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看診

王大爺現在身體好多了,十五這天上午,讓兒子王大樸趕着驢車把自己送了過來,結果踏入醫館發現“老光棍”不在,只留着一個半大孩子楚問荊。

王大爺過完年已經是七十歲的高壽了,看誰都像是小孩子。

杜家莊的老村長這兩天監工搭建九曲陣,有點着寒,正在問診這邊排在隊伍的尾巴上。王大爺上去就拍了拍老村長的肩膀,親切的笑着,問:“孩子啊,這醫館裏的老光……老大夫怎麽去哪兒了?怎麽只有一個小孩子在呢?”

楚問荊身兼看診和抓藥兩個任務,來回轉,沒看到隊伍後面多了兩個人。

王大爺早些年還經常上恒山打獵,這些年也偶爾出沒,村子雖然隔着些距離,但還是認識的,老村長瞧見對方年紀挺大的了,頭發都沒幾根黑的,趕緊把自己做着的凳子讓了出來,請對方坐下。

王大爺也不和他客氣,畢竟大人還和孩子客氣個什麽勁兒。

對方坐下之後,老村長就站在一旁,告訴他,“老大夫拉着兔子出門減肥去了,小大夫醫術也很好,能當家,老大爺放寬心。”

“兔子?”王大爺回頭看了看身後抱着一個行李包的王大樸,王大樸經常過來替他送東西取藥,肯定知道。

王大樸一時想不起來,他上次過來時候還沒有兔子啊,老大夫和小大夫什麽時候養的,得多肥了還需要減肥?炖了吃了不就好了,那麽多/肉。

王大樸不知道,王大爺又不好在小輩面前亂發脾氣,只能搖搖頭,低聲道:“就知道欺負小問荊。”

排隊的人基本上也都不是什麽大病,很快就到老村長了,老村長是站着的,楚問荊感覺不對這才擡起頭來,占了老村長椅子的王大爺笑眯眯的和楚問荊招了招手,楚問荊也笑笑。随後他想給老村長拿凳子,老村長趕忙擺手連連說着“不用,不用。”這才罷休,專心看病。

王大爺越看這孩子越喜歡,覺得楚問荊特別能幹,特別有出息。可惜啊,攤上那麽個師父。

老大夫不在,讨厭的兔子們也不在,楚問荊坐診,真是難得的實踐教學時間,蕭天雲不會放過。他肆意從院中石桌上順着醫館的後門,又沿着藥箱和櫃臺中的小道爬到問診的椅子下面,一邊嫌棄地上髒一邊想着晚上一定要讓楚問荊幫他洗澡。

不湊巧的是,前面幾位病人要抓的藥都在上面的藥箱裏,楚問荊來回跑的時候,抓藥的時候都沒低頭看過,怕被人發現所以順着地板進來的蕭天雲白白被踩了好幾腳,有些疼。蕭天雲擡起沒被踩過的葉子撫摸那些被踩過的,咬咬牙想到:算了,就當做是前兩天你挨打的補償了。

王大爺的病是要長期服藥的,之前也一直是杞子師父在看,抽屜裏還有歷史藥方,楚問荊專門研究過,但是這并不是常見的小打小鬧,所以即使在有過研究的情況下,楚問荊也不敢私自給王爺爺抓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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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問荊寫了張字條:王爺爺,您的藥等師父回來再給您抓。

他把字條轉個方向,給王大爺還有王大樸看……但是,他忘了,他們兩個都不認識字。

四只眼睛滴溜溜的看着他,王大爺起初以為是藥方,心想這次的藥這麽少,是不是之前都是杜老頭在騙他?王大樸跟楚問荊接觸比王大爺多,他知道那是字條,但是他不知道小大夫到底在字條上寫了什麽,就忍不住胡思亂想,小大夫之前看診完都是寫了藥方起來給抓藥的,這次卻寫了字條也沒抓藥,是不是……是不是老爹要不好了?!

王大爺非常十分的信任楚問荊,看着楚問荊等他去抓藥,心想就這麽幾個字的藥肯定不會太費錢,帶來買藥的錢至少能省一大半,再給家裏婆娘在晚上的集市上買點好玩兒的,還能剩一半回去。這樣一樣,王大爺覺得自己好像出來這麽一趟賺錢了,整個人都樂呵呵的,怎麽看楚問荊怎麽順眼,可比他那個師父要強多了。

王大樸是眼睛亮晶晶的盯,因為他的眼裏滿含淚水。

楚問荊不知所謂,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似得傻了片刻,是後脖子突然傳來的癢意将他喚醒,王大爺突然問:“問荊啊,你脖子上有片葉子,是不是大早上又去過山裏了?”

楚問荊經常早上趕早去山裏挑水,這個事情很多人都知道。

楚問荊下意識的搖了搖頭,他的禁足還沒解,這段時間也一直是杜峰大哥在挑水,但是忽然他又想起什麽,十分艱難又僵硬的點了點頭。

說開話了,王大爺也不盯着他了,他覺得可能是自己常年打獵,眼神有些兇狠,剛才那麽看着孩子,把人吓壞了。

他擡起頭在楚問荊側後方的藥箱上巡邏,每一個藥箱上都有一堆方方正正的格子,長得不一樣,他一個都不認識,他放慢語速,覺得這樣能顯得自己溫和一點,他說:“問荊啊,你怎麽還不給爺爺抓藥?”

楚問荊剛才才把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後院跑進來,又什麽時候竄到他身上的人參給抓/住,輕輕的握在手裏,背在身後,怕蕭天雲被發現。

聞言,他搖了搖頭。

王大樸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一直在眼睛裏面打轉的淚水再也憋不住了,刷的一下就流了下來,楚問荊有些慌,不明白王大樸怎麽就哭了,但是他們又不認識字,他也沒辦法說話,根本就沒辦法溝通。

這是第一次,第一次因為不能說話而顯得這麽無措,他根本不知道怎麽辦?

即使是在室內還穿着一層冬衣,楚問荊也依然手腳冰涼,握着蕭天雲的手有些不易察覺的發抖。

一直待在他手心的蕭天雲第一時間發現了,他被楚問荊抓在手裏,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聽見桌子對面傳來一聲疑問,之後楚問荊就這樣了,到底怎麽回事?

好奇心驅使着他在楚問荊手裏掙紮起來,楚問荊只能兩只手都用來抓着他。楚問荊急迫的想要和王大樸溝通,嘴巴張了半響又完全說不出話來,手裏因為有蕭天雲的葉子,他也不好伸手出來比劃……

早在村長看病之前就已經遛兔子回來的老大夫一直悄悄躲在門口,他本來是想暗中觀察一下,看看自己徒弟獨當一面的能不能行?卻不想最後似乎發生了些什麽……

老大夫年紀大了,看不大清裏面楚問荊的表情,他只能盡量靠聽來感覺,他聽到王老頭問楚問荊為什麽還不去抓藥時候,他心裏又控制不住升起了一些期待,他将今天外出折的楊樹枝插在門上面【注】,然後就那麽坐在門口後面,渴望能聽見些什麽。

裏面好像過了很久都沒有傳來聲音,老大夫有些坐不住了,他探手摸了摸兔子的耳朵,又擡起頭看了看現在根本看不見的月亮,心想:再等等,再等等。

蕭天雲,感覺到楚問荊居然出汗了,他感覺有些不可思議,分明手指還是涼了,手心卻出了汗。蕭天雲不太懂,在他斷斷續續的學醫生涯裏,他沒有聽到過這種情況,但是他現在突然就能感覺到一絲楚問荊的情緒,他有些焦慮,還似乎很急迫,到底怎麽了!

楚問荊咬着一小塊嘴唇內肉,搖搖頭,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搖搖頭到底在表達什麽意思了。他從有記憶起就一直和兩位師父生活在一起,後來子恒師父沒了,他也啞了,但是杞子師父一直在他身邊照顧他,使他很快能接受自己啞了的事實,也沒有讓他感覺過和人不能交流是什麽感受。

即使杞子師父有時候會故意逗他,但是他心裏是知道的。

現在的情況不一樣,和過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樣,杞子師父不在家,王爺爺和王大樸不認識字,就,就連蕭天雲也沒辦法變成/人替他說話,他能用來比劃的雙手也因為要護着蕭天雲不被發現而占用了……似乎,似乎除了楚問荊自己開口說話,就沒有任何辦法了。

時間好像慢下來了,漏壺裏的沙子下落都無比的慢……

王大爺沒有回頭看,不知道兒子哭了,他将能夠看見的藥箱上面的方塊字都看了一遍,再轉回視線來,楚問荊還坐在那兒,沒有要給他去抓藥的意思,而且看這孩子的神情,王大爺覺得自己是真的把孩子給吓壞了,一時有些心疼,又擔心杜老頭回來找他算賬,不知道怎麽辦。

他清了清嗓子,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說的起了個話頭:“問荊啊,我……”

同時,坐在門外的老大夫覺得屁/股下面的石頭被太陽曬得着火了,不然坐着怎麽那麽難受呢,他實在是等不下去了,站起來拉着兩只兔子進了門。

王大爺的話頭還沒說完,就聽見背後傳來一聲:“老不死的你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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