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馬車上的問答

這日,天氣晴朗,陽光溫暖。

小娟和父親的藥吃完了,鎮上的藥店湊不齊全。楊小姣就決定到縣城一趟。

鎮上有一條官道直通到縣城,往常這條路上會有不少牛車驢車經過,掏個一兩文錢就能搭輛車。今天不知怎地,路上連條狗都沒碰見。

這幾裏路對楊小姣來說也不算什麽。她穿上厚厚的棉衣棉袍,外面再套件半舊的深藍色披風,戴上帽子,捂得嚴嚴實實的,心情愉悅地沿着官道向縣城進發。

楊小姣走了将近一個時辰才到縣城,順利地抓好藥,将藥包放下随身的褡裢裏,一路跑跑跳跳地往家趕去。

冬日的道路又白又硬,路兩邊有時是一望無際的空曠田野,有時是枝幹蕭條的雜樹林,風吹過樹林,發出嘩嘩的響聲。

楊小姣獨行無聊,見路上無人,便放開嗓門唱起了鄉間俚曲。

她越唱越起勁,從“門前有條大黃狗”直唱到“妹妹你哪裏跑,讓哥哥我好找。”

楊小姣正唱到酣暢處,似乎聽見身後有馬車駛來的聲音。她連忙放低了聲音哼唱。

若是牛車驢車之類的,楊小姣會考慮搭個便車,但馬車她是從不攔的。一般家中有馬的人家是不在乎這幾個搭車錢的,二是馬車是封閉的,若是有什麽意外,跳都沒法跳。

楊小姣沒再看身後的馬車,自顧自地且行且唱。

只聽得“籲”地一聲,馬車在她身旁停下了。

車廂裏傳出一個熟悉而好聽的聲音:“小姣妹妹,你上來吧。”那聲音裏還帶着掩飾不住的笑意。

楊小姣不由得一怔,随即停住了腳步。

車門打開,厚厚的車簾被一雙修長的玉手掀開,雲鳳章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你這麽快就回來了?”楊小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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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事情已經辦完了。”雲鳳章溫聲作答。

“快上來吧,外面冷。”雲鳳章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要拉她上來。

楊小姣接受了他的邀請,但沒有接受那只手,她身姿輕盈地跳上了馬車。

車門被人重新關上,将寒冷阻隔在外。車裏固定着一只鐵架,上面生有一小盆炭火,裏面溫暖如春。

雲鳳章身上穿着一襲雪白的狐裘,顯得愈發面如冠玉,讓人不好直視。

楊小姣不好直視雲鳳章,對方同樣也是,他怕自己的目光太過熾熱露骨而吓到她。因此只得看向別處。

車輪辘辘而響,馬兒時而嘶鳴一聲。

車裏的兩人一直沉默着。

楊小姣覺得自己應該找點話說,于是就問道:“你的朋友沒來嗎?”

“沒有,他們還有事先走了。明年春天我們會再見到他們的。”

楊小姣覺得“我們”兩個字聽上去有些奇怪,他的朋友,跟她有什麽關系?

楊小姣問完這個問題,雲鳳章似乎也找到了話題。

“你爹娘好嗎?”

“還好。”

“你妹妹還好嗎?”

“正常。”

“新房子住得習慣嗎?”

“習慣。”

“……那大黃還好嗎?”

“……好,有時會到你家溜一圈。”

“嗯,回去我讓忠伯給它打個狗洞,方便它進出。”

“你家有現成的狗洞,就在西北角那裏,是我打的,——小時候和周玉音他們一起打的。”

“你真厲害,連狗洞都會打。”

楊小姣:“……”

問完這些問題,楊小姣以為他該消停了。

沒想到這只是一個開始。

“你冷嗎?往這邊坐坐。”

楊小姣搖頭:“不冷。”

雲鳳章把狐裘脫下來遞給她:“穿上這個。”

楊小姣再次搖頭,車裏這麽熱,她正要解下披風呢。

“你餓嗎?這裏有點心。”雲鳳章又問。

“不餓。”

“渴嗎?有茶水。”

“不渴。”

楊小姣第一次發現雲鳳章竟有話唠的潛質。

接下來的路途裏,他幾乎沒停過說話。

一般都是在他在問,她在答。到後來是他在自問自答。

“你喜歡狗還是貓?狗貓都喜歡對不對,你想養貓嗎?一定很想養對不對?”

“你還會經常頭疼嗎?睡覺還蹬被子、踹人嗎?”

楊小姣怔怔地看着他,換了別人問,她肯定會以為他的腦殼壞掉了。

但下面的一個問題,最終證實了楊小姣的懷疑。

雲鳳章又問,你喜歡冬天還是夏天?

“冬天對不對?”

“冬日的早上,北風在屋外呼嘯,有時下雪有時不下雪,溫暖的被窩裏兩個人相擁而眠——”

如此暧昧的有暗示意味的話,卻被他用光明正大而又一本正經地語調說出,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違和感。讓人感覺不到猥瑣和下流,但楊小姣還是覺得自己應該生氣。

她适時斷喝一聲:“停車,我要下去!”

雲鳳章自知失言,急切之下,忙伸手拉住楊小姣:“你別下啊 我只是想跟你聊聊而已。”

說完,他又開始鞠躬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你罵我幾句解解氣吧。”

楊小姣看着他那誇張的動作,不覺有些好笑。氣也漸漸消了。

馬車放慢了速度,然後又正常前行。

雲鳳章生怕自己再失言,他可憐巴巴地看着楊小姣,小心翼翼地說道:“我什麽都不問了。但你可以随便問我。”

楊小姣用報複的心态跟他說話。

她兩眼看着別處,慢悠悠地問道:“你看過大夫嗎?”

雲鳳章認真回答:“我身體不太好,經常看大夫。”

“我是說腦子。”

“……沒有。”

“你經常跟女孩子這麽搭讪嗎?”

“從來沒有!”

“沒人說你很奇怪嗎?”

“從來沒有。”

“為什麽我看到的你總跟別人看到的不一樣?”

“我故意給你看的。”

“為什麽?”

“……以後再告訴你。”

“以前誰跟你做過水煮菜心?”

“小姣。”

“小姣是誰?”

“你不知道自己是誰嗎?”

話題最後停留在此處。

楊小姣算着應該也快到家了。

她稍一醞釀,終于問出了一個直盤桓于腦中的大問題。

這一次,她勇敢地直視着雲鳳章的目光,

“我一直有個大疑問,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雲鳳章看她的神情這麽嚴肅,也随即端肅緊張起來。

“你問吧。”

楊小姣深吸一口氣,徐徐問出這句:“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車廂裏一陣靜默。

雲鳳章陷入了沉思,這個問題他想了多久,早就做好了準備,但直到此時他還是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該說真話。他對她沒有什麽可隐瞞的,可他怕就算他說了,她也不會相信。

楊小姣靜靜地等着。

雲鳳章不由得松了松衣領,他覺得車裏有些太熱了。

片刻之後,他擡起頭,深邃明亮的眸子專注地看着楊小姣。

他那平靜的語調中帶着一絲不可言說的苦澀:

“我說了怕你不信。”

此時的楊小姣像一個高明的審判官,步步誘供:

“你不說出來怎麽知道我會不信。”

“那好,我說。”雲鳳章稍稍停頓一下,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

“——你相信人死後會重生嗎?也可以說一個人突然有了前世的記憶。”

“嗯。”

“如果我說,我們前世是夫妻,我記得我們的一切,我記得你的模樣你的名字,我特意來找你再續前緣,你信嗎?”

楊小姣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在看他是不是說笑。但他的神色十分嚴肅,沒有任何玩笑的跡象。

雲鳳章緊張而又期待地盯着楊小姣,他在等待一個答案,等待她的審判結果,只要她表示願意相信,他就将一切合盤托出。那時,他再也不用這樣小心翼翼地壓抑自己的愛意,再也不用殚精竭慮、步步為營地接近她,他們可以提前幾年厮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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