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微暗的火
俱樂部靠近H市西邊的老城區，工廠煙囪後密密麻麻都是低矮的樓梯房，紅的灰的黃的，拼湊在一起毫無城市規劃的美感，但卻有家的感覺。
簡子星拎着行李箱上了三樓，用扁平的黃銅鑰匙擰開一道鐵栅欄大門，換一把，又擰開裏面的防盜門。
“回來了。”他對着空無一人的房子輕聲說。
七十平的小兩居，家具泛着陳舊的黃色。生活瑣碎和卷子講義把房間擺得擠擠挨挨，蒙着一層薄薄的灰塵。
簡子星袖子也不放，直接擰條抹布把桌椅地面都擦一遍，而後沖進最裏面的房間，又拎出一個空箱子，把要住校的東西往裏扔。
手機響了起來。
他停下手上動作，瞥一眼來電，而後繼續面無表情地收拾箱子。
電話斷斷續續響了十分鐘。簡子星裝完箱，終于還是猶豫着接了起來。
“你翅膀硬了！那麽好的大學，那麽好的專業，多少人都進不去！複什麽讀？你現在痛快點回家裏來，學籍我幫你想辦法，下個月直接去大學報道！”
簡子星眸中好不容易攢起的一絲忍耐散去，“你用我媽的號給我打？”
“子星。”那邊立刻換上女人的聲音，“別跟你爸橫，親父子連着血脈，哪能這麽說話？你爸他拿你賬號擅自填報志願是他不對，但本質也是為你好。你實在不願意學這門，到大二再轉到機械工程學院。”
簡子星冷笑，“附中都不敢收我複讀，真等到大二，恐怕學校也會有一百個不湊巧的理由拒絕我轉專業。”
王巧曼語露為難：“兒子，以後的事以後再酌情解決，你先跟你爸妥協一步……”
“不可能。”簡子星咬緊牙關，又說，“我一步都不會妥協。”
電話裏紛亂了幾秒，李經義吼道：“你把電話給我！直接問他！是不是因為那個養了他幾年的窮貨車禍住院他就不去上大學！人家都不認他這個綠兒子，還上趕着認爹！賤！賤得抽筋扒骨！”
簡子星把手機拿離遠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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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在身側的另一只手攥起拳，青筋暴起，太陽穴嘣嘣嘣跳炸。
早該見慣的荒唐仍在上演——
“李子星！你姓李！你是我李經義的兒子，流着我的血！放着好好的李家大少爺不當，天天跑去給窮酸破小學老師當龜孫使喚，你腦子裏長蛆了你！”
簡子星機械地把手機重新架在耳邊，聲音冷酷譏诮，“窮酸破小學老師從小教我君子懷德，不像你銅酒之臭，只會口吐芬芳。”
女人抽泣的聲音伴随而來，王巧曼哭着說，“兒子，家裏這攤爛關系是媽媽帶給你的，是媽不好。簡華高危住院，這件事媽來想辦法好嗎？我找人給他辦轉院，你安心去上大學，別跟你爸犟了。”
“你們要是敢挪動我爸我就報警！”簡子星終于爆發，話筒怼在嘴邊，“聽清了！我雇人從早到晚守在醫院！別讓我聽說李經義和他的人邁進醫院大門一步！”
吼完，簡子星果斷挂斷電話，把對方號碼拉黑，拎起兩個拉杆箱轉身就走。
從老房子到英中，要坐二十七站公交，中間倒一次，下車後還要在一條羊腸小路上再走五分鐘。
簡子星逐漸摸不準自己的心情，一肚子支離破碎的情緒在看了兩個小時晃悠悠的城市和江景後逐漸失真。
他拖着兩個拉杆箱拐進那條有些陰森的小路，轱辘還沒來得及和地面撞出聲音，就聽見了不遠處的動靜。
一夥人，準确說是四個，三對一。
“一”後背頂在圍牆上，離老遠能看出哆哆嗦嗦。
至于“三”，一米六七八全占了。一米八目測有一八五，但從站位判斷，一米七那個才是老大，說話的也是他。
“就這點？打發要飯的呢？”他手往牆上一撐，“都複讀了，家裏沒多給點錢讓吃好的？”
“我今天全充飯卡了。”一的聲音打着顫，“別打我，我不能耽誤課。下周再多轉你點行嗎？”
一米七哼笑一聲，“飯卡交出來。”
“別。”一急的帶哭音，“交飯卡我這禮拜吃什麽，通融一下吧……”
他話音還未落，眼前忽然閃過一道白亮。“三”中唯一的那個一米八摸出一柄削水果的陶瓷刀，指間一滾，俠客挽劍花似地潇灑。
铮地一聲，水果刀插進背後的牆，冷冰冰地貼着臉蛋。
一米八開口，微磁性的聲音裏挑着懶洋洋的笑意，“飯卡，別讓我大哥久等。”
被撐場子的一米七頓時腰板更直了。
簡子星滿臉陰霾，拖着箱子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
餘光裏慫包一邊哭唧賴嚎一邊掏飯卡，而剛剛拿水果刀玩雜技的一米八卻忽然扭頭朝他這邊看了過來。
簡子星停住腳步，平靜無怵地偏頭看回去。
穿過半條羊腸小道。這麽一眼，簡子星有點發愣。
跟想象中渾身散發着污穢人渣殺馬特氣息的形象不太一樣。
高個子的男生，黑發幹淨利落，白襯衫穿出幾分吊兒郎當的氣質。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放松狀态下仍線條緊繃的手臂。有少年時期的瘦，但也昭示着澎湃的力量。
劍眉星目，鼻梁高挺，銳利又散漫的姿态。
不像是認真做小弟的。
自然更不像認真想搶錢的大哥。
簡子星發愣，對方似乎也有些發愣。那道視線從他目光中偏開，又定格在他耳垂上。
慫包交了飯卡轉身就往反方向跑，收了飯卡的一米七也看過來，一秒微愣，下一秒扯開嗓子喊，“那個！過來！”
簡子星二話不說，把兩個拉杆箱踢到牆角停穩，挽起剛放下沒多久的襯衫袖子，走上前去。
很少打架。但不是不能打。
就算打不過被揍一頓，也算一場痛快的發洩。
昏暗的小道上，只有右耳的耳釘閃亮。
他走到三人近前，一米六和一米八挺身而出，把一米七護在後面。
一米八極輕地哎了一聲，笑意散漫，配着上揚語調：“少俠不交費，直接動手？”
欠揍的說話方式。
簡子星眸子一凝，“少廢話。”
一腳踹上一米六，對方往後摔個趔趄。看來一米六和一米七才是原配，一米八是被拉來壯聲勢的，但卻是全場唯一能打的大佬。
簡子星停頓一瞬，在權衡要不要繼續。
然而下一瞬，在對方剛要動之際，他再一次果決地擡起了腿。
鞋尖攜着風聲而過，幾乎能幻覺到拳腳着肉的爽快。然而就在這一腳即将掄上對方側腰的一瞬，一米八忽然悶哼一聲，如同被飛馬流星拳重擊，瞬間後仰摔了出去。
擊飛動作不用威亞，全靠演員自己浪。
簡子星差點沒閃了腿。
黑咕隆咚的，那家夥用力捶了一下地，扭過頭對另外兩人說，“快走，這人練過。”
簡子星：“？”
“你等着！”一米七撂下一句江湖标準狠話，立刻虎虎生風殺氣騰騰地掉頭。
一米六連忙爬起來跟他一起。一米八非常稱職地在地上掙紮兩下，而後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
他輕松愉快地跟着兩人後頭懶洋洋地跑，颠了兩步又回頭看簡子星一眼。
黑眼仁清亮得有些嚣張，可與小耳釘一比。
少俠好腿力。
——隔着夜色，簡子星認出了他口型。
昏暗小道上，轉眼只剩一人。
簡子星對着遠方沉默了足足一分鐘，而後滿臉迷惑且有絲莫名其妙火大地轉身回去，推着兩個拉杆箱，繼續往校門的方向走。
英中真是亂，跟附中沒法比。
不是跳樓的智障，就是碰瓷的欠精。
……
外面的一切磋磨與混亂終結于校門。邁進那道檻，就是氣氛全然不同的另一個世界。
三宿樓下大媽的吼聲震天動地——
“還沒辦入住的快着點！一個個的磨蹭什麽呢！都高三了！哎哎哎！那邊怎麽還有拿箱子不緊不慢的，動作快！”
簡子星一臉陰郁地去辦入住，宿舍登記卡換成一串鑰匙，膠布上寫着“603”。
大媽啧啧，“小夥砸，你撿着了。這房間風水老好了，上屆住這屋的一個省第一，一個省第二。”
簡子星虛假感激地勾了勾嘴角。
大媽抓一把瓜子在手裏，“偏巧就空着那兩張床，多少人申請調過去我都沒答應，看你長得俊才給你安排的。”
“……謝謝。”
英中三宿，只有高三才能入住的宿舍，每層有一間二十四小時不熄燈自習室。四人寝上床下桌，條件相當不錯。
宿舍走廊充斥着各種聲音，穿睡衣的學生站在窗邊讀英語，盥洗室有人邊洗頭邊相互考課文。
熟悉的高三，緊張而鮮明的，與世隔絕的世界。
簡子星一層一層往上，終于推着兩個箱子站在六零三門口。
他頓了頓，揮開心頭一絲說不清的落寞，推開了門。
暖黃燈光把小小四人寝裝點得很溫馨，右手邊兩個位置都有人，一個戴着圓眼鏡，另一個則一身腱子肉，握床欄杆做引體向上，還順帶和圓眼鏡讨論今年高考題。
腱子肉這個叫高昂，是簡子星在附中的死黨，成績211邊緣，高考報志願失誤，遂和簡子星一起複讀了。
“哎！這就我跟你說的，我鐵子，六百九複讀大佬！”高昂蹦下來，驚喜地吹了聲口哨，“行啊老鐵，咱倆這什麽三生三世的緣分啊，在附中都沒說分一個宿舍！”
“六百九的複讀大佬啊。”圓眼鏡震撼，站起來說，“六百九為啥複讀啊？我真搞不懂你們附中人的思維。哎我先自我介紹，我叫張僖，應屆高三生，大佬叫什麽？”
“你好。”簡子星打了招呼，“簡子星。”
張僖興奮地搓搓手，“好聽！”
連着的兩張床都可挑，簡子星挑了靠窗那張。他把裝機器人的箱子先安置在桌下，從另一個箱子裏掏出床單被罩爬上床去套。
高昂坐在底下跟他唠家常，問他這兩天都幹嘛了怎麽不回消息，又問學籍的事搞沒搞掂，如果不行的話就讓他老爸幫忙，高昂他爸有點本事，在哪說話都有幾分薄面。
熟悉的聒噪聲把人拉回舒适世界。簡子星剛把被子套好，門又開了。
屋裏安靜一瞬，張僖先開口，“咱屋今晚竟然一下子住滿了啊。我叫張僖。”
高昂說，“嘿哥們，我高昂，頂上那個簡子星，我倆都是附中過來複讀的。”
簡子星本來沒急着下床，枕頭上有一個褶子抻不平，他正與之鬥争，就聽到了一個雖然好聽但莫名讓人火大的聲音。
“嗯。我仲辰，D市過來複讀的。”
簡子星抻褶子的手頓了一下。
那個聲音繼續說，“這宿舍開過光麽，宿管大媽神叨叨，說看臉分床。”
簡子星：“……”
張僖猛點頭，“是啊，上屆省理科第一第二全是這屋的！頂級風水！”
仲辰沒再吭聲，簡子星坐在床上無話可說，正猶豫着要不要下地，床架忽然劇烈晃悠一下，他差點折下去。
有兩只手握着他床邊的欄杆，一個腦袋探了上來。
近距離大燈晃着，剛在外面看到的是480p流暢版，現在看到的是1080p無損版。
仲辰看到他後一揚眉毛，黑眸微微眯起，“大媽誠不欺我。”
簡子星沉默兩秒，“下去。”
仲辰張揚地笑笑，手一撒，床又忽悠一下，他蹦回地上順勢抻了抻筋骨，“好熱鬧的高四啊。”
作者有話要說： 一聲口哨在門口響起。
兩手空空的小雞蛋倚着門框，哈咯，我找一個敲鍵盤的！
敲鍵盤的停下敲鍵盤，走過去猶豫道：你是……
我叫拽蛋。小雞蛋說，我來辦一下入住。
是拽蛋呀。敲鍵盤的笑起來，就是我這兒啦，喏，你的蛋窩在那頭。
嗯。拽蛋點點頭，又問，你剛看見一個貼水鑽的小雞蛋了嗎？
嗯？敲鍵盤的作出茫然的樣子，好像沒有，那是誰家的蛋？
我也不知道啊。拽蛋遺憾地啧了一聲，怪好看的一顆小雞蛋呢，還酷酷地。
敲鍵盤的頓了頓，要不你先去窩裏看看吧，認識一下你同窩的蛋。
也行。拽蛋潇灑一揮手，以後相互罩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