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姜萱确實在擔心。

這些日子,心跳就和過山車似的。

一開始,前線戰報大戰拉開帷幕,怎知才半天功夫,就得知左路軍被伏,張司馬八百裏加急增召援兵。

距離這麽遠,援軍過去還來得及嗎?

可即便這樣,張濟還是召了,而且是将留守兵力計算到了最下限的邊緣線上,其餘諸部接令後立即急行軍奔赴前線。

可想而知,前線到了怎樣的一個危急關頭。

整個軍戶區都陷入焦憂當中,這時姜萱卻打聽到,衛桓正正身處這個左路軍。

急得她和姜钰一夜都沒阖眼,可這時消息卻斷了。

前線糧草被焚,挖出大細作,所有消息被封鎖,定陽城持續戒嚴。

寝食難安,熬紅了眼睛,兩天後才終于傳回了大捷的消息。

衛桓名字就在消息裏面,他力挽狂瀾立下首功。

他沒事!

他平安了!

姜萱當時喜極而泣。

什麽大功首功,都及不上人平安來得重要。

軍中洩密她也影影綽綽聽說了,不用多猜必是進軍路線圖,這得多兇險啊!

又哭又笑,宣洩過後心安下來,姜萱領着弟弟好生休憩了兩日,才把狀态給調整回來。

得精神奕奕迎接他,可不敢讓他有後顧之憂。

接下來,就是翹首以盼了。

大軍定在十月初二班師,預計初十會陸續抵達。

這個陸續抵達,是古代限于道路情況,很多時候是沒辦法整支大軍一起長途跋涉的,所以會分路或分前後。班師這種最輕松的情況,自然是采用分路緩行。

初十開始姜萱就在等着,有時消息不及時還會親自去看,一直到了十月十二,衛桓終于要抵達定陽了。

……

十月中旬的并州,初雪早幾天就下來了。

天灰蒙蒙的,一片片絮雪飄飄蕩蕩灑下,覆蓋在郊野早枯黃倒伏的長草矮樹之上。

風很大很冷,等待的人也很多,個個仰望着覆蓋了皚皚白雪的褐色丘陵中間那一條黃土官道。

長長的灰黃色官道往遠處延伸,蜿蜒着直到沒入風雪中看不見。

等了很久,直到快中午。

終于,遠遠的,官道盡頭出現了一點灰黑。

“嘚嘚”的馬蹄聲,軍靴踩踏黃土地發出的沉重震動,隐隐出現,接着很快如悶雷一般速度滾動往前推進。

“來了!來了!”

爆起一陣歡呼,人群一下子就躁動起來了,姜萱忍不住,随着人群往前方奔跑。

一直奔到警戒線的最邊緣,才堪堪停下。

她墊腳眺望着。

黑點般的浪潮越湧越近,鐵甲沉沉映着雪色,化作一種撼動人心的色澤。

身邊不少人失聲痛哭,姜萱也是,這一刻潮熱潤濕了眼眶,她使勁抹了去。

茫茫雪色中,有一騎當先沖出,熟悉的眉眼,筆挺的身姿,白皙的肌膚映着玄黑的铠甲,如冬月霜雪,盔頂一縷紅纓飄蕩在他額前,鮮豔奪目正如同他的顏色。

冰雪紅纓,一人一騎,俊美少年正沖破漫天風雪,驅馬疾奔而來。

“阿桓!”

在距離十來步的地方,他勒停翻身下馬,姜萱沖出警戒線迎了上去。

兩人幾步迎上前,面對面站在一起。

斜飛的劍眉,微翹的一雙鳳目,他微喘着,漆黑瞳仁湧動喜悅光芒。

姜萱笑着,眼眶一下子就熱了。

“衛大哥!”姜钰掙脫婆子的懷抱跳下地沖上來,猛一下抱住衛桓腰身。這陣子的擔驚受怕受不住狂喜沖擊,小男孩激動得落了淚,他臉緊緊地趴在鐵甲上。

“阿桓!”

這一下子,姜萱也忍不住,猛上前一步,手按住他的肩膀鐵甲,額頭抵上。

甲片很冰,他呼吸卻灼熱,噴薄在她的頭頂臉側,胸腔那顆心這才徹徹底底回到了實處。

是的,他安全無恙,回來了。

“阿尋我回來了。”

衛桓心潮湧動,一擡臂,将姜钰和她都擁進了懷裏,他低頭:“阿尋莫怕,我回來了。”

“我沒事,真的。”

她伏在自己肩膀閉目落淚,仿佛能透過厚重的鐵甲感受到柔軟的體溫,渾身血液往頭上湧動,衛桓耳面一片燒赤。

只他完全顧不上這些,他急了,低低:“阿尋莫哭,我沒受傷,一點也無,真的!”

“嗯。”

這被姜钰勾得,姜萱也忍不住落了幾滴眼淚,當然,這是激動的淚水,喜悅的淚水。

聽着他低聲說話,她很快回過神來,十分不好意思,她忙抹一把臉,推了推他。

“沒事。”

她擡頭,露出笑意。

衛桓一下子沒松,又被她推了一下,才不得不放開手臂,她退後一步站穩,懷裏立時空了。

他有些失落。

不過一擡眼,便見她溫柔燦爛的笑靥,眉眼彎彎,十分欣悅,他也一下子歡喜了起來。

心髒跳得很快,怦怦怦仿佛敲在鼓膜上。

“沒事就好了,你不知,那幾天我和阿钰多擔心。”

姜萱圍着他轉了一圈,衛桓十分配合,讓她看過,自己安然無恙。

喜悅的喧鬧聲中,一一仔細看過了,激動的情緒也平複了好些,姜萱拉着衛桓到邊上,問:“你還要回營麽?”

“進一趟就能走了。”

就走個形式,該安排的衛桓都安排好了。

大戰凱旋,除了值守的大小諸将都可先各自歸家,這方面還是很體恤的。

衛桓說:“你等等我,我就出來。”

“好。”

姜萱牽着姜钰笑着應了,囑咐他:“莫要趕,不急的。”

衛桓應了。

但實際上他還是以最快速度轉一圈出來,铠甲卸了,換了一身黑衣紮袖勁裝,冷峻英武的少年牽着黑馬,與她并肩而立。

符非何渾一行是一起出來的,一見,一群小夥立即嘿嘿哈哈,擠眉弄眼,何渾喊道:“哥哥,我們先走啦!”

說着十分自覺,翻身上馬一窩蜂走了。

“這是怎麽了?”

這又是搞什麽怪?姜萱好笑,這群小夥子,和他們待一起就沒有憂愁的時候。

“沒事,別理他們。”

衛桓與姜萱并肩而行,身邊還有一個姜钰在吱吱喳喳地問着,他其實沒怎麽注意聽,嗯诶應着。

他側頭,垂眸看身畔的人。

線條柔美的一張側臉,潤膩白皙的肌膚微微泛着粉,彎彎黛眉,點漆美眸映着雪色更晶瑩幾分,她含笑聽二人說話,唇翹着,花瓣般淺淺的粉色。

他心下一下子就暢快起來。

前所未有的歡愉,衛桓從不知道,自己還能有這般歡喜的時候。

一陣朔風刮過,卷着屋檐樹梢的浮雪撲下來,衛桓伸手,把她鬥篷的兜帽拉了起來,輕輕蓋上。

“你冷不冷?”

“我不冷。”

溫柔婉轉的女聲問他,他是這般回的。

衛桓不冷,他覺得自己渾身血液湧動奔騰,熱得很。

……

緩緩徐行,低聲笑語,如果可以,衛桓希望這條路很長很長,能一直走下去。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事實上,符家距離營區大門也不算太遠,就算雪天走半個時辰怎麽也到了。

轉個彎望見符家的宅子的同時,耳邊便聽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嚎聲。

“不!不可能的!”

“我家大郎不會戰死的!一定是錯了!”

“你們弄錯了!喪報不是我家的!出去!快出去!給我出去!!!”

痛入骨髓般的哭嚎,楊氏釵斜鬓亂,将送喪報的軍士推出大門,哭着捶打他,拼了命地推搡他。

那軍士并沒生氣,只是低着頭:“……夫人節哀。”

“節哀!節什麽哀!我大郎沒死!沒死!!”

楊氏陡然爆發一陣尖聲,她大聲反駁着,最後還是一臉憔悴的符石踏入家門,接過喪報,“辛苦你了小兄弟。”

“不辛苦,将軍節哀。”軍士便走了。

“夫君你……!”

楊氏倏地擡頭,聲音戛然而止。

符石眼下青黑,仿一下子老了十歲,他一手牽着馬,另一只手捧着一個青黑包袱皮裹着的壇子。

符亮“戰死”,不過後來屍骨踐踏得已找不大全了。按他的級別,是沒有棺椁收殓運返的待遇的。符石親自過去,一點一點地尋,最後焚化成一壇骨灰。

白發人送黑發人,饒是七尺男兒,也哀毀痛哭。

現在,他帶着這壇骨灰回來了。

楊氏怔怔看着,忽“蹬蹬蹬”猛倒退幾步,一絆栽倒在地,她怔怔半晌,陡然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悲哭。

這哭聲揪人心腸,饒是姜萱素不喜楊氏符亮,這時聽着心裏也難受。她一怔嘆息才要問,衛桓卻點了點頭。

“他死有餘辜,回去再和你說。”

他眉目含冰。

姜萱一怔。

這符亮的死另有隐情,只現在卻不好說,因為符家是第一戶,三人現在等于站在符家府門前。

門戶大敞,往裏頭看,符非符白立在最裏面,沒吭聲,面上非但不見哀色,眉目間反閃過冷意。

姜萱蹙眉,雖仍不知詳情,只心裏卻有了點數。

膘馬打了個響鼻,馬蹄踏踏兩聲,裏頭的人往外看來,符石勉強扯了扯唇角,“桓哥和二娘回了?”

“快進屋吧,外頭冷。”

聲音嘶啞,形容憔悴,姜萱三人進門,她低聲勸慰:“舅舅節哀。”

“嗯。”

符石點了點頭。

即便知道符亮有問題,但看他這樣,姜萱心裏也難受,又低勸兩句,她側頭看楊氏。

勸了符舅舅,怎麽也得勸兩句楊氏,雖然姜萱覺得對方并不會領情。

但不領情歸不領情,楊氏的反應卻讓她一驚。

她一側頭,對上的就是楊氏一雙赤紅的眼睛。

嘶哭陡然一停,楊氏死死盯着姜萱。

不,不對,她盯的不是姜萱,而是她盯的是姜萱身邊的衛桓。

赤紅的眸子陡然迸發刻骨恨意,恨不得食他的肉,寝他的皮,一片一片咬碎,撕扯開來。

“是你對不對!”

“是你,是你克死了我的大郎對不對?!你來了以後,我大郎沒一日是順遂的!是你!”

“不!是你害死我大郎的!”

楊氏陡然瞪大眼睛,指着衛桓:“沒錯!就是你!你想霸占我大郎的一切,霸占我符家的一切!所以!所以你害死了我大郎的命!!”

楊氏狀若瘋癫,陡然厲喝一聲,往衛桓身上撲過來,連撕帶咬,狀若瘋虎。

“是你!是你!!”

這一切真驟不及防,姜萱連忙伸手去推,什麽毛病啊這是?!這楊氏真完全不值得可憐!

她知衛桓身手敏捷,自能應對自如的,但她怕他直接擡腳就踹,不管符亮是怎麽死的,但眼下真不能踹不能對楊氏下重手。

她忙伸手去撥開撲來的楊氏,楊氏猛一拂,這瘋狂狀态下的人力氣極大,驟一帶,她一個趔趄。

衛桓及時伸手一扶,将她護在懷裏,同時擡手一撥,将癫狂的楊氏撥往一邊。

他明白姜萱的意思,既沒打算告知符石真相,眼下自然不能對楊氏怎麽樣,他懂。

“你這個惡賊!”

小院已亂成一大片,符石父子三人忙沖過來。符石把壇子一放,一把抱住楊氏,“你這是幹什麽?!”

“是他,是他!”

楊氏拼命掙紮,符石都有按不住她,幾個婆子忙上前幫忙,楊氏悲嚎:“你這個雜種!!你……”

“啪!!”

衛桓眉目一冷,只不待他做什麽,符石已陡然松手,驟狠狠一記耳光扇在楊氏臉上。

力道之大,直接把楊氏連同幾個婆子一起扇翻,栽倒在地。

“你是不是瘋了?!大郎是戰死!和桓哥有什麽關系?!”

楊氏被打的愣愣的,捂着臉怔怔看着符石,符石指着她怒罵道:“戰場刀頭舔血,馬革屍還乃常事,這一戰陣亡将士高達三萬餘!”

“你再胡說八道一句!我……”

接下來的話,姜萱沒留着聽了,她一手拉着衛桓一手拉着姜钰,回了小跨院拴上門。

她十分氣憤,這個楊氏死了兒子無法讓人可憐得起來。

“我給你擦點藥。”

楊氏指甲尖銳,刮過衛桓手背留下一道紅痕,姜萱叫弟弟去打水,自己就翻出藥瓶子。

見她這般氣憤,衛桓方才湧起那股子戾意倒漸散了,也沒說不用上藥,将手背伸出來給她,看她一邊低罵楊氏,一邊撚棉布簽子給仔細抹上藥。

心緒這才徹底恢複。

接着,衛桓簡明扼要把符亮的事給她說了。

“這人死有餘辜,那楊氏還敢撒野?!”

姜萱震驚,又不敢置信:“幾萬将士,就為他一己之私?”

通敵叛軍啊!幾萬将士的性命,楊氏還有臉哭?

若非顧忌牽連符家海和衛桓,這人就該拖出來鞭屍,挫骨揚灰!!

“此人心胸狹隘,極易被人窺得空隙。”

比如,鄒平。

“阿非阿白求了我,說不願老父自責再哀毀,若非必要,莫要告知舅舅。”

衛桓說:“我應了。”

這是讓她不要說漏了,姜萱點頭,不過她很擔憂:“這鄒平雖死,可還有後礙?”

“按目前看來,暫無。”

看來,線索應該在鄒平和他心腹那裏斷了,否則早就該有動靜。不過鄒家和符家是未來親家,回來後該還有一輪查證。

這個應該問題不大,因為符石一個外甥三個兒子都陷在裏頭,還死了一個,衛桓後全力反擊立下關鍵大功。

“你莫理,只作不知就是。”

“唔。”

今日府裏廚房是沒法做晚膳了,擦完藥,姜萱便去小廚房簡單做了一些。

三人邊吃邊說,完事天色徹底黑下來。

雪越下越大,北風呼呼,衛桓才班師回家,必是累的很的。她吩咐姜钰不許纏着說話,又去裏頭翻了換洗衣裳出來,囑咐他趕緊去洗漱休息。

“今兒早早睡下,好好歇一覺。”

衛桓卻不肯先洗,等姐弟兩個洗漱好了,他送回房,才肯自己去洗。

姜萱失笑搖頭,真沒他辦法,她給正房炭盤添夠炭,扣好黃銅罩子,又叮囑兩句,才轉身回去。

她含笑揮了揮手,掩上菱花門,燈光下窈窕纖細的身影映在窗棂子,一會兒,她才吹熄了等,繞過屏風躺下。

衛桓這才轉身,取了衣裳去茶房。

熱熱的水澆在身上,融融暖意透入骨髓,回到房中,炭盤火旺屋裏暖烘烘的。

他躺在床上,唇角微微翹起。

仔細将今日都回憶了一遍,尤其是白日将人擁入懷那會。

陌生情潮湧動,滋味難言,他又覺得身上她給取的這套寝衣穿得格外地舒适,合身柔軟,無一處不貼服。

心緒愉悅,通身舒泰。

側耳聽了西廂一會,想了她好半晌,他又想,接下來該如何呢?

心念轉了幾圈,忽想起之前徐乾說的,“你先和二娘定了親,這不結了!任憑她有千般想法,也是施展不出。”

一個鯉魚打挺坐起。

對啊!先定了親,把名分定下了,後續如何再細細整理不遲。

衛桓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但定親就是确定關系他卻很清楚的。

這麽一想,立即心下大動,極歡喜,覺得是個非常好的主意。

可是,無緣無故的,這怎麽開口說定親?

這不對。

衛桓以己度人,阿尋必然是不知自己心意的,貿貿然說,他又不知怎麽開口。

忽喜忽憂,琢磨許久,他最後決定還是先試探一下。

探探阿尋對婚事是怎麽一個想法,對未來夫婿可有什麽要求?她說了,他就能趁機說話。

再不然,心裏也有了數,該怎麽做能拿出章程。

一時困意全飛,精神抖擻,衛桓十分之鄭重,盤腿坐在床上拿出沙場對戰的态度,仔細推演了又推演,直至下半夜,才重新躺下。

對,是這麽做沒錯。

作者有話要說:衛桓:想定親,想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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戳作者專欄見噢~(づ ̄3 ̄)づ

【預收文案】

穿成一個投靠親戚的外八路表姑娘,裴月明一直以為自己要走的是猥瑣發育的種田路線。

直到有一天,她發現自己開始不定時穿到另一個人身上。

時間長短不一,間隔也沒什麽規律可言。

這是個男的。

還是個皇子。

暴躁,易怒,頂撞父皇,毆打太子,兇戾名聲在外活脫脫一大反派配置的三皇子。

天天都是修羅場。

裴月明:“……”

更可怕的是,這位同時也會穿到她身上去。

……

近日,宮中發生了一件讓人啧啧稱奇的事。

頑劣不堪兇名在外的三皇子被罰跪太廟後,幡然醒悟了。

皇帝欣慰:“皇兒長大了。”

太子二皇子三皇子皇後衆妃:“假的,這是假的!老三肯定有陰謀!”

……

陳國公府的主子下人發現,溫柔和善的裴表姑娘變了,她今天譏諷了大姑娘辦的賞花宴,明天給對她吐露思慕的陳公子照臉一拳。

整個國公府雞飛狗跳。

裴月明:大哥能不能悠着點,我只是個投靠親戚的小可憐啊!

生活實在太艱難了QAQ

如何才能在不惹怒大魔王的情況下順毛捋?在線等,挺急的。

(戳作者專欄見~)

哈哈哈哈,明天見啦寶寶們!筆芯!!(*^▽^*)

還要感謝“緋雪”、“蕭瑾瑜”投的地雷呢,啾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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