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方浣……”

“好啦!忙忙叨叨一晚上你不是都沒吃飯麽?吃點點心不算。”方浣轉開了話題,“我下面給你吃?”

“……”

“不行?那你下面給我吃?”方浣故意說。

周唯贏說:“別鬧了。”

“我真是要煮面啊。”方浣說,“今天不是你生日麽?年紀大了過生日就別出去喝酒蹦迪了,吃碗面洗洗睡吧,多給你加個雞蛋。”

“……”

方浣在家裏翻了半天,發現竟然只剩下方便面了,幹脆拿出來煮,在裏面丢了個西紅柿,打了兩個雞蛋,出鍋時又扔了點香菜碎。他覺得聞着很香,端到了飯桌上:“好了,吃吧。”

周唯贏發現自己在方浣家裏十有**是吃面,他也不挑,給什麽就吃什麽。方浣不餓,坐在飯桌的另一側,托着下巴看周唯贏吃飯。也許目光停留的太久,周唯贏覺得別扭,說:“我吃飯有什麽好看的?別看了。”

“怎麽,你不能看?”方浣挑了挑眉毛,眼睛都沒挪過位置。他看了看時間,已經快到十二點了,他說:“周叔叔,生日快樂。”

周唯贏沉默地看着方浣,不知道他下一步動作,只得繼續吃面。方浣笑道:“你放心,我沒有想要做什麽壞事,也沒有無事獻殷情。我不可以跟你說生日快樂麽?”

“可以。”

方浣說:“今天一定有很多人都跟你說了吧?我覺得趕十二點那會兒沒什麽意思,頭夜裏熱鬧有什麽用?天一亮,好像什麽都不存在了似的。我當最後跟你說‘生日快樂’的人吧,陪你到這一天的結束,有沒有很感動啊?”

“……”周唯贏嘴裏的面咬斷,他擡頭看着方浣。

“是不是超級感動?”方浣洋洋得意地說,“好啦好啦,我知道啦,誰讓我人美心善呢?”

“不是。”周唯贏說,“我覺得面有點鹹了,你能給我倒點水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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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方浣驟然變化的臉色,周唯贏心中愉悅了許多。他深呼吸一口氣,放松地說:“陪我一個老直男過生日,你也不怕說出去讓你的小姐妹們笑話?”

方浣翻白眼:“誰敢笑話我?”

周唯贏先是“哼”了一聲,随後,變成了哼笑。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聽着方浣一句話都能笑一會兒,但他确乎是變了,不再因為跟方浣坐在一張桌子上而渾身刺癢,也不再看到方浣就覺得頭疼。

方浣以為周唯贏是在笑話自己,他想生氣,但還是悶悶道:“也就你敢笑話我。”

“我沒有笑話你。”周唯贏說,“謝謝你。”

“喲——”方浣一驚一乍,“太陽打西邊兒出來?周唯贏會感謝別人?”

“不會,行了吧?”周唯贏覺得自己就不能跟方浣就不能說軟話,一說,對方肯定蹬鼻子上臉。

空氣安靜了一陣子,方浣說:“你怎麽不問問我在上海過的怎麽樣?有沒有什麽收獲?”

周唯贏說:“你說吧。”

“你好勉強哦。”方浣還是打開了話匣子,“我跟實驗室那邊談的很好,包括一些基礎配方和方案,具體要等我排盤之後再定細節。我打算做一個眼影盤,比較糾結要不要做口紅,雖然女生的口紅永遠不嫌多,但是我早就審美疲勞的了。多做一個口紅還要想名字做包裝,啊……都是麻煩事。”他雖然抱怨着,語氣卻是輕快的,周唯贏能聽出來他很享受這個過程。

能夠全情投入到一件自己喜歡的事情當中,并且眼看着成果一天天浮現在自己面前,那種成就感是無可比拟的。

雖然方浣剛剛踏出了自己的第一步,可他已經開始暢想自己的品牌發布會那天要穿什麽衣服了。

那一定要在夏末秋初時才好,那會兒北京的天氣最美,夜風都是溫柔的。

方浣沉浸在自己粉紅色的幻想中,時間慢慢走過十二點,周唯贏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是李光宇,周唯贏接了,李光宇問他在哪兒,回家了麽?方浣搶過了周唯贏的手機,對李光宇說,周叔叔被妖精拐跑啦!

然後他挂了電話,手機在手指中轉着,笑道:“還不謝謝女菩薩?”

周唯贏把自己的手機拿了回來,沒有給李光宇打回去,而是關機。“胡鬧。”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罵方浣,語氣裏都是笑着的。

年會的一些物料很快就通過官方發布了出來,不過在此之前已經有到場的粉絲在各大社交平臺上盡情發着自家正主的圖。

方浣無疑是最大的亮點,他一身西裝配高跟鞋的造型閃爆了所有人的雙眼,光是圖就在微博上轉的瘋起,後面還有人放一些小視頻。擁有了動态的方浣更是鮮活動人,也引發了更多的讨論。

到底是美爆了還是娘炮誤國,大家總喜歡争個死去活來。很快的,方浣的頻道裏發布了年會那天的Vlog,這是劉以南為他剪的第一支視頻。

劉以南那天所見所聞感想頗多,她整理了自己和方浣的拍攝素材,專門寫了腳本設計了分鏡。她當時沒坐在方浣身邊,不知道方浣跟陳卿的那番互動,只見到了結束時方浣被人擠倒都沒人搭把手扶,劉以南心中頗為怨念,怨念就化成了全部的動力,愣是把一個Vlog剪得跟什麽時尚大片一樣。

從方浣下車時露出的那一雙穿着高跟鞋的腳開始,一直到年會落幕,Vlog的基調稱得上是“紙醉金迷,浮生若夢”八個大字。

方浣看過之後就決定給劉以南加雞腿,他就喜歡能夠發覺他的美的人。

而美貌永遠是最好的通行證,方浣一身穿搭讓他的熱度又攀升了一截,周唯贏本來想給方浣找找面子,讓方浣Vlog裏出現的明星們給方浣站臺,但是方浣不樂意。面子是自己給自己的,別人怎麽能給呢?就算給了,也是看的周唯贏的面子,不是他的。

明星是明星,網紅是網紅,這是兩個世界的人,但是誰也不比誰低賤,只是兩個不同的職業罷了,方浣不想弄得好像被人施舍似的。他拍Vlog時讓周唯贏帶自己去裝逼也只是說說,他就是想看看周唯贏願不願意。

他在自己的世界裏呆習慣了,對另外那個世界毫無興趣。

今年過年很早,距離春節最後一周時,所有人都進入到了消極怠工的狀态,能請假的早就請假跑路了,周唯贏沒地方能去,只能堅持每天上班。

方浣年前把手頭的工作結束,所有的合作視頻都做完等着過年發,剩下的時間裏,他主要就是自己做排盤,然後跟江雪松對接産品設計的事宜。他大學學習的也是相關專業,有自己的獨到的見解,又是個主觀性很強的人,有時跟江雪松因為一個細節問題能争執整整一天。

還好江雪松脾氣好,多大氣性的甲方都見過,他能哄着方浣,然後從中找到平衡點。不過,方浣的脾氣可以哄好,挑剔的性格未必哄得好。他吹毛求疵,細節之處差一毫一厘都不可以。江雪松覺得自己上輩子可能欠方浣的,這輩子要靠賣藝來還。

方浣也壓根兒不給他賣身的機會。

一過年,北京城就空了大半,該回家的回家。江雪松陪着父母出國度假了,褚勳要過完年之後才回來,方浣認識的其他人也都不在,他一下子就空了下來,連外賣都不好叫了。

他問周唯贏怎麽過年,周唯贏也回他兩個字:回家。方浣覺得備受嘲諷,怎麽仿佛大家都有家可以回,而偏偏他就沒有呢?他不稀罕,跑去超市填補空虛似的買了一大堆糧食回來屯着,沒有外賣他可以自己做飯,想吃什麽吃什麽,他一個人照樣可以過的很好。其他人回家只會遭到親戚們的各種死亡質問,還不如不回去呢,所以,家有什麽好的?

周唯贏也很想知道這個問題。

他磨蹭到三十的晚上才回了家,家中尚有老人在,所以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好不熱鬧。周家的年夜飯在外面吃,周唯贏一進包間就感受到親戚們熱情的問候。

“怎麽這個點才來呀?工作這麽忙麽?”

“忙也得照顧好自己呀!最近公司業績怎麽樣?”

“感情方面有沒有什麽動向?離過婚不要緊,你有錢有事業,又正是好年紀,大把的小姑娘願意跟你。”

“我同事家的兒子跟你一般大,二胎都有了,你也趕緊點,別老成天到晚沒正行。”

“我同事家的女兒剛研究生畢業,要不然……”

周唯贏聽得頭都要炸了,但是親戚有時候就是這樣,也分不清是好意還是惡意,沒有由來的就看不慣別人跟自己過的不同。周唯贏不能說翻臉就翻臉,只得保持着僵硬的笑容,說自己暫時沒有這方面的考慮。

周母說:“你不考慮這個考慮什麽?你工作到底是有多忙?忙才需要結婚,要不然都沒個人照顧你,回家連口熱乎飯都沒有。”

“媽。”周唯贏說,“我這麽大的人了,能照顧好自己。”

周母說:“你多大?你多大都是我兒子!”她永遠是這樣不分時間場合地大聲發言,周唯贏已經麻木了。他在外面可以雷厲風行殺伐果斷,但是在家裏,他總是無處釋放。他們沒有那種歇斯底裏的家庭矛盾,大多就是這樣的争吵,周父總是沉默的在周母蠻不講理之後,擺出自己一家之主的架子來做定奪,通常,父母總是跟周唯贏站在反方向立場的。

周唯贏總不能因為這些事兒跟他的父母鬧,他能做的只有跟父母保持距離,能少見面就少見面,減少不必要的摩擦。他害怕自己某一天會突然繃不住了,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來。他的沉默和矜持卻不被父母買賬,每每都要再念叨他為什麽總不回家。

“每次說你你都不願意聽。”周母繼續說,“媽還能害你麽?”

周唯贏直接把筷子撂在了桌子上。

氣氛不對,周奶奶說:“吃飯吧,好不容易都回來了,大過年的……”

這頓飯吃的周唯贏很壓抑。飯桌上的話題每年皆是如此,在他和許夢琳還未離婚時,家裏人最常問的一個問題就是他倆什麽時候要孩子。也許四世同堂是每一個傳統家庭所追求的一種完滿,但是對于周唯贏來說卻不是。

他把責任看的比人倫重要,可惜沒什麽人買他的賬。起初打算離婚時,他的父母極力試圖挽回,同許夢琳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但發現對方鐵了心要離婚時,态度就漸漸變了。也許每個家長都覺得自家的孩子最好,周母亦是如此,她會在周唯贏離婚之後開始數落前妻的種種不好,比如不顧家,不給周唯贏做飯,結婚這麽久連個孩子都沒有,她甚至懷疑許夢琳是否有了外遇……種種一切叫周唯贏感覺厭煩,好像父母一輩永遠理解什麽叫“善始善終”。

周唯贏只是想安靜,他坐在年夜飯的飯桌上,看着親戚們熱鬧喧嘩的肆意聊天。這個城市太大了,平時彼此是不多見面的,唯有這樣的節慶時刻,才能聚在一起分享別人的快樂和悲傷。這樣的場合中不允許有人游離于人群之外,于是周唯贏不得不拿起酒杯,加入這樣一場虛假的狂歡中。

他喝得越多,便覺得自己越迷離,另外一個清晰的意識離開了他的身體,漂浮在半空中,像是一個冷漠的幽靈一般俯視着他。他是庸俗的、市儈的,哪怕再怎麽不喜歡這樣的場合,他也無法扔下筷子走人。因為那樣做有失于他的身份,有失于一個懂事的成年人的體面。

喝到最後,他也不大清楚自己是開心還是不開心,父母讓他跟着一起回家,他不想,執意要回自己家。周母又是一番絮叨,說他自己回去也沒人伺候他,又說他蠢,離個婚房子車子都給人了,自己連個家都沒有。周唯贏聽了只能苦笑,他父母健在,生活順遂,沒有什麽大風大浪,他是很多人眼裏的成功人士,可為什麽就在親媽的口中,他仿佛落魄至極,到最後落得“連個家都沒有”的慘淡境地?

家是那一個房子,還是陪伴終身的人呢?

周唯贏不想争執,他話也沒說一句,出門招手打了輛車走了。司機問他去哪兒,他下意識說回家。司機冷漠地看了一眼後視鏡,聞着味兒都知道這哥們兒喝多了,所以沒周唯贏計較,而是問他家在哪兒。周唯贏愣了一下,酒精讓他的大腦成了一團漿糊,他也比自己和別人所能看到的醉的嚴重。他想了好半天,那個熟悉的地址如同空氣中彌漫的貓毛一樣,你能感覺到它的存在,可就是抓不住。

最終,周唯贏無奈,很用力地在手機裏找到的方浣的聯系方式并撥通,方浣接了電話,懶洋洋地問他幹嘛。

“我家在哪兒?”周唯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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