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風起

事情的起因是這的:有一天晚上,雲鳳章跟往常一樣來攤子吃馄饨。吃完了,他還故意去多加一碗湯,趁這個功夫,他悄聲問道:“過幾天咱們一起去花會吧?牡丹花開得極好。”楊小姣早就惦記着這事了。李金夫妻也讓她去看看,畢竟來洛城一趟,不看花會等于白來似的。

可是跟他一起出行……楊小姣不由得想起上次被圍攻的事了。

雲鳳章笑了笑,說道:“沒事的,我有辦法讓人認不出我。”

“好。”楊小姣爽快地答應了。

雲鳳章心滿意足地回到坐位,慢條斯理地喝着湯,每喝兩口就看一眼楊小姣。

突然,一個像公鴨一樣難聽的聲音尖銳地響了起來:“嘎,這不是雲鳳章嗎?你竟然在這裏吃馄饨?”

楊小姣一看就認出了這人是那天街上被“擲石盈車”的張美辰。

張美辰後面還跟着一大群人,雲鳳章故意粗着嗓子說:“你認錯人了。”但張美辰不依不撓,趁他不注意伸手掀開了他的鬥笠。

這時,嘈雜喧鬧的夜市猛然安靜了下來。

李金和王玉花夫妻倆也呆住了。

王雙兒更是愣在原地不動。

人群嘩啦一下全圍了上來,把李氏燒餅攤擠得水洩不通。

張美辰咋舌:“竟然真是你。”

随即他的利眼迅速掃過攤子的每一個人每一樣東西,似乎在尋找着什麽。

這時張美辰身邊的人有人驚訝叫道:“我認得那個穿綠衣服的姑娘,她就是那天跟雲鳳章一起下車的那個!”

張美辰的目光刷地一下轉移到楊小姣臉上,盯着她看了片刻,嘿嘿怪笑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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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湊到雲鳳章面前,賤賤地笑道:“原來你的眼光這麽差,這樣的姑娘本公子可瞧不上,我府上的丫頭都比她——”

雲鳳章方才還是雲淡風輕,聽張美辰這麽一說,立即勃然大怒,一拳揮過去,把張美辰打得趔趄了幾步。

衆人頓時傻眼,這麽俊美的公子竟然在鬧市公然打人。

張美辰也傻眼了,他捂着臉,張大嘴巴瞪着雲鳳章。

他們以前也有過數次沖突,但雲鳳章從來都不拿正眼瞧他。

他身後的家丁侍衛嘩啦一下湧了上來,這時,忠伯和雲齊也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面無懼色地擋在雲鳳章面前。雙方靜靜地對峙着,氣氛十分緊張,一觸即發。

其他人看熱鬧不嫌事大,但周圍的小商販們就有些慌了,生怕自己的攤子遭殃。李金夫妻倆更是一臉緊張,畢竟事情是在他們攤子上發生的。

楊小姣硬擠出來,對雲鳳章說道:“這裏是鬧市,不要鬧得太厲害,會誤傷旁人的。”

雲鳳章看了看小姣,又看了看周圍,緊抿着嘴,拱拱手,對張美辰十分勉強地擠出一句:“抱歉,剛才手滑。”

衆人低聲竊笑。

楊小姣對張美辰道:“你嘴滑,他手滑,我看就此扯平了吧。你們做為洛城的兩大俊美公子,是多少少女的夢中人。怎能做出當街打架這樣有辱斯文的事來?”

衆人哄然大笑。連張美辰身邊的人也不禁跟着笑了。

張美辰眨巴着眼睛,驚詫地看着楊小姣,随即開懷大笑:“哈哈,想不到你還挺有眼光的。沖你這份眼光,我收回方才的話,你比我的丫頭強多了。既然如此,我就原諒他了。”雲鳳章又要發怒,楊小姣急忙拉拉她的袖子。

雲鳳章側臉看着楊小姣,只好按捺住怒氣,硬邦邦地說道:“你記住了,她比你家所有的人都強。”

張美辰也不生氣,只是賤兮兮地瞅着雲鳳章笑。

看熱鬧的人頗有些不過瘾,但旁邊的小攤販們卻暗暗松了一口氣,同時又用欽佩的目光看着楊小姣。

楊小姣驚詫的同時又不覺松了一口氣。

張美辰不但沒走,反而大模大樣地坐下來吃了兩碗馄饨。

其他人也紛紛點了馄饨或是面條。

楊小姣他們又重新忙碌起來。

圍觀的人還沒散去,但場面平靜許多。

這一場風波意外發生,意外消弭。

但楊小姣卻是一夜成名。

畢竟那晚的事那麽多親眼目睹。

從第二天起,便很多人來圍觀她,好奇地打量、猜測她。就連王姨和王雙兒也是如此。兩人怎麽也沒想到,那個天天帶鬥笠來吃馄饨的人竟然是雲鳳章,楊小姣竟然和他認識,而且交情不淺。

面對三人的疑問,楊小姣只好臨時編了個借口:“其實我跟他只是認識。我家境況很不好,他為人慷慨大度,救濟我們鎮上的孤寡老人,我家也在其中,就那麽認識了。後來來洛城,在路又碰見他,大家就一路同行,好歹有個照應。”

三人将信将疑,若只是認識,雲鳳章為何每晚都來?還用那種目光看着她?可是若是說有別的什麽,看着又不像。楊小姣縱然容貌全部恢複,也只是比一般的姑娘好看些而已。

面對別人的猜測和疑惑,楊小姣只是付之一笑,什麽也沒有多說。

楊小姣也用這個借口應付那些圍觀好奇的人。

有的人就信了,還感動地說她就知道雲鳳章不但外貌美,心也美。這麽善良這麽大度。

還有些懷春少女拿着東西,來托楊小姣幫她們送去。

總而言之,李家燒餅攤前的人幾乎沒斷過。他們來看人,順便也買些東西。很快,他們四個人都忙不過來了。王姨又雇了三個婦人來幫忙。

半個月過後,李金夫妻倆一商量便先給楊小姣開了二千文的工錢。

但從那天以後,雲鳳章很少再來,因為他即便戴着鬥笠也能被人認出來。

但他每晚都會在巷口等着小姣一起回去。

這天,楊小姣來上工時,王玉花幾次欲言又止,像是有什麽話要說。

楊小姣笑道:“王姨,你有話就說吧。”

王玉花笑笑,語重心長地說道:“我不拿你當外人,有話就直說了。小姣啊,你是個好姑娘好孩子,你家的情況我也了解了。你要當心些謹慎些。——當然,我不是說那個雲公子是個壞人。可我就怕他是一時心血來潮,想嘗個新鮮。到時若有變故,男人抽身容易,但女方就耽擱了。”

“嗯。”楊小姣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

王玉花看了看楊小姣,又道:“你記得這條街上賣饅頭的老周家的瘋女兒吧。”

“遠遠看到過。”那姑娘生得眉清目秀的,就是有些瘋瘋癫癫。

“那你知道她是怎麽瘋的嗎?”楊小姣搖頭。

“她啊,說來也是冤孽。幾年前,雲府要招一個做面食的師傅,老周就去了。後來他家閨女去雲府找她爹,結果就撞見了雲鳳章,從那以後就得了相思病。她潛進府裏跟着他,偷他用過的東西,後來被人發現了,人家雲公子也沒怎麽着她,就是給了一筆錢把老周給辭了。老周回來繼續幹他的老本行。可他家閨女從那以後就瘋了。一會兒說雲鳳章看上她了,一會兒要說去當她的妾。她的未婚夫一氣之下也退婚了,好好的女孩就這麽毀了。你連怨都怨不着。畢竟,人家也沒對你怎麽樣。”

楊小姣竟不知還有這等事。一時間,她心中是五味雜陳。

隔天,她路過周家時,正好看見周家的瘋姑娘坐在門口傻笑,心情愈發沉重複雜。

這天,王玉花不知怎地又偶然提起了另一樁事,突然說道道:“小姣,你聽說昭華公子的事嗎?”

楊小姣心口一跳,忙搖頭說:“聽說過一點。”

王玉花感慨道:“我年輕那會也特別癡迷他,打聽着關于他的一切。”王玉花笑着,臉上竟浮現出一絲少女的羞澀。

“當年的第一公子,完全不輸于雲鳳章。最難得的是他對他妻子何氏也是情深意重,只是他們家家道中落,何氏也被情敵給算計死了,昭華公子傷心內疚之下也染病去世了,連唯一的女兒也下落不明……,”

楊小姣握着鏟子的手一抖,險些燙到手。

王玉花見她心神不寧,就以為自己的話太重了,連忙說道:“好了好了,我什麽也不說了。你今天早些回去吧。”

“嗯。”楊小姣木木地點了點頭,慢慢離開北市。

因為她回得比往常早,雲鳳章還沒來。楊小姣心神恍惚地回到老楊家。一進門,白氏就跟她說謝府送來一張請帖,她拿過來一看,是謝靜雅邀請她進府賞花。楊小姣沒心情去,随手将請帖丢了。

次日清晨,楊小姣照例去醫館針灸。

她出來時,無意間撞了一個人,楊小姣連忙道歉。對方是個衣着華麗的中年婦人,那婦人沒跟她計較,只是矜持地點點頭。就在兩人擦身而過時,那婦人突然回頭叫住楊小姣。

楊小姣停住腳步看着婦人,見這人生得雍容大氣,年輕時肯定是個少有的美人。只是神情太過嚴肅,目光太過冷厲,大大破壞了原本的美麗。

“你叫什麽名字?家鄉何處?”婦人居高臨下地問道。

楊小姣心中略為不爽,随口敷衍道:“張美玉,洛城人。”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開了。那道目光一直在盯着她,直到她消失到拐角處。

這件小事,楊小姣并沒怎麽放在心上。

一年一次的牡丹花會要開始了。

“花開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楊小姣身在其中,也體會到了這種瘋狂。

這天,周家兄妹也應約而來,再加上王一川,五個人一起乘車朝花會走去。

雲鳳章所說的讓人認不出來,就是喬裝該扮。他将眉毛畫粗,臉塗黑,而且還在上面加了個痣,盡管這麽作踐,但看上去仍不失英俊,但不像以前那樣引人注目了。

花會上車馬塞道,人山人海。雲鳳章緊緊護在楊小姣身旁,擋着不讓行人沖撞到她。雲齊和忠伯他們也改了妝容跟着他們。

滿園的牡丹花開得轟轟烈烈,美得驚天動地。仿佛整個人間的□□都集中到這裏來了。

楊小姣迷失在這一片姹紫嫣紅中,貪婪地看着,有時還湊上去聞聞。

“好香。”

雲鳳章笑道:“牡丹花香味很淡的。”

“可就是覺得它香。”楊小姣笑道。

花會上也有賣牡丹花的,很多女子頭上都簪着各式各樣的牡丹。雲鳳章給楊小姣挑了一枝紅色的。周玉音也要了一枝淡黃色的,兩人各頂一朵大花招搖過市。

五個人一邊賞花一邊說笑,十分輕松惬意。

就在這時,前方走過來一大群人。因為陸蘊身材高大,楊小姣一眼就先看到了他。雲鳳章也注意到他了,他毫不遲疑地牽着楊小姣,對王一川道:“我們先走一步。”

王一川道:“那就一起走吧。”

他們說走還沒走,陸蘊卻一眼看到了他們,連忙笑着招呼道:“鳳章,一川,你們也來了。”這下他們也不好再走了。

陸蘊用力撥開人群,大步流星地走過來,他身後的一幫人也跟着過來。随後,謝靜雅領着一幫侍女丫頭也跟了過來。

陸蘊看着雲鳳章不禁大笑:“你怎麽把自己弄成了這個樣子?”

雲鳳章沖他拱拱手,又和他身後的那群人一一打過招呼,這些人多是陸蘊的朋友和親戚,大多和雲鳳章認識。衆人站在一旁說話寒暄。

楊小姣注意到這幫人中,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他正百無聊賴地東張西望,一會兒撥弄一下牡丹花瓣,一會伸手去抓蝴蝶,總沒有安靜的時候。這個人她總覺得有些面善。

她沒來得及往深了想,謝靜雅便款步走來跟周玉音和她打招呼。

她輕聲嗔怪道:“小姣,前幾日我給你下帖子,你竟不來,讓我好等。”

楊小姣忙解釋說,自己有些忙走不開。

謝靜雅打量了一下楊小姣的裝扮,不由得贊嘆道:“這身衣裳是雲大哥給你挑的嗎?真适合你!”

她的聲音不大,卻立即把衆人的目光吸引到楊小姣身上來了。

衆人的目光刷地全集中到楊小姣身上,這群人大多跟雲鳳章很熟,當下就有人開起了玩笑:“鳳章,我聽人說,你前幾日為了一個姑娘跟張美辰打架,是有這回事嗎?”

還有人笑問:“這位姑娘真的是你未婚妻嗎?你瞞得好緊。”

外圍的人越聚越多,很快就将他們團團圍住。

有人小聲議論:“那是雲鳳章嗎?”

“肯定是的,旁邊那個是他表弟,他們總一起出來。”

“他怎麽弄成這副樣子?”

“怕人看呗。”

“他身邊的那個姑娘是誰啊?怎麽沒見過?”

“聽說是他未婚妻。”

“不能吧,你肯定聽錯了?”

……

裏三層外三層的人牆堵住道路,嗡嗡不絕的議論聲響徹在楊小姣耳旁,成百上千道目光一起向她看來。楊小姣一直長在地廣人稀的西北,根本不曾體驗過種盛況。一時之間,不禁覺得有些氣悶。

雲鳳章一看楊小姣的臉色似乎不對,不由得一陣緊張,便讓大家讓一讓,他們要出去。

誰知,那幫人仍不依不撓:“鳳章,你別急着走,這位姑娘到底是不是你的未婚妻?”

衆人也想知道這個問題,嗡嗡哄哄的聲音一下子停了下來,周圍詭異地安靜下來。

有的人在等答案,有的人等着看笑話,更多的人是想看熱鬧。

謝靜雅目光含笑,靜靜地看着兩人。

周玉音緊繃着臉,沉思地望着他們。

雲鳳章冷冷地看了一眼謝靜雅,又掃了一眼人群,最後看向楊小姣。

他吐字清晰響亮,“她不是我未婚妻。”

衆人呼了一口氣,謝靜雅得體而矜持地笑看着楊小姣,眸中隐有得色。周玉音也暗暗松了一口氣。周季明卻擔憂地望向楊小姣。

楊小姣倒是淡定如常。她輕聲說道:“那我們走吧。”

雲鳳章看着人群,仍站着不動,他用比方才更清晰響亮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說道:“她現在還不是,因為,她還沒答應我的求親。我正在盡力争取。”

此話一出,人群嘩然大亂。

數千道目光一齊向楊小姣射過來,妒忌、羨慕、不解、不屑、欽佩等等各種都有。

謝靜雅臉上的笑意漸漸變淡,直至消失。

雲鳳章擔憂地看着楊小姣,和氣地對着人群說道:“麻煩各位讓一讓,她要暈倒了。”

衆人硬是給讓出一條小道來。路過陸蘊身邊時,他低聲說道:“阿蘊,你難道還不明白嗎?請務必好好約束一下她。”陸蘊的身子一晃,眼中流露出一抹極為深沉的痛苦。雲鳳章沒理會他,拽着楊小姣的袖子飄然離去。

周家兄妹也随後跟上,王一川走在最後,他還故意說一句俏皮話:“雲公子已經名花有主了,在場的姑娘們都別惦記了,但我,還是無主的,哈哈。”說完也跟着溜了。

雲鳳章牽着楊小姣擠出人群,來到了車馬場上,他關切地問楊小姣:“好些沒?”

楊小姣點頭。

他注視着她,又歉聲說道:“你怪我沒跟你商量就這麽說嗎?”

楊小姣沉默了一會兒,搖頭。雲鳳章放了心,炫目耀眼的笑容在他臉上綻放開來。

“這花會太擠,走,咱們回家去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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