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真修羅場
結果,沒等谷陸璃打給談方方,談方方自己先打來了,三兩句要了谷陸璃的房間號,八點多一點的時候,左手一箱牛奶右手一筐果籃地進了屋,後面還綴着個拎着外賣的遲肅然。
房門被推開的那一瞬,三個人打了個照面就愣了倆。
遲肅然跟宋堯山眼神甫一交彙電光火石間就無聲無息先掐了一局。
谷陸璃只想着來的鐵定是談方方,還沒開口喊師姐,平躺着就感受到了一把勢比燎原的火莫名其妙就燒了起來。
她詫異地微微偏了下頭,只一眼,就瞅見了眯眼瞪着宋堯山跟只鬥雞似的遲肅然。
谷陸璃:“......”
“麻煩師姐你跑一趟了。”谷陸璃擡手跟他倆打了個招呼,嗓音喑啞微弱道,“遲哥,你也來啦。”
遲肅然用意念跟宋堯山掐得正歡,火花“噼啪”四濺,一時不察,竟沒顧得上理她。
谷陸璃忍住突突跳的額角詢問似地沖談方方使了個眼色,談方方只聳了下肩,神色如常地從“戰場”中央橫穿過去,神經粗壯如鋼管地把牛奶水果往她床下一扔,徑直拉過宋堯山的椅子就坐下了。
基于電話裏她已問過病情,就省了再次關懷,開口異常掉智商:“阿璃你這插的是什麽?食道引流管還是氧氣管啊?”
她這話詭異地說出了些驚悚的味道,不管是引流管還是氧氣管,那都不是普通病人用得着的。
谷陸璃一愣,連掐架那兩位的注意力都被談方方拉了過去,齊齊往床頭聚了過來,遲肅然冷不防還讓吓了一跳,嘴角動了一動。
“是三腔二囊管,壓迫止血的。”宋堯山搶在遲肅然前面接了話,眼明腳快地往谷陸璃另一側床頭一站,轉身在牆角櫃子上取了兩個茶杯倒了水,繞過床尾,一人一杯遞給遲肅然跟談方方,存心帶足照顧不周的歉意道:“只有白開水,這一下午兵荒馬亂的,光顧守着她了,我也沒空去買點兒其他東西。”
他這一下做足了主人家的架勢,話裏話外把他與谷陸璃的關系拉得極近,談方方心大地順着他的話道:“都自己人,喝水就行了,沒那麽講究,今天辛苦你了。”
“辛苦倒是不辛苦——”宋堯山作勢摸了把額頭,故意往谷陸璃那頭欲語還休地瞥過去。
谷陸璃登時被惡心得一哆嗦,宋堯山在她這兒的形象已經往想霸着她這棵歪脖子樹無所不用其極上去了,她只當他是怕她跟遲肅然真對上眼兒就沒他什麽事兒了,不齒他行為吧卻又不想攔着他,也想借他誤導誤導果然對她有點兒心思的遲肅然,好讓遲肅然知難而退。
宋堯山見谷陸璃縱容似得嘴角一撇直接閉了眼,便又明白了她的心思,心裏偷樂。
他大半張臉沖着遲肅然,眼神卻朝向談方方,位置站得尤其神,驚魂為甫似得再接再厲繼續補完下半句:“——吓得夠嗆是真的。”
遲肅然讓他這股子未言說的膩歪勁兒激出了一身雞皮疙瘩,握着水杯的手指無意識攥得發白。
他擡眼左右一掃,徑直往談方方身邊走去,嘴唇一動又要說話,宋堯山眼皮一掀瞧見,又神踩點地繼續搶了他一句,跟谷陸璃代言人似的:“幸好學姐的胃出血已經止住了,不過這管子暫時還不能拆除,得再過兩天。”
遲肅然嘴唇一抿又合上了,不動聲色橫了宋堯山一眼,臉色陰沉,顯然他想問的話,正巧就是谷陸璃出血是否止住了。
“止住了就好啊,”談方方完全偏離出戰場,她認認真真聽完宋堯山的話,還指着遲肅然手上忘了放下的外賣袋子,貼心地試探着問宋堯山,“那你一定沒吃飯吧?你中午就沒怎麽吃,正好遲肅然叫了外賣,要不你吃點兒?”
她頭一轉又問谷陸璃:“阿璃,你吃不成吧?”
“她吃不成,水都不讓喝的,待會兒會掉營養液。”宋堯山又代谷陸璃答了話,表情真誠地跟遲肅然道了謝,邊跟不情願松手的遲肅然接過外賣袋子邊又給自己屢次搶話的行為做了一個好解釋,“學姐那管子一直插進胃裏呢,挺不舒服的,她都不大想說話。”
谷陸璃冷不防又背了鍋。
遲肅然跟宋堯山暗地裏搶了幾秒鐘袋子,終于洩氣似地一松手,宋堯山拎着外賣坐回谷陸璃床頭,暗自竊喜氣死情敵還沒兩秒鐘,擡眼就瞅見谷陸璃眯着眼皮微一偏頭對他無聲做了個口型:“戲精。”
宋堯山也回以一個眯眼笑,當着她面“啪”一聲打開了飯香四溢的盒蓋。
谷陸璃:“......”
啊嚓,賤人吶!
口水不受抑制地嘩嘩倒灌,谷陸璃瞬間便覺得幹涸了一個下午的喉頭莫名濕潤了,肚子也——餓!死!了!
病房裏一時靜了下來,只剩宋堯山的吞咽聲,他也的确是餓了快一天,三兩口吃完了一份飯又去開第二盒。
情敵吃着他帶的外賣還逗着他的心上人,遲肅然真不知自己是來幹嘛的,簡直找虐,他讀了小半輩子的書讀得人越發往端方君子去了,實在幹不過宋堯山這種眼明嘴快心思活絡的。
遲肅然洩氣了半晌,學霸的意志力與不服輸的念頭複又燃起不屈的火苗,他一換戰略,直接一彎腰,腦袋懸在谷陸璃鼻尖前,拿水杯的手垂在床側,另一只手緊張地負在身後,擺出了一副長輩的架勢,神情嚴肅:“阿璃啊,我都聽談方方說了,你以後可不能吃辣了,你自己有胃潰瘍你不知道嗎?這才多大一點兒就胃出血,以後怎麽辦?”
谷陸璃還沉浸在自帶飯香味兒的“宋堯山是個賤人”的情境中不可自拔,冷不防又被老幹部似得一通教育,她虛弱無力地睜着一雙眼,從喉頭擠出一個喑啞無奈的“嗯”,算做聽完他話的禮貌應答。
“今後啊,你禁吃麻辣香鍋,禁喝冰可樂。胃跟別的器官不一樣,養一養胃粘膜還是能養回來,多喝小米粥。”他得了應答,只當谷陸璃聽進去了他那些話,旁若無人地繼續訓斥她,“你啊,就屬做學問的時候最機靈,這麽大個人了,吃什麽喝什麽都不懂得拿捏麽?”
谷陸璃眼角不住抽搐,她人本來就不舒服,都快凝不住精神聽他掰扯了,心說可安靜會兒吧,求你了。
她眼睫虛虛一眨,瞧見遲肅然又要張嘴,頭“嗡”一下立馬大了,宋堯山在一旁嘴裏塞着飯打心眼兒裏同情遲肅然:他明白遲肅然是想以樸實無華的關懷打動谷陸璃,想借他能教育谷陸璃這點兒地位身份來壓自己一頭,只可惜這策略沒用對時候。
“都是我的錯,”宋堯山咽了口中的飯,琢磨着谷陸璃臉色趕緊給她解圍,把話題往走拉,“可樂是我給她的,我以後親自監督她,一日三餐小米粥,親自煲了送來給學姐賠罪。”
遲肅然讓他又一打岔,差點兒就想怼他一句:“你是什麽東西,用你給阿璃煲粥?”
礙于君子身份他又不能當着谷陸璃的面兒跟宋堯山正面撕逼,氣得自己內傷吐血。
他嘴角一動就想反駁他:“用不着你,我們有食堂。”,結果他話未出口,就再次被宋堯山搶了白。
宋堯山見了鬼一樣,似乎能看穿人心,他一張嘴,未蔔先知直接就是:“我知道咱們學校食堂有的賣,但是自己煲的還是好,不加食品膠,比食堂的健康養人。”
遲肅然:“......”
宋堯山猜中了谷陸璃的心思,便越發得肆無忌憚,心裏壓着的那些真真假假的情緒通通倒了出來,嘴上越發順溜。
遲肅然肉眼可見得就要黑臉抓狂,他抿着嘴手在背後緊握成拳,倒是終于安靜了。
谷陸璃得了空擋,打量了一打量宋堯山無可挑剔的側顏,心裏越發坐實他是只披着羊皮的狼,再微一偏頭又見談方方端着一張茫然臉看熱鬧,眼裏八卦的欲望都快淌出來了。
遲肅然到了這份上也不想退讓,他跟自己較勁兒似地凝着谷陸璃,但又實在不知該說什麽了。
他靜了片刻,突然“咦”了一聲,擰了粗眉,頭又往下低了低,指着谷陸璃額頭上的青紫沉聲詫異道:“阿璃,你頭上怎麽了?誰打的?!”
谷陸璃眼角剛平複下去的青筋聞言又跳了出來,她心累地閉了閉眼,卻被遲肅然理解成了難以言表的心酸。
“你說,誰打的,”他話說到這兒愈加硬氣起來,“你說出來,我幫你揍他去!”
谷陸璃那一刻就覺得跟遲肅然一比,宋堯山簡直就是人精:宋堯山肩頭那一塊白襯衫都讓她粉底混着眼影暈染成了楓葉色,她妝脫得徹底,想必宋堯山守着她一下午也發現了她臉上的傷,但他卻選擇不問也不說。
因為昨天晚上是正月十五,能在那樣一個特殊時間裏打她,而她也不願提及施暴人的不過就是家裏人,這話說出來就是家務事,說難聽點兒叫家醜,他們外人都沒資格插手。
別人都當沒看見,遲肅然卻上趕着要揭這塊疤。
宋堯山雖說自己不問,但他也想知道到底是誰傷了谷陸璃,他也不幫谷陸璃轉移話題了,吃着外賣豎着耳朵,關注事态發展。
這下連一直裝傻攪渾水的談方方都看不下去了,她忍不住碰了碰遲肅然,“男友力”正熊熊燃燒的遲肅然卻不解其意地掃了她一眼後,又轉頭繼續盯着谷陸璃,自以為是在給她寬心打氣:“別怕,你只管說是誰吧。”
谷陸璃眼皮一掀,實在扛不住他那副“不說不休”的架勢,無力地道:“我弟。”
她嗓音低且弱,字卻咬得很是清晰,在座三人都不知她原還有個弟弟,谷陸璃也不給他們多問的機會,話音未落便追着又道:“遲哥,你幫我去護士站問一聲,看我能輸營養液了麽?”
遲肅然倒嘴的詢問讓她一阻,下意識“嗯”了一聲。
谷陸璃眼尾一斜宋堯山,支開遲肅然的理由便找得相當好,她虛弱地磨了磨牙控訴道:“這混蛋把我吃餓了。”
正端着飯盒喝湯的宋堯山冷不防一口大鍋甩過來,“吸溜”的聲音登時一頓。
谷陸璃平日跟人說話一向疏離有度又謹慎有禮,“混蛋”這倆字基本是聽不見她講的,她當着外人似乎格外不給宋堯山留面子,如此卻又莫名顯得他們關系很好很親密。
遲肅然眼神暗了一下,轉身出去。
等門“哐當”一聲從外被拉上,谷陸璃也的确被餓得眼冒金星了,她轉頭毫不客氣地對宋堯山也下了逐客令:“滾出去吃。”
宋堯山掏出紙巾一抹嘴,示意她了一示意眼空了的飯盒底,起身一收桌面:“好啊,反正也吃完了,我去扔垃圾。”
谷陸璃只覺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毫無效果,又想吐血了。
她瞪着宋堯山陡然輕快的背影出了門,轉頭終于對着談方方正式開了嗓:“師姐,你怎麽把遲哥也帶來了?”
“寸的。我剛跟導師給你請了病假,正在走廊上給你媽打電話呢,說什麽原定要跟導師去外省參加學術研讨會的師姐生病了,臨時讓你補位,時間緊迫,導師二話不說直接拽着你就去了飛機場,你那破手機吧還正好又死機開不開了,暫時也辦法聯系她,所以就囑咐我代為通報一聲。”談方方笑了一聲,半死不活道,“我剛把這一通瞎話說出去,安撫了你媽,挂了電話,一轉頭遲肅然就在背後看着我,板着張臉就問——”
她一變臉,拉長了一張圓臉,壓低嗓子惟妙惟肖地學着遲肅然慣常刻板低沉的語調:“‘我剛才在樓下碰見了你導師,說吧,谷學妹去哪兒了?’”
“你說,我還能怎麽辦?”談方方再一換回自己聲線,脆生生地就道,“我只好把事情都和盤托出了,然後他就也要來探病,那我也沒理由攔着啊,所以就這樣了。”
“哎,”谷陸璃聞言只好嘆了口氣,“麻煩你了啊師姐,謝謝了。”
談方方擺了擺手:“好好養病吧,你一不在,我工作量上漲是必然的。”
谷陸璃又應了聲:“嗯。”
“哦對了,電話裏我聽宋學弟那意思,你差不多得住上個十天八天的,你又不讓通知你母親,那這幾天誰來照顧你?”談方方後知後覺補問道,“要不我留下?”
“不用。”谷陸璃慢吞吞地回了她一句,擡眸對着她疑惑的小眼神,硬着頭皮只簡潔地吐給她三個字,“宋堯山。”
談方方聞言愣足了三秒鐘:“......啊?”
谷陸璃定定地瞧着她,也沒解釋跟打補丁的意思,只待她回神。
“不是,”談方方反應過來“蹭”一下差點兒跳起來,“你跟他這進展速度也太快了吧,坐火箭了啊?你的厭男呢?”
谷陸璃:“.......”
她這回是不等谷陸璃打補丁和解釋,自己就已經開始腦補了,她恍然大悟地左手握拳一敲右手掌:“我就說中午看你倆吃飯的時候就不對勁兒,有暧昧,我的感覺還是很準的。”
“停,停,停,別瞎想了嘿。”谷陸璃一天沒喝水,一張嘴就快往破鑼嗓子上去了,她生着病還得身陷桃色緋聞的漩渦中,半吐槽半試探,“你快別秀你的第六感了,要說準,你怎麽沒看出來遲哥的心思?”
談方方聞言臉上表情登時僵掉。
谷陸璃瞬間就理解差了,忙尴尬地哼了一聲,不好意思道:“我什麽都沒說,師姐你就當我自戀吧。”
“不是,”談方方這才反應過來,猶不可信地大叫了一聲,“都一年多了啊,你終于發現了呀大姐!”
谷陸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