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夢魇

大雨潑傘,時而風過葉折,傳來飒飒聲響。

凄風苦雨之中,天地塗萬物以濃墨重彩,俱裹于一望無際的濃重夜色裏。

他踩在冰冷之中,一點點地理清思緒。

所謂的驅蟲避瘴的百草囊,原來不過是于無形取人性命的至毒。蕭然無意而焚,毒兇才現,而太子嗅香緩積,毒潛脈中,以致不察。

至于懷藏香囊的他自己……

澤年在夜中驟然放聲長笑,怒得很,悲得很,帶着那麽點自嘲的滋味,像在與夜鬼宣洩憤怒與質問:

我信你,為我錯?何如欺我?害我?

笑聲又帶着那麽點認命的蕭索意味。

沒有人規定善意與惡意不能混為一談,是他自己太天真,太愚蠢,才相信世間有無償的善良,一腳踏入,還拖了他的兄長沉陷死沼。

這便是愚昧妄信的代價。

他狠狠丢了傘,在雨中壓抑着怒吼,又困獸般地嗚咽。漫無目的地在大雨中四走,想求天撞地問一個答案,問人心何險,問真心何賤,可無邊之中只有雨聲風聲的嚎笑。

笑吧,都笑吧,我确确可笑!

忽而腳踢到那把傘,他在雨中低下頭,茫然地想起了什麽來。他撿起傘失魂地往宮所走,心想這不是他的東西,他沒有資格糟蹋。

他渾渾噩噩走到宮門處,卻看見階上站了個孩子。

蕭然喜歡看這磅礴有力的雨,這讓他想起三千裏外的蒼茫故土,也只有這雨才叫他找到了中原內外的相似,以此讓人生出一點歸屬感,沒有那麽強烈的對敵國的敵意。

他看着雨,現實中的蕭殺入他眼中過濾成懷念的溫柔,并且在看見執傘人回來時,這個眼神也沒有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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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殿下,”他大聲在雨中喊,“雨大,快上來躲躲!”

澤年回神,大步踏上臺階,看着他的眼睛問:“你在這作什麽?”

蕭然靈機一動,答:“見六殿下許久不歸,在此等候。”

良久,檐下濕漉漉的人呆呆地問:“等我?”

“不妥嗎?”他笑,“六殿下,你在傘下怎麽也淋成這樣?快換身幹爽衣服,小心着涼啊。”

他收了竹傘遞去:“這個,先還你。”

“要是不嫌棄,請收下吧,就當是我對殿下連日照顧的謝禮。”他心情一好,眼角眉梢挂滿乖巧溫柔,唇邊五分笑意有十分暖意。澤年垂目:“那……送我了?”不等回答,他又自言自語:“你要不回去了。”

蕭然覺着好笑,一把傘,難為他這麽看重。

如果夜沒有那麽深,雨沒有那麽大,他沒有那麽專注地看雨——

如果他認真看一眼他的眼睛,他不會這樣親切地待他,寧可又是惡言惡語,也絕不待他有一分好。

也許那樣,他就會一直把他當晉小世子對待,而不是當作蕭然單獨看待。

同樣的,他就不會在很多年後,只記得他是澤年,而不是大慶六皇子。

那天晚上蕭然睡得很香,直到半夜被宮人叫醒:“世子,世子,您快去看看……”

他揉着眼困倦地出去,只見宮門口蹲着個瑟瑟發抖的人,頭發散在肩頸處,使面容秀麗得像個姑娘。

宮人手無足措:“六殿下也不知道怎麽的,在外頭敲了很久……”

他心裏卻不怕,直接上前:“六殿下,這麽晚了,你還有什麽事麽?”

那個人擡起頭來,撞見昏暗之中一雙碧淋淋的眼,整個人便癡了。面上先是茫然,而後是痛苦與混沌,他抓住眼前小孩,在迷亂的夢中反複斷續地追問:“為什麽……?一定要……死?”

到底還有多少陰謀?

宮人被這瘋癫形容吓得哭叫,越發刺激得他抓狂,扳着小孩兩臂的手越加用力。

蕭然被唬得困意盡散,下意識擡腿就想将人踹出去,垂眼卻看見自己白色衣袖上有刺眼的血色,原來是他食指傷口破裂,血痂外翻。

他這一腳頓時就下不去。

見皇甫六雖神智不清,卻也沒傷人,倒像是被魇住,一時拎不開夢境與現實的區別,他便壯着膽子摸摸那家夥的臉:“沒死,一切都好好的。”

這麽一碰,效果立竿見影。

蕭然一鼓作氣地抱住他:“你擔心什麽?我不是好好的麽?”

魇住的人癱軟了膝直接跪在了蕭然面前,臉埋在他胸膛處,環住他顫抖不休。

當夜,蕭然把床讓給了他睡,又仔細給他的手指包紮,心想:欠你的人情最好就此兩清,以後憑利往來,好容易分割結盟關系。

結果第二日清早,那人迷迷糊糊醒來,自己先大吃一驚:

“我怎麽在這?!”

小世子活活被氣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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