧幫主說，我們要幫助雲姑娘一同達成這鏡幻城主人龍七公主的願望，才能夠離開這裏。”

程小繞點點拍手，笑道：“對呀，寒夜哥哥全都記得，可見那蝕情蠱的毒只會侵蝕從前的記憶，對于中了那毒之後的記憶卻沒有絲毫影響呢。”

柳寒夜輕嘆一聲，苦笑，“那你不怕我終有一天會忘了你？”

程小繞想了想，依然輕笑，“即使忘了也沒有關系呀，我一直陪在寒夜哥哥身邊，即使寒夜哥哥忘了我的過去，也會不斷認識新的我，又有什麽區別呢？”

柳寒夜微微閉目嘆息，不再多言，他不怕忘了從前的程小繞，也不怕望了從前的陸潇青師兄，更不怕忘了從前的江湖同道友人，因為他總是會認識新的他們，他唯一怕的是，曾經以為早已埋藏在心底的那道坎，那個遠在人界順天府的程家小姐，只怕一旦忘了就是真的忘了，因為再也沒有機會認識新的她。

原來，有那麽多曾經想要忘卻的事，實則一直埋藏在心底最深處，而那麽多不想忘卻不忍忘卻的事，卻在無能為力的蕭蕭歲月中，就那麽一點一滴忘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