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玉煙墨含淚

賀子墨聽了青梅的疑問,顯然有些驚訝:“魏離沒告訴你什麽是玉煙淚?”

青梅無辜的搖頭,她內心裏畢竟是有些害怕嚴厲的賀子墨,也不敢太追問,只眼巴巴的瞧着他。

賀子墨倒被她看得心裏一軟,随手拉過旁邊的圈椅坐下,叫收拾筆墨的英子自去院外忙碌,向青梅緩聲道:“玉煙淚的背後,有個沉重的故事——”

杞國建國後已經有了三四百年的時間,承平得久了,文墨書畫便格外興盛起來,文人畫師們對文房四寶也十分講究,一錠好墨可換千金。

四五十年前,杞國制墨有四大家,其中姓祖的一支因其世代制墨,勉強跻身四大家之末。後來祖家出了個制墨的奇才,叫做祖念英,他制墨時用料精細,做工出色,所産的一方墨錠質地堅如玉石,又有極好的細紋光澤,墨錠身周似乎萦繞着一層薄淡的赤色煙霧,便起名叫玉煙墨。

這玉煙墨自打問世就極受追捧,可謂萬金難求,一時間祖念英聲名鵲起,祖家也借此一躍成為四大家之首。

可祖念英的玉煙墨大放華彩的同時,也被另一位叫賈道的制墨大家嫉妒。賈道是個朝中高官,輾轉将那方玉煙墨進獻到了皇帝跟前,皇帝對這方墨錠愛不釋手,下旨讓祖念英進貢十方玉煙墨到禦前,至于期限,采取了賈道的建議,是兩個月。

旨意到達祖念英跟前,他登時就傻了。那一方玉煙墨是他費盡心思,用了三個月的時間細細做成,更勿論前期為收集原料而用了半年多的時間,兩個月間哪能趕出十方玉煙墨?

然而他一介商賈,除了認命接旨還能怎樣?那賈道又仗着官威,勒令祖念英趕工,否則便要以抗旨的罪名全家抄斬。

祖念英便忙着四處搜集材料,日夜不停的燒取松煙,再調弄數百種香料摻入其中。到得兩月之期,別說十方墨錠,連一方都未完成,反倒是祖念英嘔心瀝血,在期限的最後一夜累死了。

皇帝聽了龍顏震怒,下令祖家其他人趕制玉煙墨,否則便要重罰。可這玉煙墨制法繁瑣複雜,又是新出來不久,除了祖念英,祖家旁人哪裏能做得來?

祖念英的妻子又是傷心又是害怕,便用松枝将丈夫火化,最後骨灰與松煙凝結,她便含淚将其加在墨錠中,晝夜不歇的搗練數萬次後,制成了五方小小的玉煙墨。

這五方摻了骨灰的墨竟比原先的玉煙墨還要好,皇帝便也赦免了祖家,經此大難後祖家由此退出制墨的行當,這五方玉煙墨便成了絕筆。

青梅聽到這裏,心裏只覺得壓抑而難受,又想起自己的身世,恨聲道:“當皇帝的,都不是什麽好東西!”歇了歇又道:“可這是玉煙墨呀,玉煙淚又是什麽,難道是用它研出的墨汁?”

賀子墨搖了搖頭,續道:“這五方墨不止豐肌膩理,隐現的光澤中有渾厚的氣魄,更有個特殊之處,是讓人沒法理解的。每當用它研磨時,未沾水的墨身上會慢慢沁出墨汁,加之墨錠上有赤色煙霧,便如同血淚凝結成滴。所以這幾方墨又換了個名字,叫做玉煙淚。”

玉煙淚,那是祖念英夫婦的血淚吧……青梅覺得悲傷沉抑,輕聲道:“他們真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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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子墨輕輕嗯了一聲,也不再說話。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青梅便又擡頭道:“那麽賀先生,你為何要用江山圖換玉煙淚呢?”江山圖是賀含章拿心血性命所作,玉煙淚是祖氏夫婦的血淚,都是極珍貴的東西。

“我的祖父曾是宮廷畫師,和祖家有過交情。”賀子墨眸中墨色深濃,“祖父畢生所願,便是求一方玉煙淚。”

玉煙淚世間唯有五方,就算從宮中流傳出去,也必是流入高官貴戚手中,畫師自是無從獲取。不過魏離他能取得玉煙淚……青梅心中忽然一動,要麽他是皇親國戚,要麽他的父親得是很大的官吧!

這麽心思驟轉,青梅心裏壓了這故事和對魏離的疑惑,倒不知道說什麽了。

賀子墨坐了片刻,漸漸恢複了情緒,便執起戒尺敲了敲桌面:“魏離這人來頭不小,你可要當心,皇帝不是好東西這種話,可千萬別再說了。”

青梅點了點頭,便送他回去了。

因天氣漸漸轉暖,酒館的生意愈發紅火了起來,有時候長生忙不過來,青梅便去鋪子裏幫忙。她依舊伶牙俐齒地招呼着客人,然而當客人離去暫時安靜時,目光掃過空蕩的角落,心中竟會有種莫名的期待。

魏離說他半月即回,青梅在心裏默默的算,還差五天……四天……三天……可是半月的期限都已經過了,魏離還是沒來。

青梅有些失落,卻也沒洩氣——魏離還說過慢則一月呢!想必是路上耽擱了,要不就是玉煙淚太難得,所以費時間。

咦,不對!青梅猛然回過神來,她這麽盼着魏離回來做什麽?他來到宛城不過是為了那副江山畫,事成後自然會回京城去,就算來了又有什麽意義?

她與他不過萍水相逢,如蜻蜓點水乍觸即分,除了漸散的漣漪,別無交集。

何況他是京城的富貴郎君,而她只是隐身埋名的罪臣之女,若顧夫人履了婚約,她便會成為素未謀面的表哥的妻室。若顧夫人另有打算,她也不過是個市井凡俗的弱女,與他又能有何牽扯?

青梅嘟嘴将手裏的話本扔在桌上,有些心煩氣躁地走出屋門,便見許氏臂彎裏挂着個包袱,正笑吟吟的向她走來:“青梅,過來試試這套衣裳。”

青梅跟許氏走到屋內,包袱裏是一件白錦所制的交領半臂,邊沿處繡着整齊的海棠紅碎花,另外一件是雨過天青色的齊腰襦裙,上面零星撒着細白的茉莉花,軟羅腰帶下還繡有一圈可愛的青青梅子。

許氏看着青梅穿了這套衣裙,齊額劉海下的雙眸清亮,臉頰粉嫩略帶點肉,瞧着她淺笑時真要愛煞了人。

目光下挪,乳白色的錦衣襯着嫩白的肌膚,微微的隆起與凹陷勾勒出苗條的身段,那一襲襦裙穿在她身上,端的是清麗無方。

許氏呆了一呆,驀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她伺候過的那個女子——溫婉清雅,秀麗可人,身着襦裙如同一泓碧色清泉。

青梅穿了這身衣衫,竟跟她有六七分的相似。不過那人清麗沉默,青梅卻是自小玩鬧慣了,哪怕靜靜站立時也臉帶俏皮,十分可愛,倒像是叮咚跳躍的清澈溪流。

多少年了啊……許氏忽然出神,那個窈窕女子嫁給了如意夫郎卻遭逢巨變,然後托孤給她。如今那孤兒也出落成了亭亭的少女,她呢,能嫁得如意夫郎麽?

青梅開心的對着銅鏡看了一遍,裁剪用色乃至細微處的繡花無不合她的心意,便轉過身向許氏甜笑道:“娘,這身衣服真好看!是你挑的麽?”

“是賀夫人送給你的禮物,她的眼光倒是極好。”許氏回過神來。

禮物?青梅提起裙擺輕輕跳躍轉圈,恍然道:“對了,明天是四月初八浴佛節,大後天就是我和懷遠的生日了!”姐弟倆年紀不同,生日卻是同一天,青梅近來心神系在旁處,倒忘了這事。

“是啊,咱們家小青梅都快要到及笄之年了。”許氏不無感慨,含笑道:“你賀伯母這兩天有事,就提前把禮物送來了。娘已給你做了內衫,到時你就穿這套衣裙吧?”

青梅自然是樂意的,便歡喜道:“娘,明天浴佛節,咱們去城外的碧雲寺進香吧?”

“就怕碧雲寺明天人多,不如等你們生日時再去進香許願,明天長安寺也有會,會更熱鬧些。”

青梅歪頭想了想便也答應:“我聽娘的!呀,我要去給懷遠準備禮物。”便将那套衣衫換了下來。因明天會很熱鬧,怕是來買酒的也多,青梅便同長生提前裝了些酒葫蘆放好,免得到時太過忙亂。

次日清早長生和英子就過來準備,從巳時開始,街上逐漸熱鬧起來,許氏早早去長安寺進了香,便坐鎮櫃臺,由長生和英子來招呼客人。

許氏看着溫柔慈和,但能流落他鄉後獨立将兩個孩子拉扯大,也是有些本事的。

她原本是青梅的娘親徐珠的貼身丫鬟,徐珠出嫁後許氏便被放出了府,嫁了個做皮毛生意的商人。那商人家在邊關,許氏跟随過去居住,竟和徐珠在邊塞的府邸距離不遠。後來商人在從北域運送皮毛的途中被馬匪所害,只留了個遺腹子給許氏。

當年徐珠死裏逃生,帶着不滿三歲的青梅找上門時,正是許氏懷孕喪夫最困頓的時候。許氏卻毅然應承下徐珠的請求,遣散商鋪,只帶了些随身的盤纏,懷着孩子帶了青梅千裏南下,到冬南郡才安居下來。

途中奔徙勞累,許氏既要調養身子還要照顧青梅,慢慢将随身的錢銀花完了。她也不氣餒,憑着手藝繡花去賣,漸漸攢了本錢就開個小生意營生。不過那時孩子尚小,她身邊沒幫手,也只能勉強糊口,待得青梅長大才寬裕起來。

許氏出嫁後就學會了賬務上的事,青梅算賬的才能便是由她啓蒙。這幾年許氏只在後院管着酒窖,只有生意特別忙時才過來鋪子裏——比如長安寺辦廟會,或是顧客盈門的盛大節慶日子。

至于青梅,恰好浴佛節那天女學休沐,白海棠閑着無事,許氏便讓她約了白海棠出去盡情的玩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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