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山林(三)
蕭天雲接過楚問荊遞過來的水, 喝了一大口,看着楚問荊亮閃閃的眼睛,突然就感覺自己很蠢, 他說:“因為怕睜開眼睛就看到他死了, 我這一覺就睡得有些久,睜開眼睛春天就到了, 野草都長起來了,大樹也綠了。”
楚問荊比劃到:那“靈芝”呢?
“就, 就好好的長着啊, ”蕭天雲說:“我醒過來時候, 他還在旁邊,我不知道他是像野草一樣春天又活過來了還是冬天沒死。”
楚問荊:“……”
蕭天雲悶悶的咬了一大口卷菜餅,繼續往下說道:“那以後每年冬天我都睡覺, 睡了有十幾年吧,有那麽一年幹旱,整個夏天都沒看見一滴雨水,我周遭有的野草就枯死了, 但是他還在……我就很高興,在地下尋水來澆灌他,他的傘蓋突然縮小又變回正常大小, 把我吓了一跳,直到後來很久我才知道他那是感謝。”
小時候的蕭天雲可謂是又蠢又可愛,楚問荊忍不住笑了起來。
蕭天雲惱怒的将手裏的卷菜餅幾口吃光了,伸出油爪子又要去抓楚問荊, 楚問荊趕緊躲開,指了指他的頭,又指了指水盆。
蕭天雲:“……”楚問荊的意思,就是在提醒他,他突然又感覺頭有些痛了。
蕭天雲不甘的去洗手,楚問荊脫下外衣,折疊起來當做臨時的枕頭,又把藥筐都收拾好,放在角落裏。蕭天雲負責将葉子盆裏的水倒掉,才重新回來,楚問荊已經躺下了。
從蕭天雲的角度看去,能看出被擠出來的雙下巴。
楚問荊比劃到:你躺下,能看到天空。
蕭天雲故意甩了楚問荊一身水珠,得意道:“那是,現在我的一小部分視覺是給你共享的,相當于帳篷自動隐形了,厲害吧?”
楚問荊指了指他的衣服,成功讓蕭天雲變了臉。
楚問荊坐起來靠着大樹,比劃到:你一直穿着葉子也不是辦法,等回去我給你買兩件衣服吧。
蕭天雲像個變臉娃娃,因為楚問荊的一兩句話臉上的表情變來變去,這會兒又興奮了起來。高興的說道:“我要一身黑色的,一身……”眼睛在楚問荊身上的白色裏衣上瞄來瞄去,說:“還有一身白色的。”
楚問荊點點頭,蕭天雲坐過來學着楚問荊的樣子把外衣脫了下來,他是照着人的衣服用葉子變了一身衣服出來,但是裏衣是穿在裏面的,他看不見,所以脫了外衣以後,身上就剩下了一條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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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夏天的夜晚,還在山林裏,楚問荊下意識的就覺得他很冷,比劃到:你裏面的衣服呢?這樣很冷。
蕭天雲:“我不怕冷。”
楚問荊:“……”
兩人都靠着大樹擡頭看樹木遮擋後零碎散亂的天空,還有微弱的星光和月亮。累了就躺下,蕭天雲的一條胳膊全化成了葉子,他很自然随意的把葉子胳膊搭在楚問荊腰上,葉子鋪展開來,成了葉子做成的被子。
楚問荊看多了蕭天雲葉子人的樣子,對蕭天雲的這種突擊行為并不會感覺到害怕,大概是早就習慣了。
兩人并排躺在,眼睛裏是散碎的天空,耳邊是知了青蛙唱着的亂七八糟的歌,雖然吵鬧卻又奇特的讓人感覺到安靜。
楚問荊突然很想說話,很想很想,他試着張口叫蕭天雲的名字,卻只有嘴唇開合聽不到任何的聲音。
這種感覺很難受。随之而來的,天空中斷斷續續的銀河就變成了淩/亂的火星,耳邊的聲音變成了火龍游蕩過後的狂笑,楚問荊的呼吸都粗重了起來——
“我沒穿過衣服,”蕭天雲的聲音輕易擰斷了火龍的狂笑,清涼的撲滅了最後的火星,楚問荊回過神來,銀河還是銀河,知了青蛙亂叫還是亂叫,沒有火更沒有肆意的笑聲。
蕭天雲說:“我的衣服其實就是我的葉子,是我看着我見過的路人變得,我記得那個路人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裳卻穿的髒兮兮的,我就不樂意穿白衣服了,幻化了身黑衣服,你看,”他擡起腿,腿上的褲子也是黑色的,他說:“我的褲子都是黑色的。”
可惜了楚問荊看了半天,只能看到綠色的葉子。
蕭天雲繼續說道:“剛才我看見你穿白色的衣服,卻很幹淨,我就突然想試試白衣服了。”
楚問荊明白了,蕭天雲化形後接觸的人比較少,都是一點一滴慢慢的學,根本分不清什麽是裏衣什麽是外衣,嗯,他可以教他,他們是朋友。
楚問荊雙手枕在腦後,不再比劃也不試圖說話,就靜靜的聽着蕭天雲絮叨。葉子被子蓋在身上很暖和,葉子帳篷也擋風,擡頭是星月滿挂的星空,一切都很好。他閉上眼睛,聽着絮叨聲慢慢就睡着了。
身側傳來平穩的呼吸聲,蕭天雲知道他睡着了,緩慢的翻了個身,收回鋪到楚問荊身上的葉子被子變回手學着楚問荊的樣子枕在頭下,另一條胳膊摟着楚問荊的腰,重新化成了葉子被子,蓋到楚問荊身上。
就要睡着的時候,蕭天雲想:有機會就多講講他們從前的事情,問荊或許……并沒有那麽難接受。
也許是蕭天雲講了故事的緣故,睡夢中,楚問荊夢見了自己變成了一顆蘑菇,周圍是一片蘑菇圍成的田地,杞子師父和子恒師父是這片地的主人。杞子師父天天流着口水說要炖蘑菇湯,子恒師父就揉他頭發或者拍他肩膀,有時候還會摟着他的腰。
有一天地裏來了一只兔子,蹦蹦跳跳的,左看右看确定周圍沒有人,在楚問荊的注視中,兔子慢慢化成了人——是蕭天雲。蕭天雲頂着兔子耳朵,一跳一跳的把地裏的蘑菇都吃完了,就剩下楚問荊一個。
楚問荊一動不動的看着他,夢裏的情景是如此的真實,兔子蕭天雲的紅眼睛在靈芝楚問荊身上轉來轉去,試探的伸出手碰了碰,楚問荊感覺臉上有些癢。
只見兔子蕭天雲飛快的縮回手,重新變回兔子,和靈芝楚問荊變得一樣大小,确定周圍沒人後,前爪直立起來,扛起靈芝楚問荊就飛快的跑了。楚問荊掙動不了,他只是一顆蘑菇。
兔子蕭天雲住在一個山洞裏,他把蘑菇楚問荊抗回了家,在家裏種下,每天澆水,趕走所有所有來看楚問荊的兔子,霸道的宣示所有權,然後他就剩下了一件事。
每天不停地給楚問荊灌輸一件事情,那就是:“‘靈芝’啊,今天太陽不錯,要不要出去曬曬。‘靈芝’,農民發現蘑菇都沒了,正氣的火冒三丈。‘靈芝’,今天要不要嘗一嘗露水,我早上出去收集了好多露水。‘靈芝’……‘靈芝’……”
時間久了,蘑菇楚問荊也覺得自己是一株“靈芝”。
第二天上午,楚問荊是在刻意壓低的吼叫聲中醒過來的,睜開眼睛看見的全是綠色,他的眼睛恢複正常了,楚問荊有些想念昨天晚上穿透葉子帳篷的視覺。
“去,一邊去——”
楚問荊穿上衣服,直接扒拉開葉子站了起來。帳篷外面聚過來好多兔子,蕭天雲正在驅趕,但是貌似聲音不是很有效果,根本吓不走。蕭天雲臉上隐隐有汗珠。
楚問荊在他身後拍打了一下他的肩膀,蕭天雲回頭的功夫,一個兔子竄出來咬了一塊葉子,兔群情緒高昂,紛紛往前沖。
蕭天雲趕緊把葉子往回收,楚問荊拿起三個藥筐,拉着蕭天雲趕緊逃出了兔群的包圍圈。
兩人一路跑到清泉的上游才停了下來,楚問荊就着清泉洗臉,蕭天雲看着三個藥筐,他剛才收葉子收的太着急,把衣服也收走了,身上只有一條褲子。
裸/露在外的身體稍微不注意就被裝在藥筐裏的鏟子和鐮刀劃了兩下。起初不疼,楚問荊洗完臉站起來,正好身上的口子滲出/血珠來,比被吃葉子還疼!
鏟子只留下一道白痕,鐮刀刀鋒鋒利,直接在胸前劃出一道口子來,血滲出來時候才感覺到疼,蕭天雲的臉皺成一團,拿着的藥筐一下子就拿不住了,三個藥筐都掉在地上,其中一個空的在地上滾了滾,滾進清泉裏,楚問荊看見血口子就吓壞了,趕緊找止血的藥草,顧不上掉進水裏的藥筐,空藥筐順流飄走了。
止血的藥草從藥筐裏滾出來,在地上打了個滾,楚問荊撿起來不嫌髒的直接塞進嘴裏,幾下嚼碎,塗在蕭天雲的口子上。
蕭天雲扁着嘴,皺着一張臉,疼的聲音都有些顫,“好疼。”
楚問荊比劃到:怎麽會弄成這樣?
蕭天雲顫抖着指了指從藥筐裏掉出來半個身體的鐮刀,刀上還有血跡,看的蕭天雲覺得傷口更疼了。
上山采藥有時候難免受傷,出門的時候楚問荊就帶了繃帶,只是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派上用場。
楚問荊把帶血的鐮刀放到一邊,從藥筐裏拿出繃帶,給蕭天雲纏上,最後在胸前打了個蝴蝶結,蕭天雲對這個蝴蝶結很是不滿意,但是自己又笨又蠢的受了傷,再提要求什麽的,怕挨罵。
楚問荊綁好後,毫不客氣的擡手在他頭上敲了一下,眼睛裏都是不滿。
蕭天雲委委屈屈的拽了拽楚問荊的袖子,輕聲又說了一句,“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