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微暗的火
第二天早上。
距離上課還有十分鐘，屋裏屋外亂成一鍋粥，簡子星閉着眼從盥洗室回來，把盆往座位上胡亂一放。
“走了子星。”高昂站在門口招手，“沖刺一波還能去食堂買倆包子。”
簡子星把書包掄到肩膀，走到門口又頓住腳，眯着眼有些難以置信地回頭往床上看了一眼。
仲辰睡得呼呼，就差把腿豎牆上。
“這位爺是真的牛逼。”高昂感慨，“看來真想再考一年一百多分，一點都沒跟我們撒謊。”
“也可能是沒有勇氣睜眼面對這饑餓的世界。”簡子星打了個哈欠。
高昂愣愣，“什麽意思？”
“沒什麽。”簡子星困倦地又閉上眼，“走吧，去買包子。”
清晨的第一道鈴，只為高三奏響。
胡秀傑使出海獅怒吼在教學樓大廳嗷嗷待捕，稀落落的學生應聲狂奔，簡子星還被後面人三連撞，差點罵出來。
“我說——”高昂一步跨三個臺階，“高四也沒見着您學習啊，您怎麽飯量乘三了呢。”
簡子星手上拎着六個包子，超過他悶頭嗖嗖往上跑。
“哎！”高昂氣絕，“等我啊！”
八月，只有在早晨能從盛夏手裏搶到片刻清涼，跑起來的風都是爽快的。
簡子星一路狂奔上六樓，剛一拐彎，腳下猛地剎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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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經義一身西裝站在老馬辦公室門口，半邊身子在門裏，半邊身子在門外。照面的前一瞬，他正在煩躁地看着手表，那塊金表和舊樸的學校走廊格格不入。
細微的僵硬感在嘴角蔓延，簡子星站在原地，身後撲棱棱上樓的人從他後面超過，鑽進各個教室裏。
高昂在他身後猛剎車，頓了頓，“子星，這——”
“你先回班。”簡子星說。
老馬從辦公室裏出來，沖他招手，“子星，來一下。”
高昂，“要不……”
簡子星順手摘下書包頭也不回地拍進他懷裏，“放我書桌堂。”
“可……”
“還有這個。”簡子星把包子也遞給他，“這個放我桌面上。”
老馬辦公室平時有四個數學老師，這會人都上課去了。早晨的陽光打在屋子裏，窗明幾淨但又有些空落落的。
桌上有一杯茶，已經不再冒熱氣。
“子星爸爸，孩子也過來了，我把做老師的立場再陳述一遍。”老馬語氣很平和，順手虛掩上門，“子星申請複讀是走正規手續、正規批準。作為一個普通老師，我沒有任何立場拒絕他進入我的班級。”
李經義哼笑一聲，“普通老師？帶出省狀元的班主任，電視臺采訪也沒少上，這會跟我裝普通老師逃避責任了。”
“你閉嘴。”簡子星一步上前把老馬擋在身後，像綁了一塊鋼板似地腰板挺直。
兩雙相似卻迥異的黑眸對上，簡子星微微眯了下眼，緩道：“這是我的新學校，不歡迎你。”
“子星。”老馬在後面拉他，對着李經義的語氣依舊平靜，“是的，我帶出過省狀元，采訪也沒少參加。”
“所以我更有資格說，我很心疼一個高考六百九十分的孩子會想要複讀。”老馬手捧着茶杯，舊襯衫軟趴趴還有點起球，和緩道：“咱們上學那個年代，只要考上大學就包分配工作，那會都競争成什麽樣了？現在的孩子呢，不僅要考上大學，還要上一流、上頂級。高三一年，每個孩子都是拿命挺過來的。別的孩子考上六百都去三天三夜瘋玩不回家了，你讓一個考六百九的孩子收拾好書包再來一年，想過沒有孩子什麽感受？”
簡子星睫毛微微顫了一下，而後他垂下眼，別過頭去看着窗外。
李經義怒拍桌，“我讓他去上大學！我什麽時候不讓他去上大學了！”
“你篡改了他的志願。”老馬從容地看着他，一字一字道：“篡改了志願，就是篡改了一個高三孩子的命。而且是一個明确知道自己命該如何的孩子。”
辦公室裏安靜片刻，靜到耳邊會出現一種微妙的耳鳴。
李經義目光狠狠掃過簡子星右耳垂上折着光的那枚耳釘，又看向老馬，“你不要在這裏賣你那套王牌老師的概念。他是我親兒子，我做什麽不是為了他好？家裏公司以後必然要交給他，他非要去學什麽機械，學那玩意能搞什麽？混半輩子當個高級工程師？還是連工程師都當不上，畢業後天天給人家做零件設計圖！”
老馬：“機械不……”
話還沒說完，仿佛望着窗外定住的簡子星瞬間動了起來。垂在身體右側的手猛地揚起，在空中抽過，李經義往後退了一步，“幹什麽，反了你！”
嘭一聲。
簡子星手重重拍在桌上，掌心下壓着那張被折得皺皺巴巴又反複展開的WMRC宣傳。
他上前一步，揪住李經義的衣領，黑眸裏映出一股狠勁。
“第一，我沒認過你做爸。”
“第二，我對你家的公司沒興趣。”
“第三。”他用力攥拳，對老馬的阻止聲置之不理，幾乎要把眼前這個比他長了足足三十歲的有血緣之親的男人拉到眼前。
“第三，在我們玩機械的圈裏，乖孫站臺底，爺爺披國旗。世界機械與機器人大賽，今年我參賽。要是拿了獎，以後，少出現在你爺爺面前指手畫腳。”
“子星！”老馬提高了聲音，“注意說話方式！”
“我就這麽說話。”簡子星凝視着被他氣得青筋暴起的男人，一字一字道：“你無法理解老馬拿你們當年高考作比喻，我體諒，畢竟你沒上過大學。”
李經義猝然皺眉。
簡子星壓着宣傳單的手稍微擡起，手指在上面頂了頂，“但我得讓你知道，機械這個東西，不接受口舌。”
門口忽然一聲清脆悠閑的口哨，仲辰随手推開辦公室虛掩的門，“早啊老馬，你上次說只要肯找你聊天就包零食包瓜……子……喲，這幹嘛呢？”
簡子星回過頭，眼眸中的戾氣還未消散，一手攥着李經義的領口，另一手按在桌上。
仲辰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視線掃及李經義，片刻後他又皺起眉，“啊，怎麽還有腦子正常的人穿西裝上街啊，我看看今天三十幾度了。”
他說着從褲兜裏掏出手機，飛快看一眼某聊天框裏的照片後又揣好，嘶了一聲。
簡子星撒開李經義，往後退一步，話是對着仲辰說，“與你無關。”
“別啊。”仲辰走過來，胳膊一擡壓他肩膀上，“這人誰啊，長得和你還有點像呢。”
老馬無奈道：“祖宗，你先回去，別跟這添亂。”
“你是誰？”李經義痛恨地看着他。
仲辰哼笑兩聲，“我是他同桌啊。同桌、連床、保镖，而且還被他包養，天天吃他的。”
簡子星幾乎想一腳跺在這家夥腳上，但被他胳膊死死壓着，也不知道這家夥是不是豬精轉世，一條胳膊百十來斤沉，壓得人非常煩躁。
他一身暴戾地又別開頭，聽仲辰繼續在那滿嘴跑火車。
“這個。”大豬蹄子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仲辰悠閑道：“給我飯吃，就算我老板了，你找我老板幹什麽？”
李經義臉色鐵青，“什麽東西！你們這到底什麽破學校，我兒子在這複讀一年連考回Q大都不可……”
又一聲口哨，打斷了他。
仲辰啧了一聲，不耐煩地皺皺眉，“一口一個破學校，你牛逼就自己開學校，開不了學校你把嘴閉上。”
簡子星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還Q大。”仲辰撇嘴，“考不回去就考不回去呗，有什麽好的，明年跟我一起上H市電業學院，還包養我。”
“馬老師……”李經義氣得嘴唇發抖，手指着仲辰抽搐不止，低沉的嗓音裏透着暴怒，“這這這什麽亂七八糟的學生！就這還省重點……”
“哎哎，好了好了。”老馬連忙攔在中間，扭頭瞪了仲辰一眼，“趕緊，這邊我來溝通，你們兩個先回去上課。”
仲辰勾着簡子星肩膀就走，“OK。”
他說着又壓低聲，“雖然我本來是想來找點吃的。”
簡子星被他強行拐着離開了辦公室，某人走出門口後腳尖探到後面靈活地一勾，剛剛好把門落入鎖簧。
“放手。”簡子星立刻說。
仲辰一聲長嘆，“過河拆橋啊佩奇。”
“拆個鬼。”簡子星剜他一眼，“誰包養你了。”
“你啊。”仲辰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頓了頓又說道：“回教室吧，我太餓了，我得到桌上趴會。”
簡子星無語撇嘴，擡腳往教室走。
第一節 課是英語，溫柔可愛的羅姓女老師正往黑板上抄語法知識點，揮了揮手就讓他們進。
簡子星低氣壓悶頭回到座位上，從書桌堂裏随手抽出一個本，翻開就往上寫。抄了幾筆板書後又拉下幾道全部劃掉，然後筆尖刻進漿挺的紙張，狠狠地刻了一個生動的王八出來。
仲辰仿佛完全沒看見他的即興創作，驚喜道：“六個包子啊……吃得了嗎你？”
“包養你的。”簡子星低聲惡狠狠地說着，又在王八上寫了一個“李”字。
“我去，謝謝老板。”仲辰說着，渾不客氣地立刻掰開一個包子，“蘿蔔牛肉的呢，你也來一口。”
簡子星還沒來得及拒絕，半個包子就塞進了嘴裏。
包子皮軟乎乎的，裏面的餡微微有點燙，牛肉帶汁，還有蘿蔔的清香襯在裏頭。
一肚子即将噴發的惱火，差點被這當頭半個包子給塞回肚裏去。
“好吃吧？”仲辰還是那個悠閑的欠扁的語調。
簡子星停下筆看着他，半晌後，把嘴裏鼓鼓囊塞的包子嚼了。
仲辰眯眼笑笑，從他手裏拿過筆，給王八右前爪上畫上一塊手表。筆尖頓了頓，又在王八頭上架起一副眼鏡。
“你跟剛那人長得還挺像。”仲辰随手把筆一扔，一邊嘟囔一邊又掰開了一個包子。
這回是豬肉大蔥餡的，聞着比剛才那個更香。
簡子星微微眯起眼，“你再說。”
仲辰把半個包子塞嘴裏，另外半個反手遞到簡子星嘴邊，邊嚼邊說，“但你顯然沒能遺傳他身上這種王八氣質，你長歪了，歪成一只超兇的佩奇。”
“……”
簡子星看他一眼，把包子咬進嘴裏。
片刻後他把那張紙撕下來，随手揉成團，又從嘴邊拿下那半個包子，一口一口咬着吃了起來。
仲辰眯眼笑，“等會再分你兩次半個，剩下的都給我。”
簡子星冷漠地看着他。
“父子套嘛，我得吃你二倍。”仲辰臭不要臉地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 敲鍵盤的收拾好蒸屜，一回頭，皺眉：拽蛋！
拽蛋笑眯眯地捧着兩個包子：哈？
敲鍵盤的氣憤道：兩個包子你和閃蛋一蛋一個，怎麽都在你手裏！
閃蛋面無表情地站在拽蛋旁邊，盯着他。
拽蛋笑眯眯，揪下一小塊包子放到閃蛋嘴邊：啊——
啊你蛋蛋。閃蛋冷漠轉身。
拽蛋遺憾嘆氣，看來閃蛋放棄了包子，同窩蛋只好替他消化。
你就欺負人家吧！敲鍵盤的走過來戳了一下他的蛋殼。
拽蛋用口哨吹起一支歡快的小調。
能賴一頓算一頓。拽蛋說。等我有錢了，把包子店都給閃蛋買下來。
天天做夢！敲鍵盤的狠狠呸了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