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夜中人┃幽暗中的強敵!

江山如畫,餘晖漸落。

距離上一場大雪,已經過去數日。山崖下的雪都已經化了個幹淨,可半山腰上好籠着一層銀裝,被黃昏時的光芒一撒,直如鋪了一層赤紗。

仲舒上來的時候,便瞧見顧昭站在那山道邊,往下看着。

“顧師兄,方才派去不空山的弟子已經回來了,天機禪院的說辭與往常一樣,稱他們既沒有見過沈獨,更沒有救過他。”

往前站了一步,又躬身一拜,仲舒的聲音裏藏着幾分費解。

他也是蓬山的弟子,算顧昭的師弟。

只是二人間的地位實在是天差地別,說是師弟,可就算是按上“下屬”兩個字,也半點不為過。

畢竟他是蓬山新一輩的第一人,人傳“蓬山第一仙”是也。

事實上,仲舒也沒從沒覺得他當不起這“第一仙”三個字。

端看這負手立在山道邊緣亂石上的身影,便該能窺見幾分風采了。

一襲青衫素淡,手中持握着一根玉笛,長發則以梨木簪束起;側臉的輪廓,猶如靈秀的山水,垂視的雙眸,偏藏有浩渺煙波,萬裏層雲。

顧昭的五官極其好看。

可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卻不會感覺出來。

第一時間能感覺到的,只有一個“淡”字。淡靜,淡然,淡泊,甚而是一種遠高于時的疏淡與淡漠,好似月出瑤臺,留天以仙影。

聽見仲舒的聲音,他也沒回頭。

人站在那塊巨石上,目光則從那依舊覆蓋着殘雪的山腰上擡起,投向了頭頂無垠的天幕,隐約間看見了一道白影如電一般疾掠而來。

于是他笑了一聲:“天機禪院沒見過沈獨,沒救過沈獨,卻不代表沈獨不在不空山。”

“師兄的意思是?”

仲舒其實覺得不大可能,因為沈獨當時的傷勢實在是太重了,哪裏像是還能活下來的?可顧昭這麽說,分明像是覺得沈獨沒死。

顧昭那一雙修狹的眼底,透出幾分清泠泠的慧光,卻沒回答這問題,反而淡淡地問道:“今次去,也沒見到那一位善哉嗎?”

“這個……”

一提到這個,仲舒便覺得有些惱火。他本不是什麽脾氣好的人,從拜入蓬山,到行走江湖,許多年下來也只服過顧昭一個,可這一次在天機禪院卻似是遇到了小半輩子都沒吃過的憋屈。

“知客僧說,那個善哉在修什麽閉口禪,所以不見外客。”

“閉口禪?”

遠處那白影已經近了,竟然是一只幽識鳥。顧昭微微蹙了眉,也不知是因為這鳥,還是因為仲舒說的這話。

“外頭出了這麽大的事,卻還一門心思修煉。他若是不離開千佛殿,旁人也無機可乘。”

千佛殿!

仲舒心頭一跳,悄悄擡起頭來看了自家師兄一眼,幾乎立刻就想問:婁東望的後人我們都找到了,為什麽不直接找天機禪院要那三卷佛藏,要這樣大費周折地打聽善哉,打聽千佛殿?

可一看到那清冷的眉眼,他竟一下不敢問了。

顧昭也不再說話,擺了擺手道:“你去吧,多注意一下其他各門派的動靜,尤其是妖魔道那邊派來的人。旁的倒不要緊,若那個裴無寂出現,立刻來禀我。”

“是。”

雖然外面都說裴無寂是沈獨的一條狗,修為也無法跻身第一流,可此人心機深重,如豺狼虎豹,絕不能小觑。

尤其是在這時候。

仲舒也知道輕重,應了一聲之後,便退了走,去打聽別的門派的消息。

顧昭依舊站在原地。

等到仲舒走沒了影兒,他臉上那一點總使人如沐春風的笑意,便慢慢地隐沒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凝的冰寒。

自袖中取出一截短香,他也不将其點燃,只放在掌心,向着外面伸去。吹來的冷風,将那一股常人聞不見的香息帶走,向着天際盤旋。

片刻後,半空中一聲清鳴。

“撲棱棱”,雪白的幽識鳥落到了他的手臂上,垂首便向他掌心一啄,吃起那一截短短的幽識香來。

鳥腿上綁着一只細細的竹筒。

顧昭一眼就看見了。

他伸手将其取下,待幽識鳥啄食了幽識香之後,也暫時沒放它離開,只是打開了竹筒,将封在其中卷成了一條的紙片取出,展開來看。

沈獨那一手即便是規整的蠅頭小楷也遮不住濃重殺意的字跡,便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一字一句。

顧昭認認真真地讀完了,末了看着那單獨提出來寫的最後一行字,卻是沒忍住笑了出來。笑完了,又覺得複雜:“沈獨啊……”

天下九成人盼着他死。

可他偏偏不死。

有時候顧昭都覺得沈獨活得沒意思。

萬人之上,萬人唾罵,雖是妖魔道十年道主,殺人也好,傾軋也罷,從不見得有多快樂。既不圖那浮名,也不迷那權力。

論虛僞,他連自己十之一二都不如。

活得太真。

為了活着而活着。

所以在月前那鴻門宴上,有那麽一瞬間,他其實也覺得:沈獨這般的行屍走肉,也許死了會更自在。

可還是那句話,他沒死。

“不過也好。”

手指輕輕地壓緊,顧昭唇邊綻出了一抹淺笑,眸底的幽光只如同天際浮過的一片陰雲,暗暗的。

“天乾地坤,明暗相輔,正邪相成……”

雪白的幽識鳥,飛來了,又飛走了。

飛來時,它帶來了一封信;飛走時,也帶走了一封信。

迅疾的身影,再一次地沒入了雲間,消無在重重的山嶺之間。

不空山地處中原北部群山,不是最高的那一座,卻絕對是最獨特的一座。傳聞山下有火脈,聚地氣,所以即便是隆冬的大雪,也不能在山頭堆積多久。

在萬裏衰色中,它依舊是一抹深綠。

山下竹海,碧波蕩漾。

沈獨手握經卷,坐在窗邊,算了算時辰,便知道那和尚就要來了。只是他也懶得收起自己放蕩恣睢的姿态,只好整以暇地看着前面那條山道。

果然,沒出一刻,月白的身影便準時出現。

“還真是他娘的雷打不動……”

嘴上未免又不幹不淨地罵了一聲,他現如今也懶得跟和尚打招呼了,只注視着僧人走近,然後看他進來将粥菜放下,又提着食盒走了。

低眉斂目。

從頭到尾,就沒看沈獨一眼。

那模樣,簡直像是坐在窗沿上這大活人根本不存在,他也根本沒看到一樣。

沈獨氣笑了。

人一走,他就把那經卷扔回了書案上,吹了吹那略燙口的粥,三兩下給喝了個幹淨,接着就跟了出去。

傷已經好得很全,功力也回來不少。

這時候,別說是天機禪院,就是龍潭虎穴他都敢去闖上一闖。

幽識鳥已經出去,還不知顧昭那邊什麽時候收到信,又會什麽時候答複;距離反噬發作,本應該還有七日,可之前的先兆提前了三天多,讓他生出了警惕。

先兆提前三天,若反噬也提前三天,那留給他的時間便只有四天了。

得要抓緊時間。

從上次在千佛殿聽來的只言片語便可判斷,顧昭和正道那幫僞君子,此次追捕他來天機禪院,其實醉翁之意不在酒。

大家的目的都在那三卷佛藏上。

如今他可是占着天時地利人和,只要能将這東西成功盜走,那麽近期這一場勾心鬥角的風雲裏,他沈獨依舊會是最大的贏家!

“呼啦。”

冷風吹拂,衣袍獵獵!

潛行于黑夜中,沈獨迅速地跟上了僧人的腳步,駕輕就熟地從山腳下這一座大陣之中穿過,又通過了那一座奇詭的石陣,便再一次看到了那片恢弘靜谧的禪院。

因為上次已經進來過,所以這一次,他不再只追随着那僧人的腳步,而是半道上便折轉了方向,先往藏經閣的方向看了看。

那是那天僧人們搬經卷去的地方。

沈獨之前懷疑過,因為最近緊張的局勢,天機禪院可能将那三卷佛藏的位置轉移。

只是都還沒接近那一座龐大的樓閣,他就已經看見了站在前面臺階上的兩名老僧,穿着一身袈i裟,相對而立,似乎正在說話。

這分明是院中高僧才有的打扮!

沈獨心裏一驚,雖自恃已恢複了七成的功力,可也沒那膽氣敢在兩名高僧面前露出痕跡,幹脆潛在暗處等待。

可沒想到,等了半天,這倆老禿驢也沒走。

不僅沒走,還進去了。

一人在前一人在後,消失在藏經閣門內。那腳步顯得有些沉重,讓沈獨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有這倆人在,看來,他想要今天潛入藏經閣一探,是不可能了。

思慮片刻,他便果斷地改了目标。

藏經閣今天要探有難度,不如回頭去看看千佛殿。

那一日他潛入殿中看到的那箱箧,尤其是箱箧中那一串被他放了回去的佛珠,始終讓他耿耿于懷。

只因為,那一串佛珠太輕。

沈獨也是回去之後才反應過來的。

看表面的材質,那是一串沉香木,入手的感覺也沉甸甸。可相比起那個品質的沉香木來說,還不夠重!

這裏面,總該藏着點什麽秘密才對。

所以,打定了主意之後,他便調整了方向,四下裏一看,一下就瞧見了後方不遠處的千佛殿。

今夜的千佛殿,很暗。

沒有人。

甚至連燈火都沒有。黑漆漆的一片,外頭月亮沒出來,牆壁上的千尊佛像都看不清晰,只有那一股叫人覺得莊嚴肅穆的旃檀香息依舊濃重。

“這當真是千佛殿嗎?”

沈獨潛來之後一看,覺得有些無法理解,上一次來戒備松散也就罷了,可畢竟還有個人影,現在這殿內幹脆連鬼影都沒了。

“莫不是那三卷佛藏,的确已經不在殿中?”

想起自己上次來時候見到那些僧人,包括那個啞巴和尚,都把這殿中的經書往藏經閣搬,他慢慢地皺起了眉頭。

人藏在殿外的陰影中,沈獨等了許久。

他運轉起六合神訣,收斂自己呼吸與動靜的同時,也将五感提升到了極致,能讓他用自己最大的感知力來感知殿內的情況。

畢竟是千佛殿,不敢托大。

殿內安靜極了。

沒有人的說話聲,也聽不見呼吸聲,甚至就連燈火燃燒的聲音都聽不見,因為殿中的燈盞都暗着。

只有風過窗棂,吹動陳舊的窗紙,嗚嗚作響。

沒有人。

沈獨只花了片刻便确定下來。

可他依舊沒進去,而是又在外面等了許久,也向着遠處看了看,發現沒人朝着這邊走,才化作一道魅影,悄然潛入。

進了前殿,從釋迦牟尼佛像的香案前往後一繞,便是後殿。

沈獨的腳步很輕,呼吸也幾乎聽不見,看上去算是很謹慎了。但事實上他的戒備已經放下來一些,意态算得上從容。

畢竟是第二次來了,也不陌生,且裏面還沒人。

可沒想到,就在他繞過佛像,一腳踏入後殿那一個電光石火的剎那!

一道強勁掌風,猝然襲來!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竟迸濺出一股緊繃而又壓迫的力量,于無聲中暴漲,在靜寂裏轟裂!

猛烈!

剛勁!

沒有殺機,卻渾厚霸道!

這一瞬間,沈獨頭皮都炸了起來,幾乎下意識便要驚聲喝問,可閃念間又醒悟過來,硬生生将那一聲“誰”,給吞了回去!

驚魂之間,竟只來得及倉促一掌!

“轟!”

六合神訣暴起,狂暴的掌力瞬間洶湧,與那黑暗中伸出來的一掌印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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