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尖銳的聲音穿透空寂的街道，讓周唯贏和方浣兩個人呆在了原地。下一秒，周母就用最快地速度飛奔至二人面前，一把将他們兩個人扯開。方浣吓得叫了一聲，他的聲音一聽就是個男人，這種赤裸裸的事實讓周母臉氣得通紅，什麽都不顧上，大罵道：“周唯贏你是不是瘋了！你、你……”她人生中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怒極攻心，手都在哆嗦，卻扯住了方浣，叫道：“你是男的還是女的？你這個變态！你這個神經病！不要臉的二椅子！”
她要動手，周唯贏急忙攔住了她：“媽幹什麽！你冷靜一點！”
“冷靜個屁！”周母叫嚷，“我都看見了！你有什麽好說的！周唯贏你是不是個變态？！”她進入到一種瘋狂的狀态，語言已經無法發洩她的情緒，張牙舞爪地要去打方浣。周唯贏怕當街鬧出事兒來，而且大馬路上也不是解決問題的場所。當務之急是趕緊把他媽跟方浣分開。
他雙手駕着周母的胳膊，方浣完全傻了，他對方浣喊：“別傻愣了着，你快點走！快點！”
“那你……”方浣被周唯贏喊醒了，他腦子也亂成了一鍋粥，問周唯贏，“那你怎麽辦？”
“別管我了！快走！”
“你們今天誰都別想走！”周母歇斯底裏地喊，“你敢跑！”
周唯贏一邊轟方浣，一邊制服住他媽，然後拖着他媽兩人回去了家裏。他知道他離死不遠了，但不希望方浣被牽扯進來。他怎能都沒想到他媽竟然會跟出來，他曾一萬次幻想自己與方浣的關系會怎麽曝露在家人面前，但從未想到過竟然是這種毫無防備的方式。
事已至此，周唯贏已經沒有什麽好隐藏的了，他知道該來的總會來，早也是死，晚也是死。
周母被弄進電梯裏都沒安生過，進了家門，她便開始哭。家裏人都莫名其妙，剛剛不是好端端地出去了麽？怎麽現在哭喪一樣？大過年的多不吉利？
但見周唯贏的衣服被抓皺了，整個人也是一副狼狽樣子，周父問：“怎麽回事？”
周唯贏沉默。
周母哭叫道：“你還問？你看看你生的好兒子！他……他……嗚嗚嗚嗚，我都沒臉說！我到底上輩子做了什麽孽啊！”她這動靜讓大家更是不解，周奶奶被驚動了，從裏屋出來，問詢情況，周母仍是不說，周唯贏只是站在一邊，也什麽都不說。
兩個當事人都不說發生了什麽，大家更是摸不着頭腦，只覺得他們倆都是中了邪。
周父被周母哭得腦仁疼，嚴厲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你快點說到底發生了什麽！要不然就給我閉嘴！大過年的你哭喪呢？！”
周母被周父的聲音吓了一跳，哭聲小了一些，自暴自棄地說：“你的好兒子在外面跟個男的親嘴兒，要不是被我撞見了，你看他瞞着到什麽時候！”她原本覺得家醜不可外揚，今天一大家子都在，她要是說出來自己也擡不起頭。可周父的态度叫她不滿，她是很委屈的，想隐瞞也想發洩，但是沒人理解她的憤怒和悲苦，她便只好都喊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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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宛如一個晴天霹靂，頓時将這個上一秒還沉浸在歡樂節日氣氛中的家庭打入了地獄。
“你……你說什麽？”周父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重複問，“你說什麽？”
周母掩面哭道：“他跟個男的摟摟抱抱親嘴兒！我親眼看見的！還能是假的麽？”
家裏十幾口子人，忽然有那麽幾秒竟無一人說話。所有人都看向了周唯贏，仿佛想要努力消化理解周母這話的意思，但怎麽都不得其法。
周唯贏面無表情，筆直地站在一旁。
周父立刻過去推搡了周唯贏一把：“你媽說的是真的麽？”
周唯贏把頭偏了過去。
他的沉默徹底激怒了他的父母，周父立刻知曉妻子所說是真，周母對周唯贏的态度很是絕望，沖到了窗戶前大喊大叫：“我不活了！我不活了！老天爺這是要我死啊！我到底做錯了什麽要生這麽個兒子……”
衆人趕緊攔住了周母，家中亂作一團，好不容易把已經打開窗戶倚在窗沿上的周母給攔了下來。周母又是發瘋，沖進了廚房拿了一把菜刀比劃，家中幾個男人趕緊攔下周母，搶了她手裏的刀，她萬分不滿，就連大家攔她去死都讓她覺得世間所有人都在跟自己作對。
“你趕緊跟你媽陪個不是！”小姑拽了一把周唯贏，“男人在外面玩玩沒什麽，你趕緊跟你媽說你鬧着玩的！你還真看着你媽尋死啊？”
周唯贏卻低聲說：“我不是鬧着玩的。”
這是他回來之後說的第一句話，聲音雖不大，但卻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裏，周父怒極，拽了一把椅子就摔到了周唯贏的身上。周唯贏被重物擊得退了幾步，周父又上前對着周唯贏的膝窩踹了一腳，周唯贏吃痛，單腿跪在了地上。
“你個不孝子！說什麽胡話！”周父吼道，“你敢跟個男的在一起！你是不是故意想氣死我們！看我不打死你！”他一個巴掌就打在了周唯贏的臉上，落下了五個清晰的指痕。這一巴掌叫原本還在震驚中的周奶奶緩過了神兒，周奶奶去攔周父，竭力說：“你打他幹什麽？你讓他把話說清楚，大過年的你們這是要幹什麽啊……”
周母還在原處哭哭啼啼，這邊又開始了，衆人過來勸架，周父甩開周奶奶欲再打周唯贏，周奶奶向後踉跄兩步，捂着心髒倒了下去。
“媽！！”
“媽！你怎麽了！！”
“快叫救護車！”
周唯贏跪在地上，看着眼前的人聚攏成了一團，像是煮沸的水，要把房頂都掀開了。他只覺得自己看着的所有人都出現了慢動作而留下的影子，自己心中毫無波瀾，好像是看了一場免費的戲。
而一切在周奶奶倒地時，按下了暫停鍵。
方浣恍恍惚惚地回到家了，在沙發上坐了好久。他的大腦裏一直是空白的，等到稍稍緩和一點之後，他開始懊惱自己為什麽一個人回來了。他不應該一時沖動去找周唯贏，現在事跡敗露，他也不應該一個人回來。
他應該跟周唯贏站在一起，一起去面對暴風雨。但他又實在沒什麽好的辦法，拿着手機看着周唯贏的對話框，裏面留下的還是一個多小時之前甜蜜的話語。他想給周唯贏打個電話，但是他害怕極了，不知道周唯贏那裏什麽情況，便不敢貿然行動。
于是，他給周唯贏發了一連串消息，但周唯贏都沒有回複。
方浣拿着手機的手指越來越涼，心中也萬分惶恐，他怕那種悲觀的情緒湧上來再次淹沒他，趕緊在桌子上翻到藥吞了下去，努力讓自己平靜。
周唯贏的家裏人會怎麽對周唯贏呢？周唯贏那麽在乎家庭，他會因此跟自己分開麽？剛剛那匆匆一面，會是自己見周唯贏的最後一面麽？
他求了那麽久才求來的幸福，會像肥皂泡一樣，忽然就破掉了麽？
方浣雙手抱着自己的臂膀，一邊是家人和倫理，一邊是自己，他不是要去質疑周唯贏什麽，而是怎麽都沒辦法相信自己可以去跟那些重如千斤的詞語方在一個天秤上比較。
他想立刻見到周唯贏，但是也害怕周唯贏給他一個他無法承受的答案。
明明他那麽努力，但是為什麽幸福的美夢不可以長久一點？
急診科永遠最忙碌，哪怕是在除夕深夜。
周家一家人急匆匆地把老太太送到了醫院，誰都沒想到好好的年夜飯到最後竟然變成了荒誕劇。周母沒有跟來，她那個樣子要是在醫院鬧起來肯定會上社會新聞，于是小姑一家人在家裏陪着周母，周父等人陪老太太來了醫院。
周唯贏也跟了過來，一家子人都在外面等着，周父瞪了周唯贏一眼，但在外面，他不便發作。
在醫生的一番搶救之下，周奶奶終于醒了過來，只是年紀大了，此番動靜不小，醫生建議住院觀察幾天。在确定老人沒有生命危險之後，一家人緊繃的神經終于松懈了下來，堂弟要送他女朋友回去，其他人各自商量着這事兒怎麽辦，周父走到周唯贏面前，說：“你給我滾。”
周唯贏擡頭看着父親。
“你奶奶差點被你氣死，還嫌不夠麽？”周父冷聲說，“我就當沒有你這個兒子，你給我滾。”
周唯贏站在原地不動，叔叔趕緊推了周唯贏一下，說：“你趕緊先走吧，別跟這兒添亂了，你奶奶沒事兒。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等你爸媽哪天消氣了你再給他倆認個錯兒。誰還沒個年輕的時候，錯了就錯了，斷幹淨了以後別再犯了就行了，回頭找個女朋友，就當什麽都沒發生。”
周唯贏已經無力跟他們多說一句話，他既然已經聽到了奶奶無事的消息，一顆心總算落回了肚子裏。他知道自己在跟這裏呆着也沒有什麽意義，今天這件事兒也不算完，他爸能放了他，他媽能麽？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鬧到誰都太不起頭來，所以才一直梗着脖子沒有說話。他只是一味接受父母的發洩，今日之事就已經鬧成了這樣，如果他不光不顧跟父母對罵，世界會變成什麽樣呢？他媽會真的拿刀砍死自己麽？他爸會打死他麽？
周唯贏心中從未有過這般悲涼致死的感受，他在這個家裏從未是一個獨立的人，他連個小貓小狗都不如，貓狗尚且可以用聰明伶俐讨得主人歡欣，并得到賞賜。可他呢？在父母眼中，他的努力和優秀是應當的，反而是稍稍做的不如他們心意，哪怕是一點點，都會被扣以“不孝”的帽子。他媽會用各種極端瘋狂的行為綁架他精神折磨他，他爸一言不合就會動手，但是他爸老了，打不動他了，只能讓他滾蛋，當作沒有過這個兒子。
明明他要選擇的是一個陪伴他自己度過餘生的人，但自己的感受永遠不被重視。沒有人多問他一句“為什麽”，也沒有人想知道他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他确實選擇了一個男人，所以，他就應該去死麽？
周唯贏揉了揉眉心，連句道別的話都沒有，決絕地走出了醫院。
淩晨時分，天朦胧亮了，方浣合着衣服躺在沙發上，藥效讓他感覺到眼皮很重，意識變得模糊。但是他自己的思想反抗太嚴重，平時安然入眠的劑量在今天沒有好好發揮效果，只能讓他半睡半醒。
門鎖響了，有人進來，方浣被驚醒，他問道：“周叔叔，是你麽？”
周唯贏沉默地把大衣脫了挂在門口，慢慢地走進來。方浣努力從沙發上爬起來，走到周唯贏的面前。周唯贏一進來就帶着一股寒風，方浣摸了摸他的臉，周唯贏“嘶”地抽了口氣，方浣才發現他的臉頰有點腫，低下頭，又握住他的手。周唯贏的手冰涼，不知在外面凍了多久才變成了這個樣子。
方浣在周唯贏的手上哈了一口哈氣，緊緊握着，一言不發。
“方浣。”周唯贏輕輕地說，“我愛你。”
方浣多麽希望周唯贏能說愛自己呀，但是現在他聽到這句話，卻完全沒有任何開心的感覺，只有痛苦。
他不再像他，被周母辱罵連句還嘴的脾氣都沒有，他就算想要鬧，也不能不顧及周唯贏。他心裏也知道周唯贏在家裏經歷了什麽，他要問他疼不疼麽？一定疼死了，因為那些他也經歷過。
只是他自己是無藥可救的，只有那一條路能走，哪怕把他打死了，也不能改變他什麽。周唯贏不同，周唯贏本可以擁有正常的人生，免受災禍侵擾，何苦要跟他在滾滾紅塵裏弄得灰頭土臉呢？
周唯贏沉默地松開了方浣的手，方浣呆愣在了原地，他眼睜睜地看着周唯贏的手離自己而去，他的手懸空着，做了一個抓握的動作，但他沒有抓住周唯贏。那一刻，他感覺天塌地陷，大廈傾倒，世界在極速下墜。
就在粉身碎骨之際，他落入的一個懷抱。
周唯贏抱得他很緊，在他耳邊用近乎祈求地口吻說：“方浣，別離開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