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父女（下）

院落裏程曦兩人的車已經沒了蹤跡，程曜收回視線，自顧自去餐廳吃飯。今天他沒怎麽說話，卻很認真的在聽，雖然不是全都清楚，可他還是好歹得到了幾條結論：首先，他媽媽是個可恥的第三者，通過自己這個兒子擠走了姐姐和她的媽媽，這跟他之前知道的一樣；然後就是他不知道的了，表姐顏君在這件事裏起了不小的作用，更意外的是，她曾經是姐姐的好朋友，還真是夠意思啊，他讨厭她恨她，一點也沒錯；最後還有，曾經發生過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姐姐很傷心，程建國卻好像不明就裏，一定是哪裏有誤會。

他這裏想着，程建國也站在旁邊，端了杯酒，一邊喝着一邊思考，卻怎麽都想不出，當年究竟能有什麽隐情。要說不對呢，他一時沖動踹了小曦一腳确實不對，可也是因為她不懂事啊，她一向懂事，又怎麽能記恨這麽多年呢？懂事，不懂事，豈不是矛盾？仔細想着剛才小曦說的話，“該他看到的”是什麽？那麽“不該他看到的”又是什麽呢？小曦不願說，是心中有愧嗎？不是，她從來都沒有過心虛，即使面對程曜，也不過是不願接近罷了。那麽是什麽？

他對她心裏其實一直有疙瘩，那一腳落在她身上讓她仰倒在地的時候，她眼中那股強烈的與她年齡極不相符的恨意紮紮實實的刺激了他，讓他在這個半大孩子面前心虛膽怯，狼狽不堪。之後對她的疏遠甚至很長一段時間的不聞不問，固然是因為再婚和兒子的降生，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他不知道怎樣去面對她。再然後，他覺得自己能夠面對她的時候，她對他只剩下了冷漠，父女之間，如同仇敵。

今天程曦算是說了很多話，竟然提起了那件事，她說的話，究竟是指的什麽呢？這其中是不是真的有誤會？哪裏錯了呢？程建國是一個商人，卻并不是一個陰謀論者，于是他在想到了某種可能之後，迅速的對自己做出了否定。

然而，猜想和懷疑這樣的東西，越是告訴自己不可能，就越是容易鑽到心裏，拔不出來。

程曜想到自己是那樣來到這個世界上，心情也就黯然起來。原本性情就倔強，再加上青春期少年特有的叛逆執拗，他更恨王微微了，當然，還有程建國，顏君。

一路上，歐陽昊不時的側臉去看程曦，直到程曦說：“還不看路，想再撞一次啊。”

聞言歐陽昊非但不生氣，反而放心下來，轉了頭專心看路，只是在等紅燈的時候伸手握一下程曦的手，弱弱的說：“小曦，我餓了。”

程曦繃着的臉松下來，雖然沒有笑，可也不再像剛才那麽讓人擔心，她扭頭看窗外，夏日中午的陽光已經開始刺眼了，環路上白花花的，傳

遞着燥熱的感覺。她故意說：“可是我一點也不餓，你自己看着辦吧。”他對自己的小心翼翼确實讓她感動，可是幹嘛一副“你很容易生氣”的樣子啊，她沒那麽不講道理吧。

歐陽昊果然繼續裝柔弱，可憐兮兮的感慨：“媳婦兒啊，你什麽時候才能溫柔一點兒、再善解人意一點兒呢。”看程曦皺皺眉，連忙接着說：“唉，我就喜歡不怎麽溫柔、不怎麽善解人意的，沒辦法了。”

程曦挑了下嘴角不說話，眼睛裏卻浮上些笑意。

歐陽昊的家，程曦不是第一次來了，只不過上次情形有點兒特殊，她對周圍沒怎麽留意。到了地方，歐陽昊才說：“回去休息會兒吧，你家裏有別人呢。”

程曦不置可否，歐陽放自動默認為她點頭，拉起她回家。歐陽昊把程曦安頓在客廳，自己鑽進廚房，只探頭出來說了一句：“你休息會兒，我煮碗面咱們吃。”

程曦自己拿紙杯倒了杯水，确實有點兒餓了，剛才是憋着口氣不覺得，現在還真是餓，腦袋也有些暈，她歪在沙發上閉了眼睛。歐陽昊把面條放進鍋裏煮着，就走出來看看，忽然想起什麽，連忙跑進卧室拿了只盒子出來，撕了包裝把一塊兒黑糖塞進程曦嘴裏。

程曦正暈得難受，舌尖上傳來的甜味兒讓她舒服了許多，只是不想睜眼，便繼續歪着，感覺到歐陽昊在她身邊，伸手果然被歐陽昊接住，她捏捏他的手示意自己沒事，于是歐陽昊笑了，輕柔的說：“馬上吃飯。”

歐陽昊把剛煮好的熱湯面端上來的時候，有那麽一點兒不好意思，遞了筷子給程曦，說：“家裏也沒什麽好吃的，我手藝又不怎麽樣，你将就吃點兒吧。”

程曦剛把糖吃完，坐正了身體接過筷子。蔥花爆過的香味兒她很喜歡，只是微笑着調侃：“今天不對勁兒啊，你還學會謙虛了呢。”

“讓你看出來了啊，我不如你，以後才能是你做飯我吃飯啊。”歐陽昊也笑，開始吃起來。

程曦吃得很慢，面條還是很熱的，挑起來熱氣也散出來，就這麽一瞬間，程曦的眼淚毫無預兆的掉下來。

歐陽昊原本低着頭吃面，這會兒卻像是心有靈犀一樣，猛的擡頭，正看到程曦臉頰亮晶晶的淚滴。他很驚訝，放了筷子坐到程曦身邊，伸手去擦程曦的眼淚。他默默的在心裏過了一遍自己的所作所為，覺得沒有惹到程曦的地方，便放了些心，小聲的問她：“小曦，怎麽了？不舒服嗎？”

程曦在他的手撫上臉頰的時候往旁邊靠了靠，整個人依在歐陽昊懷裏，沒說話。

歐陽昊看她閉了眼睛，便不再問，把她手裏的筷子拿出來，輕輕摟住她。

“你煮得很好

，再不吃該涼了。”程曦睜開眼睛，胡亂抹了一把臉，坐直了去拿筷子，甚至還笑了笑。

“不想吃就別吃了。”歐陽昊按住她的手，“不然胃會不舒服。”

“沒有啊，我是很想吃的，”程曦笑起來，又捏捏他的手，“剛才只是有點兒走神了，我現在要專心吃飯。”

歐陽昊想從她的笑臉裏看出些什麽，可是沒有結果，她好像真的非常開心，剛才的樣子似乎是他的幻覺。他想了想，又把她拉回自己的懷抱，自己取了筷子說：“那你別動手，我喂你。”

程曦仍然笑着，靠着他不動，才說：“你傻了吧，面條要怎麽喂啊。”

歐陽昊把她圈在懷裏，一手端碗一手夾起面來送到她嘴邊，她果然乖乖的張口吃下。喂的人不着急，吃的人也不催，兩個人都很專注，靜默中程曦竟然把一大碗面吃了個幹淨。看着自己懷裏程曦揚起的笑臉，歐陽昊卻沒有放下心來，終于還是問：“你……能跟我說嗎？”

問得真是好，歐陽昊自己都想扇自己，什麽是語無倫次啊。可是程曦居然點點頭，指指桌面：“你也去吃吧，已經涼了，不然你再煮一點？”

“不用，我沒事兒。”歐陽昊也不坐回去，拖過自己的碗來，筷子也不換，就着程曦剛才用過的筷子吃起來，可是心裏還真是不踏實，一時也就有點食不知味。

“你吃你的，你想聽，我就說給你聽。”程曦看看歐陽昊，放柔了語氣，慢慢的說：“不過真不是什麽好事情。”

“我聽着呢，你說。”歐陽昊小口的吃着，就怕聽錯。

“其實你誤打誤撞的碰上了，從小我最愛吃的就是蔥花爆鍋後煮出來的熱湯面。”程曦微笑，“可是那年……我跟爸爸起了那麽大的沖突，他把我踹在地上，我疼得發抖，哎呀，吃你的，我不是沒事麽。”看到歐陽昊臉色大變，要扔筷子，程曦連忙阻攔他。

“你好好吃你的，”程曦安撫的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接着說：“我媽趕到的時候別人都走了，她帶我去醫院拍了片子，确認我只是有些青紫，沒有傷到內髒，才帶我回家。她一路都在掉眼淚，我其實有點煩躁，頭一次覺得我媽沒用，又想安慰她，便說我餓了，她一進家門就去廚房煮了我最喜歡吃的面，我一口湯都沒剩，全部吃完之後，她說，她要帶我走，我點頭答應了。那是我媽這輩子唯一一次堅決明确、沒有和任何人商量的做決定，至于我，從那以後就再也不吃這種面條了。”

歐陽昊靜默無聲，反正也吃得差不多了，就起身倒了兩杯白水，一杯自己喝着，一杯遞給程曦。程曦微笑着接了，看着杯子上的花紋，問：“你怎麽還有成對兒的

杯子啊？”

“我這裏怎麽也要有女主人吧，當然早就準備好了，今天頭一回用。”歐陽昊笑着，拉程曦坐到沙發上，輕聲問：“累嗎？不然你睡一會兒？”

程曦因為“女主人”三個字心中泛起些波瀾，垂了眼眸，終于說：“謝謝你。”

“啊？”歐陽昊沒聽清楚。

程曦把水杯放在旁邊的小茶幾上，撲到歐陽昊懷裏，臉埋在他胸口，慢慢的說：“我剛才忽然明白了一些東西，以後只要我想吃面，你就要煮給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