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微暗的火

簡子星找到仲辰的時候,仲辰正蹲在便利店門口臺階上。埋頭抱膝,努力蜷縮,弱小無助又可憐。

簡子星二話沒說,先深吸一口氣以緩解迷惑。

“喂。”他走過去踢了踢原本屬于自己的那只鞋,“怎麽跑到西城區來了?今晚沒搶到錢嗎?燒烤吃那麽多還餓?沒錢為什麽敢來便利店吃東西?”

仲辰擡起頭,一臉難以置信,“你是十萬個為什麽嗎?”

“我是。而你是人類迷惑行為大賞。”簡子星面無表情地說着,走進便利店,隔着玻璃門指了一下外頭,“不好意思,我來把這個精神病贖回去。”

櫃臺後的小姑娘沉默了一會,“八塊五。”

簡子星亮出付款碼,在對方掃碼時忍不住多打量了人家一番。

身高不過一米六,體重估摸不過百,小女生一個。

也算合理吧,畢竟打架捆綁那一套總不能對一個小姑娘來。

簡子星嘆了口氣。

褲兜裏手機震動起來。

-拽:老板,您人呢?

“壞了。”簡子星皺眉,打字回複:抱歉,臨時有急事先走了。

-拽:。。。不能這麽玩我吧,一晚八十也不能不把人當人看。

-簡子星:實在抱歉,要不今天多給你二十,湊個整。

-拽:用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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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脾氣還挺大。”

簡子星把手機揣起來,走出便利店,仲辰剛好也收起手機,仰頭長嘆,“彈盡糧絕啊。”

“你媽怎麽不給你錢花?”簡子星問道。

“跟我較勁呢。”仲辰說,“英雄難過老媽關,別提了。”

也對。

“那回去吧。”簡子星說着就往馬路邊走。剛擡手要攔車,仲辰卻捉住了他的手肘。

“嗯?”他擡眸看過去。

“這兒離學校那麽遠,來都來了。”仲辰眨眨眼,“我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報答你今天請我吃燒烤。”

簡子星沉默,“你不是外地來複讀的嗎?”

仲辰:“外地人就不能玩?歧視外地人?”

“沒有那個意思。”簡子星擺擺手,“只是覺得你又窮又外地人。”

仲辰:“……”

老城區到了夜晚格外安靜,家家戶戶都在睡覺,路燈下映着兩道修長的影子。

走了一會後,簡子星頓住腳,扭頭看向居民樓中的一棟。

“瞅什麽呢?”仲辰跟着往那邊看。

簡子星頓了頓,選擇性地解釋道:“小時候在這邊住過。”

“真的啊?”對面的人眼睛一亮,忽然有些興奮,擡手畫着那一片樓區,“就這裏嗎?紅旗小區?”

“嗯。”簡子星點頭。

仲辰原地起跳,揚臂做個扣籃動作,又潇灑落地。

“那我要領你去的地方你說不定知道!”他興致勃勃地颠起來,像個開心的小孩,三兩步就鑽進了小區樓群。

簡子星不得不加快腳步跟着。

其實他對這個小區裏的一切都很熟悉,眼看着仲辰繞過他家那棟樓,往裏頭跑兩步,然後轉到一棟白天灰唧唧的老樓前面。

簡子星心裏忽然産生一種不好的預感。

——老樓最堵頭那單元的一樓是家店,窗戶用木頭釘死,不挂牌匾不賣貨,老爸從小就告訴他那裏面能吃人,進去混的都不是好東西。

“來啊佩奇。”仲辰停在吃人店門口,沖他揮了下手。

簡子星:“……拒絕。”

“拒絕什麽啊。”仲辰用腳勾開單元門,一聲口哨吹亮了樓道燈,“來吧,不黑。”

“再說一遍,我不怕黑。”簡子星面無表情地從他撐開門的間隙中走了過去。

店門也是木頭的,躲在通往二樓的樓梯下,門前還放了一張小木桌,擺着一盤瓜子皮和一個插滿“真知棒”的巨大棒棒糖底座。

仲辰手放在棒棒糖底座上,順時針一掰,木門竟然慢慢悠悠往旁邊滑開了。

“芝麻開門!”仲辰笑眯眯說。

簡子星有點驚訝。

雖然故弄玄虛,但真的有點神奇。他仔細看了看門拉開後露出的軌道,原來是通電的。

在邁入門檻的一瞬,亂七八糟的想法都沒了。

七八十平的居民房,除了主承重牆外全被打通,擺滿一張張小方木桌,坐得擠擠挨挨。

房子一頭是整面牆的酒櫃,擺的都是啤酒白酒。前面的地板擡起來一塊,像個小舞臺,上面還有吉他和架子鼓,但看灰塵至少倆月沒被用過。

這竟然是藏在老城區居民樓深處的酒吧,不賣洋酒,也沒調酒師,來光顧的都是附近住着的中年人,被養老養小折磨得不成人形,白天頂着麻木空洞的臉,晚上躲到這裏瘋狂喘息。

吵吵嚷嚷,聊的都是家長裏短。

“辰辰來啦,老長時間沒見你了。”老板說着反手抄起一瓶啤酒就砸過來,仲辰伸手接住,笑眯眯:“我帶同學來。”

“小孩子來什麽酒吧。”旁邊一大嬸回頭瞪了一眼。

簡子星懷疑自己在對角線另一頭看見了小時候的對門鄰居,連忙背轉過身,跟仲辰一起在挨着“舞臺”旁的一張小圓桌邊上坐下了。

仲辰用拇指頂開啤酒瓶蓋,又從旁邊酒櫃上拿了兩瓶下來,把起開的那瓶遞給他,“你的。”

“……”簡子星頓了頓,“在這喝酒不花錢嗎?”

“做夢呢?”仲辰看着他,“這哪裏寫着慈善酒吧嗎?”

簡子星聞言危險地眯起眼,“可你沒錢。”

“所以才帶你來消費。”仲辰樂得直抖,随手開了另一瓶啤酒,仰頭就灌。喉結上下游啊游,咕嘟咕嘟,嗓子眼裏仿佛裝了抽水機。

簡子星恨得牙癢癢,拿起自己那瓶也灌了一口。

屋裏人聲鼎沸,家長裏短、孩子老人、明星八卦,仿佛一個巨大的閑話萬花筒。

仲辰也不吭聲,笑眯眯地看着一屋子的人,把一瓶啤酒喝光後才笑道:“不白喝你的,給你表演個節目。”

“報菜名嗎。”簡子星不為所動。

仲辰卻挑挑眉,眉目間挑動出一抹少年氣,“看着!”

他說着手撐凳子長腿一翻跳了出去,兩步竄上舞臺,随手抄起那把吃灰的吉他。

“沒插電!”老板百忙之中回頭喊了句。

仲辰很熟練,撅着屁股在靠近牆角的線路附近捅咕了幾下,而後一掃弦,渾郁的電吉他音頓時響起,人群裏一通歡呼起勁,還有人鼓掌。

“喂喂。”仲辰把麥克風拉過來,腳尖又勾來一個落灰的高腳凳,一屁股坐上去,一腳踩着凳子秤,穿着簡子星鞋的另一只腳垂在地上。

“辰辰大帥哥決定要自彈自唱一首歌送給他親愛的同桌佩奇。”

有人朝這邊看過來,簡子星有點不好意思,背轉過身,只把臉對着臺上那家夥。

仲辰手裏是一把茶色的電吉他,雖然插着電,但卻散發着古董的韻味。

他随手撥了幾個和弦試音,搞好後又拉過麥克風在嘴邊,說道:“這是一首老套的歌,希望佩奇能夠天天開心,繼續橫、繼續翻下三白眼。”

簡子星還沒來得及應景地翻個白眼給他,吉他音忽地奏起,深沉而高亢,像晚上在燒烤店喝下的第一口白酒,摻着麻與烈。

“沒有什麽,能夠,阻擋——”

仲辰側着臉湊近麥克風,睫毛垂下來,邊彈邊唱,“你對自由的向往——天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無牽挂——”

“穿過幽暗的歲月——也曾感到彷徨——”

“當你低頭的瞬間——才發覺腳下的路——”

他唱起歌時,聲線裏的磁性完完全全爆發了出來,但又比原唱的沙啞多添一絲少年氣,像白酒裏摻着果汁,帶着若即若離的通透。

人群裏響起此起彼伏的叫好,簡子星卻沒吭聲,只是坐在昏暗中凝視着那個側臉出神。

不知為何,他腦海裏忽然浮現ICU病床前的小蟹,還有那天深夜的行政樓,仲辰蹲在盆栽旁一邊狼吞虎咽一邊眼眶通紅。

兩個沒有聯系的畫面忽然交纏,在腦海中循環往複。

“心中那自由的世界——如此的清澈高遠…”

“盛開着永不凋零——藍蓮花——”

簡子星輕輕拿起啤酒,把剩下的半瓶也一口氣地灌下去,深呼吸,繼續盯着臺上的人。

仲辰唱完幾個循環的段落,手上忽然停了下來。

電吉他的聲音消失得猝不及防,屋裏安靜了一瞬,他用掌心把麥攏近,說道:“下面這首還沒詞,彈着玩玩,送給不怕黑的佩奇。”

語落,他又重新按起了弦。這次是完全不同的旋律,沸騰的和弦不斷将氣氛向上推,在推到極致時又驟然松散下來,午後童謠,絮絮地撥動着旋律。

很仲辰,仿佛這支旋律也會像那個人一樣懶洋洋地得瑟。

簡子星聽得一愣一愣,覺得驚豔,卻又覺得有些微妙的熟悉。

想了半天,忽然想起行政樓“捉鬼”那次,漆黑走廊裏某人吹起的口哨。

“謝謝,謝謝大家,謝謝親愛的佩奇給辰辰大帥哥支持。”仲辰彈完吉他後非常不謙虛地轉圈鞠躬,然後颠着跳下來,又一屁股擠到簡子星身邊。

“好聽死了吧?”他挑挑眉看着簡子星,“哎,不用驚訝,不用誇我,我都聽慣了,真的。”

簡子星沒吭聲,看着他起開一瓶啤酒,卻伸手一把摁住瓶口,攏到自己面前後仰脖喝了一口。

“摳死你得了。”仲辰無奈,只好又去開下一瓶。

“你。”

簡子星一把拉過他手裏新的一瓶,黑眸凝視,冷靜地問,“你不是外地人,對嗎?”

仲辰與他安靜對視,片刻後忽然笑起來。

他伸手把簡子星搶走的酒又搶回去,拇指頂開瓶蓋,仰頭灌了一口,笑着眨眨眼,“你猜。”

“猜你是本地人,在這一片長大,因為一些原因搬去了D市,但死犟一定要回來。”簡子星語氣平靜,“你今年考了H市電業學院,明年要繼續保持,因為H市沒有其他學校。”

”哇哦。”仲辰手摩挲着酒瓶,“學霸之魂熊熊燃燒呢。”

簡子星頓了頓,又在桌子下輕輕踹了他原本那只鞋一腳。

“不幸被老媽經濟制裁了。”他撇撇嘴,“原本也是個大少爺呢。”

仲辰邊聽邊笑,随手彈起一個瓶蓋,看它在空中旋轉幾次後伸手啪地一聲扣在桌上。

“全中。”仲辰說。

作者有話要說: 深夜

敲鍵盤的左右翻了幾個身,終于忍不住一把掀開被子坐起來

光着腳跑到蛋窩外,咣咣擂門

大半夜!別唱了!敲鍵盤的吼道。

蛋窩裏的音樂聲停了。

片刻後門從裏面拉開,兩顆蛋一前一後走了出來。

閃蛋手拿冰箱裏偷來的啤酒,拽蛋一手音箱一手爆米花。

這裏是蛋窩深夜電臺。閃蛋平靜說着,喝了一口偷來的敲鍵盤的啤酒。

敲鍵盤的:……

拽蛋忘我地晃起頭,一邊B-Box一邊撒了滿地爆米花:快來加入我們!動詞!打次!動詞!打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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