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衛桓近日心緒不甚佳,有些類似悶悶不樂。

徐乾有些看出來了。

衛桓一貫清冷,面上其實是不顯的,只徐乾怕是唯一知曉衛桓的心事的人了,在有特地留意的情況下,還是在衛桓與平時無異的表現下窺得了一點端倪.

下值後,二人相約去酒館。

幾盞暖酒下肚,又說了一些營中人事,徐乾發現,衛桓視線不經意間,總會睃向身側厚紗窗。

厚紗“噗噗”微響急促,十一月的并州,凜冽風雪,窗棂紙糊了一層又一層不透半點光線。不過徐乾卻知道,窗外就是大街,斜對面就是姜萱的糧行。

徐乾勾着衛桓肩膀笑道:“诶,怎麽樣了?”

見衛桓看過來,他眨眨眼睛,下巴往紗窗方向斜斜點了點。

衛桓皺了皺眉:“什麽怎麽樣?”

神色清冷,不作回答。

徐乾好笑,他衛兄弟嘴巴一貫是比蚌殼還緊的,灌下一碗酒,他換了個話題:“年末了,天兒雖冷,可辦喜事的卻多啊!”

隔壁兩桌都在說這個,他順口接過來一句,不過衛桓毫無興趣,連“嗯”都沒嗯一聲。

徐乾不在意,自顧自道:“我家裏也有個從妹下月成親。”他搖頭嘆:“這丫頭都二十了,總算點頭肯嫁人。”

“你不知道,當初是一點不喜歡我從妹夫,說他個子矮,又黑,靠着家裏打點才當上的軍侯,又不會哄人歡喜,是半點心思沒放在他身上。”

“這全無心思的一對,你猜最後是怎麽成的?”

衛桓将視線從厚紗窗收了回來,徐乾發現他有些注意聽,心裏暗笑,繼續道:“其實我從妹夫也不算矮了,皮子是黑點,但男人也無妨。靠軍功擢了校尉,那丫頭沒話說了,又來來回回纏了二年,好歹是纏出來了。”

他下結論:“咱們讨媳婦兒,就得對症下藥!”

“……”

可這例子并不适用于衛桓,阿尋覺得他很好的,他沒什麽地方能改進的,她只是不想這些,說如今還不夠安穩,等再安穩一些再說。

頓了一會,徐乾聽衛桓說:“……那倘若,并無不妥,只是覺得不夠安穩呢?”

隔壁桌有人正說着小家得安穩,他遲疑一下,狀似不經意地問了句。

徐乾心裏暗笑,只面上一本正經,十分肯定斷言:“這簡單啊!只是覺得不安穩,那人便是滿意的。她覺得不安穩,那男人便加把勁兒,你讓她感覺穩了,那不就水到渠成了!”

“對!”

旁邊一桌食客十分自來熟,聞言高聲附和:“這年頭亂哄哄,小娘子們選夫婿成家,安穩自然是頭一個的。”

“或謀個差事,或力争上游,你穩了她的心,何愁姻緣不成?”

衛桓若有所思。

很對,她覺得如今還不算十分安穩,那他就再努力一些,穩了她的心,那自然而言的,她便會考慮這些。

屆時他再……

反而兩人是會一直在一起,不怕的,徐徐圖之,遇上合适時機再開口無妨。

這麽一想,衛桓郁悶一掃而空,精神大振。

……

自那日後,衛桓早晚練武更刻苦用心,狂風暴雪姜萱讓他停一日都不肯,大冬天的一件單衣熱汗淋漓,姜萱擔心忙不疊張羅他洗浴,又熬酽酽姜湯讓他趁熱飲下。

反複研讀兵書,操演兵丁的時間不減反增,讓徐乾痛苦并快樂着,不過倒帶着了一股演兵熱潮,很是讓丁洪誇贊一番。

處理軍務,同袍來往,應酬多添了動力,也沒舊日那般厭煩,甚至應付那個丁駿時都有了幾分耐性。

姜萱誇他:“這樣很對,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這個丁駿就是個明顯小人,自傲驕橫,心胸狹隘,耐不住人家有個好爹,和光同塵總是沒錯的。

衛桓很高興,道:“我知,舊日我也沒如何他。”

邀約他每次都去了,雖不逢迎,但來酒幹盡,未曾冷硬相拒過。

姜萱抿唇笑,睨了他一眼。

入夜的廳堂裏,炭盆噼噼啪啪,溢出烤板栗的焦香,當時一室和樂,暖意融融。

只誰也沒想到,事情每每總會這般出人意表。

……

并州的冬季,是真的隆冬,大雪鋪天蓋地,姜萱在櫃臺附近擺了足足三個炭爐子,才感覺夠了。

姜钰還好,他們已經搬進新家了,三進的宅子,地方很寬敞,她便收拾了一間偏廳給做練功房,放兩個炭盤就暖和了。

唯一挂心的就是衛桓,平時校場操演吃寒風就算了,好歹雪太大還能不去,偏他擢升後還會輪城防的任務,城頭城下巡視,越惡劣的天氣越要去,這可真冷得夠嗆的。

新得了一批好皮毛,姜萱就緊着去後巷的繡莊給他做新衣,夾衫夾褲、綴毛外袍外褲,還有厚毛鬥篷披風。

“你試試,不适合等會就拿去改改。”

一見衛桓下馬入了鋪子,姜萱拂了拂他身上雪花,抖開衣裳讓他進櫃臺裏試。

還好,挺合适的,繡莊做得又快又好,比她強多了。

“行了,你就穿這個。”

直接讓衛桓披了那件最厚的玄狐鬥篷,其餘的姜萱收好,“冷不冷?”

她把手爐子遞給他。

黃銅手爐子外頭包着皮套,融融的帶着她的體溫,衛桓接過握着手裏摩挲片刻,又遞回給她,“我不冷。”

其實他非常喜歡輪值城防,一日少則一兩次,多着三四次,他經常能過來看她。

這點心思姜萱自然不知,見他不肯接手爐,便吩咐黃嬸子去舀碗姜湯來,讓他趕緊喝了。

“等會還回不回營?”

姜萱看看天色,開始發暗,酉初了,還有小半個時辰就是平時下值的時間。

“不去了,我吩咐了徐乾。”

“那坐會吧,等會不是要赴丁大公子的宴嗎?”

丁駿今日邀約的衛桓,什麽春舞宴,整個大廳燃了足夠炭火,讓舞姬穿着輕薄春裳跳舞,可真夠奢侈的。

姜萱搖了搖頭,衛桓其實也不想去,但這個大公子可不愛被人拒絕,不好不去。

只說曹操,曹操到。

兩人正低低談論間,忽聽外頭“嘚嘚”馬蹄聲響,有十來匹膘馬疾沖而過,猛在糧行門前勒停,居高臨下說話的不是丁駿還有誰?

“定之!”

丁駿也是自軍戶區折返郡守府,聽說衛桓來了這邊,順道便一停,他道:“既沒事,不妨早些來,我們正好早些開宴!”

姜萱避入裏頭了,衛桓上前,“公子且先行,我略略收拾便來。”

“好!”

丁駿便一扯馬缰,在親衛心腹的簇擁下調頭離去。

……

馬蹄聲“嘚嘚”,很快離了赭石街。

丁駿神色便淡了。

衛桓雖從未冷硬相拒過,只他性情清冷,從不逢迎拍馬,那些救命熱情下去後,丁駿便覺不足,淡了下來。

幕僚知他心意,忙道:“衛大将軍雖清冷寡言,不過本事卻不錯,籠絡過來也是好的。”

其實這也是丁駿的心思,否則他就不會繼續邀約衛桓了。

“人總不能白白讓二公子得了去。”

提到這個,丁駿臉色陰下來,“就憑那母子二人,還敢和我争?”

丁駿是丁洪唯一養活成年的兒子,還是嫡子,眼珠子般十分看重。當然,這也并不代表丁洪只有他一個兒子。

下面還有四五個庶出小的,其中最大一個今年十四了,是丁洪寵妾盧夫人所出,已開始入營歷練。

這盧夫人心思不小,前些日子不知怎麽說動了丁洪,要将她生的長女許配給衛桓。

幸好衛桓不願意婉拒,他在旁大力說話,這事才不了了之。

但據丁駿所知,盧夫人母子并未死心。

丁駿本來也沒這麽在意衛桓的,這麽一下子,他反而被激了起來,頻頻邀約,又阻擋攔截,不肯讓庶出弟弟接觸半分。

丁駿冷冷一哼。

幕僚低了低頭,心念一轉,又獻計:“盧夫人妄圖嫁女,不過是欲以姻親束縛衛将軍罷了,此舉算不得難,公子不妨效仿?”

丁駿疑惑:“怎麽效仿?”

他沒有同胞姐妹啊。

幕僚笑:“公子沒有姐妹,可衛将軍有啊。餘聽聞,衛将軍有一姨親表姐,極其親厚,看重比親姐妹更甚。”

姨親表姐?

這個丁駿倒是知道的,剛才那個糧行就是那個姜姓表姐所有,衛桓一有空就往那邊去,确實看重。

“公子不妨将此女納進門,如此,盧夫人就是再想嫁女,也不合時宜了,可謂一舉兩得。”

丁駿回憶了一下,方才驟一眼瞥見的那個青色窈窕身影,還行吧。

其實他喜歡的豔熟少婦,妖嬈動人的家裏養了不少,這類青澀少女再美也不得他歡心,不過也成吧,既收攏一員大将也大大打擊了盧夫人母子,一想也不錯。

“也行,那便納吧。”

……

簌簌的雪越下越大,姜萱幹脆早些打烊了,本來她讓衛桓去赴宴即可,反正她身邊有陳氏兄弟。

衛桓卻不願,護着入了軍戶區,駐足看車駕轉個彎消失不見,這才調轉馬頭。

他回頭尋了徐乾,才一起往郡守府去。

徐乾粗中有細,豪氣爽朗,最能應付這種場合。

徐乾已擢升為将,徐家根基也不錯,一開始丁駿是沒邀請他的,但衛桓帶了兩次,第三次就直接下了帖子。

衛桓面無表情,徐乾也抹了把臉,實話說,這宴赴得人心累。

不過再心累也的去。

轉入城中央一條足五六丈寬的青石板大街,五間開大紅漆大門,兩尊人高怒目石獅,巍峨的郡守府就在眼前。

丁駿幕僚廖安,就是今日一起出門那個,正在門口替丁駿迎客。他見了衛徐二人來,一邊招呼小厮牽馬,一邊迎上來,“兩位将軍來了?就差你們了,快快進來!”

進得府門,衛桓稍緩了些許神色,徐乾更是哈哈大笑,一拍廖安肩膀:“咱們可沒遲啊!”

“诶,廖兄幾日不見,紅光滿面,這是有什麽好事兒不成?”

廖安險些被他拍矮了三寸,一邊腹诽這些武将就是粗魯,一邊笑眯眯地道:“是有好事,将軍等會就知。”

十分神秘地擠了擠眼睛,沖二人笑笑,又特地看了衛桓一眼。

說着就趕緊一矮身掙脫徐乾手臂,在前頭帶路。

後面二人對視一眼。

衛桓皺了皺眉。

這什麽跟什麽?

他們可不認為丁駿這邊能有什麽好事兒。

衛桓不着痕跡皺了皺眉後,和徐乾跟了進去。實在很有些厭煩,不過他打算以不變應萬變的,不管什麽事兒,他都不懼。

想是這樣想的,只這所謂的“好事兒”,仍舊超脫了他的意料。

……

進得一處寬敞廳堂,絲竹聲聲,人聲鼎沸,滾滾熱氣鋪面而來,二人解了厚毛鬥篷,還把夾衣夾褲脫了,這才适應過來。

“你二人快快過來,最晚是你們了,得罰三杯!”

這處廳堂丁駿常用于行宴,來過多次也算熟悉,侍女引入坐下,丁駿哈哈大笑,旁邊立時一陣起哄。

在坐多是親丁駿的,也有陸延郭廉等幾位大将,公子邀約不好不來,他們略帶些笑,沒起哄。

衛桓二話沒說,幹了三盞酒,徐乾則跟着起哄幾句,也豪爽飲盡。

正式開宴,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薄紗覆體的妖嬈姬女偏偏起舞,衆人喝酒吃肉,喧聲笑鬧。

話題說着說着,不知怎麽就說到後院去了,廖安高聲:“公子這後院裏,是缺了個妥善照顧的可心人兒啊!”

衆人一愣,丁駿後院人不少啊?

可廖安是丁駿的親近人,他很多時就是替丁駿說話,一語畢,堂上衆人立即“就是就是”,七嘴八舌一時連絲竹聲都蓋了去。

廖安笑了笑,那眼神有意無意睃向衛桓。

衛桓敏銳,立即察覺。

暗皺了皺眉,這話題能和他扯上有什麽關系?

他冷冷等着。

不想那廖安清了清嗓子,笑着看過來:“有好的,一個足矣,不知衛将軍肯不肯替公子解憂啊?”

“聽聞将軍有個姨家表姐,年十七,正是适婚之齡,若是公子納進府來,豈不兩廂得宜,美極哉?”

姨家表姐?

納進府來?!

所謂納,就是妾。

确實,在丁駿等人看來,衛桓雖擢為大将,但到底根基淺薄,符家衛氏都是寒門,這個姜姓表姐更不用說了。丁駿正妻可是通侯之女,給個二房貴妾,實在是很擡舉了。

可落在衛桓耳中,卻如驚雷乍響,他一怔,倏地眸光一厲。

暴怒瞬間狂湧,一瞬沖上頭腦,手中杯盞“啪”一聲落在案上。

若是衛桓逆鱗,姜萱便是唯一。

他心尖上珍而重之的人,丁駿這厮竟敢打主意,還敢打的是納妾的主意!!

這一瞬,他簡直對丁駿起了殺心。

徐乾暗叫糟糕,忙搶先站起,他動作故意大些碰翻盞壺,趁機大力給衛桓暗打了個眼色,飛快轉過身,“廖兄你有所不知!”

他裝作喝得興起站起身,将宴上注意力都吸引過來,笑道:“定之他這姨家表姐卻是定了親的,只舊年家中變故失散,她信守承諾,不等上幾年,肯定不會輕易毀婚的。”

“你說是吧定之?”

徐乾回頭看衛桓,借着身體遮擋,拼命打眼色。

兄弟我糊弄不容易,快快應聲吧!

衛桓垂眸片刻,勉強按下盛怒陰霾:“……确實如此。”

徐乾大松一口氣,立即哈哈大笑,轉身:“她沒福,不過可不能耽誤了咱大公子,大公子人中之龍,何等美眷配不着?”

“竟是這樣?”

廖安笑臉變得僵硬,勉強扯了扯唇:“……我竟沒先打聽打聽就說,這是我的過錯。”

他自打一下嘴巴,附和徐乾:“伯潛說得很對,可不能耽誤大公子。”

陸延笑道:“那你便給大公子多推薦幾個,不就成了。”

“極是,極是!”

……

陸延幫腔,徐乾大力附和,廖安立即趁機将話題轉移開來,衆人起哄,這插曲便過去了,接着宴上歌舞升平繼續熱鬧。

當然,這是表面的。

宴散後,丁駿臉色陰沉沉:“好個衛定之!”

那事是丁駿本人的意思,想必在場的都心知肚明的,只是這衛桓還是毫不給臉地拒了。

徐乾反應雖快,但衛桓一瞬間的臉色,丁駿還是看清楚了。

他怒極反笑,不過就是一個寒門之女,他肯看上已是大幸,衛桓竟還敢拒?!

不就是個寒門子罷了,再能打仗,也不過在他父親的手下聽令供驅使一條狗。定陽地界,上郡地界,還從沒有人敢這麽不給他臉面!

什麽籠絡,什麽打擊庶母庶弟,諸般心思此刻已全然不見,丁駿臉色陰沉,“若不給你一個教訓,你怕是忘了上郡是我丁家的地盤!”

那踢了鐵板正忐忑的廖安聞言,忙獻計:“大公子,既然他這般在意那姨家表姐,不妨就在此處下手?”

他也是怕丁駿又鬧出什麽事不好收場,那衛桓今日看着是個極強硬,丁洪護短,到時遭殃的就是他們這些身邊人,心念急轉。

“婚姻大事豈有平輩做主的?那衛桓說了自不算。公子不妨尋符石,符石在定陽多年必知好歹,他是那姜娘子唯一親長,若許諾親事,衛桓也奈何不得。”

其實就是柿子撿軟得捏,“讓那衛桓吃下一個大啞巴虧,卻說不出,才叫暢快。”

這麽一想,是挺暢快的,丁駿滿意:“你說得不錯!”

“公子英明。”

廖安暗抹了一把汗,笑着湊趣。

作者有話要說:劇情咱們不會撒狗血的,寶寶們放心哈哈哈哈哈哈

比一個大大的心心~愛你們!!!明天見啦寶寶們~(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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