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春獵(下)
隔日,在威帝宣完一系列春獵事項與獎賞之則後,衆人飲酒振臂,而後威帝率先上馬,帶着一隊侍衛,高統領随側,最先策入獵場。
衆人載箭背弓,各自上馬,興致高昂地呼喝起來。
春獵剛剛開始。
平冶騎進獵場不久,澤年便拍馬追上了:“哥,你等等我!”
平冶聞聲停住,回頭看向他:“澤年?你怎麽來了?”
他們來時,春獵線路都是劃好的。比如太子這一片區域,是鹿兔多數、水草頗盛之地,專門是讓太子收獲獵物的。
“你昨夜沒來找我,我可是差了人去請的。”平冶打量他一眼,“誰知你在蕭世子那裏。”
澤年噎了一口,又聽平冶說道:“情難自禁,也得分個場合。”
澤年老臉一紅,義正言辭道:“我們是商量要事來着。”
……場地在榻上而已。
平冶微搖頭,也不拆穿:“那你現在怎麽來找我了?”
“昨夜本是想和哥說的,咱倆這線路能否調換一下?”澤年笑問。
平冶瞬間警惕起來:“為何?”
“哥,你知道的,陛下還未在朝野上金口賞過我什麽,這次春獵可是個好機會。嘛,就看哥你願不願意把頭籌讓給我了。”
平冶未在他臉上看出不對之處,還在思量之時,澤年又腆着臉過來懇求,平冶看見他巴巴的樣子,忍不住一笑:“好好好,我答應你就是了。可也得你自個争氣,要是你獵的比旁人還少,回去看我如何治你。”
澤年眉開眼笑,在馬上行了一禮道:“臣弟遵旨。”
Advertisement
平冶便帶着侍衛改道。澤年等到看不見人了,臉上笑意收去,解了穿在外頭的軟甲,裏頭不是以往的柳色衣,是件淺黃色的皇子衣。這正服他幾乎從不碰,此次穿上,倒叫他頗滿意。
只因從遠處看的話,可與太子服色混淆。
蕭然放手一箭,身後侍衛歡呼一聲,趕緊上前去拎起還在撲騰的黑兔,谄媚道:“世子箭法高超!”
蕭然笑了笑:“你們先替我收着。”說完擡頭看着天色,問道:“什麽時辰了?”聽了回答,他掉了馬:“不獵了,我獵得累了。”
“世子這就要回營了?”
“不。”他語氣有點不為人察覺的緊張,“我去找找六殿下。”
春獵線路是上頭安排的,鮮有人知,可他早熟記于心,七拐八繞,便進了那一片區域。
時間拿捏得應當恰當,但他仍是有些怕,想見他的念頭不斷加強。
他隐約見到了前方人影,四個侍衛圍着中間的人,正對外搭箭。
開始了。
他心一緊,将馬趕得更快,身後侍衛跟不上直呼喊。
平冶正被侍衛圍在中間,他指尖也搭着一支箭,冷汗劃過鬓角。
他沒想到還有人敢在春獵裏設埋伏。情況緊急,他也來不及去思考誰是幕後,心中只紮着一個念頭:
六兒那邊又是怎樣?
焦灼間,他看見有一匹駿馬快速馳來,黑色衣角獵獵,還未分辨出來人,就見那人在馬上俯身拉弓,銀箭如光影迅疾沒入叢中,他們這邊射來的箭矢便立即減少。
蕭然一連射了六箭,箭無虛發。他眯着眼睛見那叢中攻勢已弱,便不再多做耽擱,直身趕往前方。
“活捉刺客!”那人在中間怒喝了一聲,兩個侍衛離開陣營,身後侍衛為他們開道,配合得天衣無縫。
蕭然還來不及松口氣,就看見前方露出的人穿的是玄黃軟甲。
“蕭然!快去澤年那裏,他在西南一側!”平冶朝他大喊。
蕭然呼吸一窒,全力勒轉了馬缰,沒命地趕起馬來。
皇甫澤年!我是不是應該直接把你弄暈來得更好?
他咬着牙在心裏怒罵,眼睛被風刮得眼角發紅。
你為什麽就不能蠢笨一點,自私一點?什麽海清河晏,輔佐東宮,你為什麽就不能多顧着自己一點?
頰邊緊繃出鋒利弧度,掌心被馬缰勒出血痕,他心髒如在油鍋中煎滾,反複淩遲而沸灼。
沒過一會,他沖進了太子原先的狩獵一帶,又加快了速度。
沖到半途,他的馬越過一個陷阱,其中并無陷入過的痕跡。他的心剛放下一毫,擡眼卻看見兩個橫屍的帶刀侍衛,鐵蹄滿血的馬在地上哀鳴。
蕭然一陣暈眩,險些嗆出眼淚來。
他沖向獵場深處,遠遠看見幾匹馬,拔箭上弓。
埋伏的刺客只剩五個,正戒備地彎着弓,慢慢驅着馬靠近一行血跡蜿蜒而入的叢林。
他們所接的命令是不能殺,但一定要留點傷口,然後假意周旋,拖到時辰再撤退。但他們二十人的圍攻,如今只剩五個,饒是再武藝高超,心中都發起悚來。人人自危,都緊盯着叢中血跡處。
一個刺客忽聽到身後動靜,大喝一聲:“有人來了!”
話未落,三支裹着勁風的鐵箭呼嘯而來,卻只射死了兩個人。
蕭然的指尖發了抖,連他自己都沒料到這一點。
他直接放棄了防禦,迅疾再抓出三支箭,拉在弓弦上便放出。
一支箭迎風而來,他踹過馬偏了方向,那支箭掠過側臉,堪堪躲過致命處。可他還是不管不顧地往前沖,方才三箭只射倒了一個,還剩兩個。
他深吸一口氣,鎮定下來去拔箭。
這一摸,卻只摸出了一支。
蕭然咬牙,彎弓如滿月而出,再射死了一個。
沒有箭了,他還是要沖上去。理智告訴他皇甫六死不了,但他心裏有脫籠的火龍咆哮,将殘餘的理智焚燒殆盡。
他必須要看見他安好。
最後的刺客以為來的是侍衛,冰冷的箭尖瞄準了人。
他已做好不死即傷的準備,卻見叢林右側中有寒光一閃,一支箭擦着風斜着射出,穿過了刺客頸項,一箭斃命。
蕭然立即沖向那個方向,來不及減速便跳了下去,不管不顧地撥開來到胸膛的草。
“喲。”
他的脊背瞬間僵住,僵硬地轉過身,看見了靠在矮木上,身上穿着件反常淺黃色皇子衣的人。
他的鬓發亂了些,臉蒼白如紙,襯得眼睛愈發的黑。
蕭然僵着過去,蹲到他旁邊,目光極其可怕地盯着他肩膀上的箭。
澤年在這關頭卻還有心思笑,看着迅速來此的蕭然,若有所思。
他伸手折下那箭羽,故意道:“若不是你昨夜弄狠我了,我可是躲得開這一箭的。”
長弓放在一旁,他的右腳腳裸鮮血淋漓,被一只箭穿過。
他在亂戰中射了一只兔子的後腿,引着那血跡而入,自己則躲到這裏,看着那幾個刺客守在那,琢磨着等救援來到時要如何留個活口。可救援還沒等到,倒等來了一個箭法菜得很的蕭世子。
澤年心神俱震,哪還管得上留不留活口,最後一箭果斷了結。
他見蕭然失神地盯着他的傷,折了箭羽後去撫他臉上的擦傷,道:“這可毀容了。”
他又惡作劇地說:“變醜了,我可不要你了。”
蕭然擡頭死死盯着他,碧色的眼睛通紅。
叢林外震地的馬蹄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近,不多一時傳來了一個渾厚的聲音:“太子殿下!”而後一個哭哭啼啼的細聲緊随其上:“五哥!你在哪兒啊?”
澤年眼一亮,将手搭到蕭然肩膀上:“別發呆了,我沒什麽事,快扶我出去。”
蕭然沉默地将他扶起,半攙半抱地帶了出去。
那一隊人見了他倆皆一愣,獨威帝如常。
明心坐在高統領的馬上大叫:“六哥!蕭哥哥!”待見了澤年慘狀,她嗚嗚哭了起來,高統領不知所措地哄着她,越哄越哭。
威帝看到蕭然時怔了片刻。
碧琉璃一樣的眼睛……
一時心緒無比複雜。
他又看向澤年,見他傷不輕,揮手令人下馬去查看,那朱雀衣的少年卻攬緊了人不放。
威帝啓口,聲音低沉:“澤年,回營路上,你受得住嗎?”
澤年一邊暗暗捏緊蕭然肩膀,提醒他禦前失儀,一邊擡了頭笑道:“陛下放心,臣無大礙。”
威帝點點頭,掉轉黃金咬齧的汗血馬,命令高統領:“帶諸皇子回營,查看傷勢。”
在明心漸漸細弱的哭聲中,威帝不大也不高昂的聲音帶着帝王的肅殺與威迫,壓在所有人身上:
“清點人數,收營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