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陸思旋不滿某些人說他能走到現在這步是靠沈鸾,但那些人其實并沒有說錯,他的确是仗了沈鸾的勢。
如今他已然是禁衛軍的副統領,王家陸家想要打壓他不再那麽容易,若此時和沈鸾斷開,雖得不到兵符,但從另一方面來看,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凡事有利有弊,利用沈鸾是一把雙刃劍,不僅是人言還有來自皇帝和沈闵的潛在威脅。
現在雖沈鸾不知為何不再心儀他,但他很肯定原因不出在他這一方,如此皇帝也不好責怪于他。
陸嘉珏一遍一遍的告訴他自己,現在已經比之前好很多了,他再努力一點,即使不靠沈鸾,他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但當他躺上床,四周寂靜,沈鸾的面容不受控制的出現在他腦海裏,陸嘉珏就知道,他喜歡沈鸾。
不只是利用。
他喜歡那個無憂無慮驕傲美麗的姑娘。
沈鸾第一次到東宮做客,有點新奇。
“郡主請,”張公公親自弓着腰給沈鸾帶路,“殿下早有吩咐,若他還沒回來,就請您到落雁閣。”
“落雁閣?”她來東宮的次數屈指可數,但也聽過東宮有一個落雁閣,是太子最喜歡待的地方。
張公公笑着解釋,“落雁閣修好的那日正好有兩只大雁停在閣內,落雁閣由此而來。”
沈鸾揚眉淡笑,祁晏也是晏,這名字有異曲同工之妙。
來到落雁閣才知道這是一座建在湖心小島上的閣樓,走過長長的九曲橋才能入閣。
閣樓外是座精致四角小亭,亭前立着一塊一人高的大石,上面雕刻着落雁亭三個字,即便沈鸾不善書法也能看得出這幾個字蒼勁有力,寫得極好。
張公公窺破了太子的心思,又知道沈鸾不喜太子,一心想扭轉太子在沈鸾心目中的形象,見沈鸾盯着這幾個字看忙道,“這三個字是太子親手所刻。”
沈鸾訝然,“他刻的?”
張公公點頭,“太子說雕刻能靜心,便自己動手了。”
沈鸾挑眉,祁晏看着文文弱弱的,居然能幹這個?她以為是祁晏寫下,旁人來刻的呢。
“閣樓裏有太子藏書,郡主盡可随意觀看,奴才先退下了。”
落雁閣是祁晏常待的地方,一般宮人不會也不能在這兒久待。張公公聽到太子讓他将沈鸾引到落雁閣,就越發肯定太子心儀丹陽郡主。
沈鸾看了眼敞着大門的閣樓,并沒有進去,雖然張公公說她可随意觀看,但這畢竟是祁晏的地盤,還是謹慎為好。
沈鸾進到落雁亭,撐着下颚等祁晏,春日正午,陽光溫暖,湖面上吹來的微風都帶着惬意,她不知不覺就睡着了,猛一驚醒,發現祁晏已然坐在了她面前。
如此近距離的看祁晏,沈鸾才發現他的睫毛又長又密,眼睑垂下的時候,好似一把小扇子,讓人想伸手手指頭碰一碰。
“醒了,”他推了杯茶水過來,“喝口水,馬上用膳了。”
沈鸾回神,不自在的幹咳一聲,她剛才在幹什麽,竟然對着祁晏犯花癡。
阿彌陀佛阿彌托福。
她小口的喝着茶水壓驚,寒暄道,“你什麽時候過來的,怎麽不叫醒我?”
說着她想到什麽,接着水杯的遮擋摸了摸嘴角。
觸手柔軟沒有一點濕意,沈鸾幾不可察的松了口氣,還好,沒有流夢涎水,不然就丢臉了。
祁晏眼睑低垂,“剛到,看你睡得香就沒叫你。”
沈鸾嘴角動了動,想說這算什麽理由,他們是可以讓他看她睡覺的關系嗎?
但一想到上輩子這人娶了和離過的她,這話就被她咽了回去。
不說上輩子的事,就前天她還抱了祁晏,他只是看她睡覺而已,說不定根本沒看她,只是懶得叫醒她而已,實在不值一提。
祁晏擊了擊掌,沒看見人應,不一會兒就有宮人托着菜肴從岸邊而來。
落雁亭不大,裏面的石桌也不大,堪堪只放了六個菜,以祁晏太子的身份,算得上是節儉了。
祁晏拿過湯碗盛了半碗的山珍老鴨湯,然後遞給沈鸾,“先喝湯。”
沈鸾接過湯碗,鴨湯很鮮,但她卻沒心情仔細品嘗,她一邊喝一邊悄咪咪的打量祁晏。
“看孤做什麽?”祁晏也在喝湯,忽然擡起眼睑,沈鸾猛然撞進祁晏的眸中,只覺得幽深得讓人心驚。
“太子,”沈鸾從來就沒多大耐心,她放下湯碗,做出正襟危坐的樣子,“你怎麽突然請我用午膳?”
她到底還是不能直接問祁晏是不是喜歡她,萬一對方說不喜歡,她多丢臉。
祁晏也放下湯碗,擦了擦嘴角,平靜的道,“道歉。”
沈鸾一頭霧水,“道什麽歉?”
祁晏黑黝黝的眼眸直視沈鸾,“半年前的事,孤不該那樣說你。”
沈鸾怔然,重生之前的她對這件事是很氣憤,但重生後,她就已經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因為事實證明,她的眼光很不怎麽樣。
而且如果祁晏真的悄咪咪的心儀她,那種情形,說上兩句不中聽的話也可以理解。
“太子言重了,那次的确是我行為有失妥當,”沈鸾吃軟不吃硬,太子主動放下身段道歉,本就不氣的沈鸾越發客氣了,“何況我也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對。”
其實想想,他們并沒有什麽深仇大恨,更重要的是她現在一看到祁晏就會想起他迎娶和離的她為皇後并且還待她不錯的事,然後就對他讨厭不起來了,哪怕她還是覺得他有些做作。
祁晏勾了勾唇角,提起酒壺倒了兩杯酒,一手送到沈鸾面前,“既然如此,過往不管是孤的過還是你的錯,喝下這杯果酒,一切都讓它過去,如何?”
“這是果酒,”他描補了一句,“并不醉人。”
沈鸾接過酒杯,暗忖想不到太子也有如此豪爽的時刻,看來以前她對他的認知有限,以貌取人了。
“行,”沈鸾和祁晏碰了碰杯,豪氣的将一杯果酒一飲而盡,莞爾笑道,“這像不像是武俠話本裏寫的一笑泯恩仇?”
祁晏笑了笑,也将果酒喝得見了底,“其實孤有點好奇。”
果酒甜甜的,很好喝,沈鸾主動拿過酒壺倒酒,道,“好奇什麽?”
祁晏将空的酒杯往沈鸾這邊移了移,示意她滿上,“丹陽你為什麽這麽讨厭孤?”
沈鸾面色一緊,有點尴尬,“這……”
“還請郡主直言。”
祁晏望着沈鸾,目光誠懇得讓沈鸾懷疑她現在才認識祁晏。如果祁晏是現在這樣子,她一定不會讨厭他。
沈鸾一時不知該如何說,她看見有一道木耳炒山藥,就想夾一塊,借着用膳的時間好好斟酌一下語言。
忽然,一段對話出現在她腦海裏。
“為什麽皇上從來不吃山藥?”
“娘娘有所不知,”這聲音有點熟悉,似乎就是張公公的,“在陛下還是太子時曾中過一次毒,毒就下在木耳炒山藥中,虧得陛下自小便服下靈丹妙藥,這才抵住毒性,留得一命,但也着實傷了陛下的身子。自此之後,陛下便不再食用山藥。”
沈鸾愣愣的看着盤中雪白的山藥,她确定這段話是她記憶裏的一部分。
只是為什麽在這個時候突然想起,這幾天,她在家裏也吃過木耳炒山藥呀。
“怎麽了?”
沈鸾眉頭緊鎖,難道這就是那份被下了毒的山藥?還是說只是因為祁晏和這道菜同時出現,才刺激了她的記憶。
無論是怎麽樣,沈鸾都不會吃這道菜了。
“沒怎麽,”沈鸾抿唇,如果這道菜沒有問題也就罷了,如果真的是這道菜被下了毒,難道她要眼睜睜的看着祁晏中毒嗎?
怎麽說他也是皇舅舅的兒子,剛剛還給她道了歉,好吧,就算他不道歉她也不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祁晏見沈鸾是在準備吃木耳炒山藥的時候神色有異的,“這道菜有問題?”
沈鸾咬了咬唇,說出這道菜可能被下毒很簡單,但要是祁晏問她為什麽她怎麽說呢。總不能說她是重生的,突然記起來了那麽一點吧。
正當沈鸾不知怎麽開口時,祁晏再次擊了擊掌,一個男人倏的現了身。
祁晏将木耳炒山藥端到男人面前,“看看這盤菜。”
男人不多言,從懷裏取出一個黑布包,打開,裏面竟是一排長短不一的銀針,只見他取出一根紮在山藥上,不過一瞬間,銀針立刻變了色。
沈鸾呼吸一滞,居然真的就是這盤木耳炒山藥,如果沒有她,祁晏是不是已經中毒了。
“給郡主把脈。”看着變黑的銀針,祁晏臉色瞬間沉下,森然到可怖,聲音沒有半分起伏,沈鸾卻感覺到其中的滔天怒意。
沈鸾從未見過祁晏這般模樣,她乖乖的讓男人把了脈,聽到男人說她沒有中毒,祁晏神色稍緩,這才讓男人給他把脈,幸好也沒有事。
随後男人檢查了桌上的其他菜,結果是只有那一盤木耳炒山藥被下了毒,還是劇毒,一般人沾之即死,比如沈鸾。
“抱歉,”祁晏讓人把這一桌子菜撤下,歉然的對沈鸾道,“請你用膳竟然發生這種事。”
沈鸾現在很擔心祁晏問她剛才夾菜時為什麽遲疑,趕緊找理由告退,“你現在很忙吧,我就先回去了。”
“不忙,他們會處理好,”祁晏起身,“你沒去落雁閣裏吧?”
沈鸾點頭。
祁晏和聲,“想進去看看嗎?”
你都這樣說了我能說不想嗎,沈鸾跟着祁晏進到落雁閣。
除了一個平常的院子外,落雁閣就是一座藏書閣,密密麻麻的全是書,對于讀書人來說,這應該就是世外桃源了。
沈鸾随意翻了幾本,都是經典子集,偶爾還能看見一兩句批注。
“這些你都看過嗎?”她好奇的問。
“大部分,”祁晏走到樓梯處,“我們去二樓吧,那裏應該有你喜歡看的書。”
沈鸾跟着他上樓,今天可能是他們十幾年來說話最多的一天,沈鸾都覺得她和祁晏親近了些,言語間也沒那麽生分了,“你知道我喜歡看什麽?”
祁晏回頭一笑,“武俠話本一類的吧。”
沈鸾驚,“你怎麽知道?”
祁晏淡笑,“你性格爽朗,快言快語,又重情誼,會猜出你的喜好并不難。”
沈鸾睜大眼,“你這是在誇我?”
祁晏上到二樓,回身扶沈鸾,眼中帶着笑意,“不明顯嗎?”
看着伸到她面前的手臂,沈鸾笑了下,沒有拉,“有點不敢相信。”
她之前不喜祁晏,便一直覺得祁晏不會喜歡她,哪怕重生回來,對祁晏有了新的看法,她也覺得祁晏不是會随便開口誇人的人。
祁晏神色自然的收回手,“這一層是描寫風土恩情的游記以及各種話本,你可以看看。午膳很快就會重新送來。”
二樓和一樓沒什麽大區別,也是一排又一排的書架。
沈鸾抽出一本,是游記,打發時間不錯。
看了不大會兒,沈鸾忽然聽到一陣悅耳的古琴聲。
沈鸾放下游記,穿過一排排的書架,來到一個露臺。
祁晏背對着她,盤腿坐下,手指輕撫古琴,琴音泠泠,是她從未聽過的曲調,但很好聽,仿佛晨間略過山澗的清風,帶着微微涼意,又仿佛是天邊一縷雲彩,自由随性。
一曲終了,沈鸾情不自禁的誇道,“真好聽。”
她幼時也是學過古琴的,只是沒有耐心,終是荒廢了。
祁晏起身微笑,“偶爾覺得心煩時會來彈一曲。”
“祁晏,我……”
“嗯?”
沈鸾原是想說她現在已經不讨厭他了,但看着祁晏,她又覺得這麽說有點怪尴尬的,便搖了搖頭,“沒什麽。”
“我們下去吧,午膳應該已經擺好了。”
這一次沈鸾沒在想起什麽,兩人愉快的用了午膳。
沈鸾帶着幾罐蟹黃油回到了明珠殿,一進殿就看見沈闵。
他溜她一眼,低頭喝茶,慢悠悠的道,“回來了。”
沒由頭的,沈鸾有些悻悻,好似她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