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連續幾天,洛宇惶惶不可終日。時常好端端地坐着,突然就石化一般,超然物外了。
他這明顯不在狀态的狀态,連剛起死回生的領導都看不下去了。應正宗拍拍他:“你沒事吧?”
洛宇被他猛地一拍,險些栽倒:“啊?”
“……”應正宗拉了一把椅子坐到他旁邊,“老洛啊。”
洛宇近乎警惕地望過去:“怎麽?”
應正宗擺出促膝長談的姿态:“那天在湖邊,吓到你了吧?”
洛宇心頭一顫,脫口而出:“沒有,有什麽好吓到的,什麽都沒有。”
應正宗又拍拍他:“是我不好,讓你遭那回罪。”
洛宇這才反應過來他指的顯然不是濕身的魏晉,恍恍惚惚地回過神來,覺得有點兒對不住這室友,亡羊補牢地關心了一句:“你現在想開了一點沒?”
“我已經好啦。”應正宗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最近找了家大公司的實習,人生一片光明。”
“哦,恭喜啊!那必須要喝一杯啊,走走走,我去叫老楊。”
洛宇覺得自己确實亟需酒精來麻痹一下那不斷高速運轉、行将燒焦的大腦。
當晚,幾個人出去喝了酒吃了飯,暈乎乎地傻樂着向回走。應正宗口中荒腔走板地不知哼着什麽歌,半個人挂在老楊身上,幸好他體重不比當年,還能被架住。
洛宇走在老楊另一邊,情況不比領導好多少,那思維卻還該死地繞着某件事轉不開。他眨巴幾下眼睛,忽然想到一個似乎無比高明的點子,連忙戳戳身邊的人:“老楊啊,幫個忙呗。”
“啥事兒?”
“你那動做愛情片的小硬盤,還收藏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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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楊愣了愣,發出一陣猥瑣的笑聲:“好說好說,标了星號的是重點推薦。”
——
夜深人靜,室友們都已鼾聲震天。洛宇坐在床上,戴着耳機,電腦屏幕的光芒打在臉上,酒已經醒了大半,神情卻還飄渺着。
他是個有條理的人,做實驗也講究采樣的合理性,連次序都想好了。
洛宇沒有先打開老楊的珍藏,而是在網頁搜索欄裏,微顫着手指輸入了幾個關鍵詞。
他很快下載到了想找的東西,深吸一口氣,眯着眼睛點下了播放鍵。
視頻中有兩個男人手拉着手走向一輛越野車。洛宇屏息凝神,如臨大敵地看着,卻見那兩人無非是開車談天,遲遲不進入主題,便快進了一小段。
結果撲面而來的畫面讓他險些一把合上電腦。
洛宇又吸了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硬是不移開目光,直愣愣地觀摩着兩個男人間的那檔子事。
十分鐘後,他嚴謹地将收伸進被窩裏摸了摸——蔫着。
洛宇表情愈加高深莫測,轉而打開了老楊的硬盤,直接打開了那個标了五顆星的。
——
翌日一早,老楊促狹地湊到洛宇床頭問:“如何?”
洛宇有氣無力地擡擡眼:“爽。”
“你看起來不像爽到的樣子嘛。”
“什麽都別說了,過會去小賣部買新紙巾盒。”
老楊大笑起來,笑到一半又停下了,迷惑地看着洛宇:“講真,你不像很高興啊,難不成腎疼了?”
“……”洛宇坐了起來,“老楊,你有沒有……”
“沒有。”
洛宇翻了個白眼:“你做過春夢吧?”
“那不廢話麽。”
“春夢裏有沒有出現過……嗯……比較奇怪的對象?”
老楊想了想:“比如說?”
“比如說,平時明明沒往那方面想過的人……”
“當然有了,你這問的叫什麽話?”老楊唾棄地說,“能夢見女神那才是可遇不可求的吧,十有八九是白天剛接觸過的什麽人,或者認識比較久的——我還夢見過當年初中裏往我椅子上塗膠水的醜八怪呢。”
洛宇欲言又止,老楊奇怪地問:“難道你沒夢見過亂七八糟的人?頭一遭啊?”
“也……也不是。有一次我白天去了同學會,晚上就——”洛宇下意識地列舉起來,然而一句話沒說完,他竟出了不少冷汗,臉色甚至比昨天喝酒前更精彩了。
是啊,這種事雖然奇怪而且令人不太舒服,但真的不是第一次發生了。人的大腦構造太複雜,那夢境裏的潛意識更是毫無章法可循,如果全部都要附會到一個解釋上,也太傻了。
有一瞬間,洛宇簡直有些痛恨自己那引以為豪的邏輯思維。
因為在這本該讓人放下負擔、舒一口氣的時刻,他卻立即想到:最奇怪的不是魏晉為什麽會入夢,而是自己為何在夢見魏晉之後,頓時陣腳大亂地自我懷疑起來……
那本不至于。
是他自己讓它“至于”了。
——
“下課。”聞牧舟說。
年輕的男男女女低頭收拾書本陸續走出了教室,偌大的空間頓時安靜了下來。聞牧舟合上電腦,提起公文包,從講臺上往下一望,窗邊還坐着一個人。
聞牧舟瞧了他一眼,就像是透過他的身體望了望窗外的風景,沒作任何表示,甚至連平靜的表情都未曾波動,自顧自地轉了個身,朝門口走去。
申海默不作聲地看着他筆挺的背影。
這一個月以來,申海旁聽了聞牧舟的每一堂課,風雨無阻,來了就挑一個不顯眼的位子坐下,既不跟聞牧舟打招呼,也不試圖引起對方的注意,似乎真的只是對課堂內容有興趣。
聞牧舟對此不置可否,有時目光掠過申海,也輕飄飄地不作停留。起初幾次申海以為他沒看見自己,後來才意識到,對方是比自己更幹淨利落地結束了那段似是而非的交情。
講臺上的聞牧舟看起來和平時判若兩人,有種一旦開口便讓全場凝神傾聽的風度,談吐确如春風化雨。申海上過許多教授的課,其中大多人比聞牧舟年長,但不知為何,卻是聞牧舟最有氣勢。
這樣的聞牧舟仿佛距離他十分遙遠,申海不由地想起自己這些天費心打聽到的消息。能在這所大學常駐的,除了真才實學,多多少少也有些背景,而聞牧舟還那樣年輕……
申海最初過來,是想找機會去搭讪的,但拖得越久,看得越多,他就越慫。不知不覺,居然就旁聽到了現在,都快跟班上的同學混熟了,聞牧舟那邊卻還毫無進展。
申海咬了咬牙,忽然起身飛快地追出了教室,奔向聞牧舟辦公室的方向。
聞牧舟還沒進門,申海叫住他:“教授。”
聞牧舟頓了頓,回過頭來,也不問他來意,指了指辦公室說:“進來坐吧。”
申海風蕭蕭兮易水寒地走了進去,往牆邊的沙發上坐了。聞牧舟卻還站着,在書架上挑挑揀揀,口中說道:“有陣子沒見了,你還好嗎?”
他這是睜眼說瞎話了,申海張了張嘴:“……不太好。”
“嗯?”,聞牧舟下了講臺就沒了那股子意氣風發的味道,人有些倦怠,顯得很溫和。申海鼓起勇氣沖口而出:“我很想念你。”
話音落下,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聞牧舟将一本放錯了位置的書冊取下來:“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年輕人要學會放下。筆友沒了可以再交,這次看準些就行……”
申海急了,噌地站起來:“我想的不是阿紫,是那天茶館裏的教授你。”
他一站起來,就比聞牧舟高了不少,再加上那天生冷峻的眉眼,根本沒人能看出來這人有多慫。聞牧舟一撩眼簾:“坐下,站着幹嘛。”
申海只得又坐回去:“我知道這在你聽來一定很傻,但是……”究竟要“但是”什麽,他卻說不出了,躊躇半天,用一種近乎幼稚的頑固姿态說,“但是我寧願說出來被你嘲笑。”
聞牧舟沒有笑,也沒有其他表情,不緊不慢地把那書冊塞進了正确的地方:“我知道了。”
這句之後便沒了下文。申海來之前演練了無數遍,這更壞的情況也想象過,因此并不氣餒,破釜沉舟地往下說:“這段時間,我重溫了跟阿紫的那些通信,教授披着那層僞裝,反而說了些真心話吧?阿紫偶爾也會覺得孤單……”
“申海,”一直平心靜氣地聽着的聞牧舟打斷了他,“我那天拿出誠意告訴你真相,不是為了聽到今天這些話。”
申海立即閉了嘴,低下頭緩了緩才說:“我知道了,以前的事都不提了。”
他再也說不下去,垂頭喪氣地起身朝外走去,卻又在門口回過頭來:“教授,我還會去聽課的。”
聞牧舟轉身與他對視了兩秒,神情十分複雜,甚至有一絲莫名的茫然。
然後申海聽見他說:“請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