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星星的光
日光透過樹影斑斑駁駁地撒在人行道上。
仲辰看着十幾米外繞着籬笆院和電線杆兩個點來回走的簡子星。
“哎。”他晃蕩過去，用胳膊碰了碰簡子星。
簡子星貓着腰，手捋着水泥磚往上摸，“嗯？”
“你們學習好的都這麽狂嗎。”仲辰嘆氣，“把攝像頭安在交警隊圍牆上？”
“我沒辦法啊。”簡子星無奈，擡頭看着他，“你之前沒跟我說事發路口是在交警隊門口啊，那我能怎麽辦啊？”
身後五十米門崗裏值班的忽然出來了，隔着伸縮門從外賣騎手手中接過包子豆漿，然後往這邊看過來。
仲辰立刻把書包往地上一掄，“我要打車！”
簡子星當即樂出了聲，貓腰撿仲辰的書包，肩膀瘋狂抖，笑聲直接傳到了大門口。
值班警察有些迷茫。
“哎。”簡子星樂完了，咳嗽兩聲，把書包遞給仲辰，“晨練就是這樣啊，你累了咱就在這歇會，歇五分鐘再走。”
仲辰沉着臉，一屁股坐在圍牆外側的水泥沿上，呼呼喘氣。
值班警察拎着早餐回去了。
簡子星也坐過來，倆人挨在一起，等那人不見了，簡子星才終于又忍不住樂起來。
黑眸黑發黑帽檐，都在清晨的日光下閃着光。
“你真絕了。”簡子星抹了抹眼角，“戲路很寬啊辰辰大帥哥，說來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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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仲辰哼了聲，靠着身後全是土的圍牆，“你快點吧，我這幫你擋着呢。”
“行。”
簡子星把仲辰腿上的癟書包拽到自己腿上，拉開拉鏈，從裏面掏出一個黑色的小東西，像魔方上的一個小像素塊那麽大，正面是深色的凸面鏡，仔細看能看見裏面的針孔。
“你做的這玩意得用電吧？”仲辰問。
“電池加太陽能。”簡子星說，“但連網耗電，這個太陽能板太小了，充不抵用，只能減速耗空的過程。差不多隔天就得來換一塊電池。”
“那已經很好了。”仲辰嘆口氣。
簡子星拿小手帕擦幹淨一塊水泥磚，揭開膠紙，啪地把攝像頭按上去，又順手理一理院牆上垂下來的藤蔓，把攝像頭遮住。
網是蹭旁邊奶茶店的，一個月五十的人民幣交易，雙方都很滿意。
他又伸手弄了弄蓋在攝像頭上的小葉子，确保沒有遮住針孔。
“辰哥。”簡子星擡眸看着仲辰，在他腿上按了兩下，“以我的推斷，你爸這種需要躲人眼目的，不太會瞎溜達，所以出沒過的地方應該就是日常活動範圍，大概率還會出現。”
仲辰看着他，整個人都仿佛靜止住，陽光晃着眼也不躲。
簡子星嘆氣，“但是我們不要抱着什麽希望，行不，就觀察兩禮拜，如果兩禮拜都沒見影，我們就再想別的辦法。”
“行。”仲辰立刻說。喉結隔着一層薄薄的皮膚上下游了游，過一會他徐徐深呼吸，從屁兜裏掏出一個和簡子星頭上長得差不多的黑色棒球帽，罩在了頭上。
“別擔心我，這個找人思路對我比較友好。就算找不到也說明不了什麽，沒什麽可怕的。”他站起來，學着簡子星的冷漠樣撇撇嘴，“走吧佩奇，打比賽去。”
簡子星勾起唇角，“先去奶茶店拿我的拉杆箱。”
從奶茶店出來，兩人手上都多了一杯飲料。
仲辰手裏的是草莓味奶茶，簡子星就只是一杯普通的紅茶。
“多難喝啊。”仲辰在帽檐下笑，“哪有人去奶茶店買普通的小破茶啊。”
“奶茶恐懼症。”簡子星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感覺裏面有肥胖激素。”
仲辰一邊喝一邊哼笑。
“你這裏頭全都是色素。”簡子星忍不住嫌棄，“都說了肯定不是草莓做的。”
“沒辦法啊，誰讓它起了一個可愛的名字。”仲辰嘆氣，“而且我一直都喜歡草莓味的東西啊。”
這家奶茶店有點智障兮兮的，每一杯茶上都貼着标語。
簡子星的是“我才不要天天苦着臉。”
仲辰的是“對你的愛像小草莓那麽甜。”
簡子星矜矜鼻子，又說，“車程兩個多小時啊，等會給你我總結的化學方程式表，你在車上背。”
“不要。”仲辰拒絕得幹脆利索。
簡子星冷眼，“不要就別跟我去比賽。”
“……”
仲辰暴風吸入一連串珍珠，嚼了一會又說，“那些方程式我都會，真的，我背的比你還溜呢。”
“接着吹。”簡子星仿佛一個沒有感情的催學機器人，“你也就會背背蒸羊羔蒸鹿尾了。”
“蒸！”仲辰把奶茶喝到底，随手往垃圾桶裏一投，中了，笑眯眯說，“水份蒸發成水蒸氣，這是一個物理過程。”
簡子星簡直沒眼看某人“誇我誇我”的眼神，恹恹地別過臉去，“那是初中知識，高考不考。”
客運站離這個路口不遠，坐公交車六站，到地方時距離發車還有半個多小時。
兩人檢票先上車，簡子星坐在裏頭，仲辰坐外頭，被迫在腿上攤開一大張手抄紙，鋪開後對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方程式目瞪口呆。
“你什麽時候抄的？”他瞪着簡子星。
“晚自習，你睡覺的時候。”簡子星平靜答。
“我了個……去……”仲辰不信邪地把紙翻過來看，背面竟然還有，一眼掃過去至少兩百多個方程式。
簡子星大概率是把他當成了智障，一個氯氣反應把鈉銅鐵氫磷全寫了一遍，每一個化學元素竟然還他媽标注了中文。
2na（鈉） cl2（氯氣分子），箭頭（點燃），2nacl（氯化鈉）
仲辰舉着那張紙問，“你是不是覺得我不知道na是鈉，cl是氯？”
簡子星頓了頓，不确定道：“你……知道嗎？”
仲辰的臉上逐漸失去了人生信仰。
“我高考化學也二十多分呢。”他誠懇說，“前兩天模拟考那麽難，我考了三十多。”
“你背不背？”簡子星不為所動。
“……”
對峙五秒後，仲辰忿忿地在空中扇了扇那張紙，把頭歪到另一側開始面無表情地背了起來。
他開始認真思考如果向簡子星交個底會怎麽樣。
不怎麽樣，大概會從被苦口婆心勸說學習變成被苦口婆心勸說好好考試。
都一樣。
上車的人陸陸續續多起來，簡子星掏出手機看之前俱樂部老板傳給他的視頻，裏面有今天對陣機器人之前的賽場記錄。
簡子星看了一會後就無聊地關掉。那些人做出來的東西沒上場就已經等同于老弱病殘了，如果小蟹有生命，看到對手後大概會無聊得坐地摳腳。
大巴車發動，簡子星朝着窗戶那側歪着，點開網頁，搜索——“高考模拟化學二十分是什麽水平。”
竟然還真有一個這麽問的，而且那人對自己的描述是“一二十分”。
簡子星簡直驚了，忍不住扭頭看了眼某人倔強的後腦勺，忽然覺得自己真的有點過于看不起仲辰了。
只有一個人回答，那人說，“直接說化學基本不會就完了，速成吧，但最後主要還是看人品以及高考你旁邊坐着的人什麽水平。”
簡子星無語。
他猶豫之下，披着前兩天的小馬甲回到老學校附中貼吧，開了一帖。
【理讨】高考二三十分的人處于什麽水平？該如何提高？
等兩分鐘一刷新，有人回複。
“電療。”
什麽亂七八糟的。
簡子星心煩地關掉手機，一回頭，仲辰已經睡着了。
不僅睡着，還把那張方程式小寶貝似地摟在懷裏，摟得皺皺巴巴的。
簡子星嘆氣。
特別想在仲辰腦袋上打洞插個漏鬥，然後把知識哐哐哐成噸地往裏倒。
睡着的辰辰大帥哥仰着腦袋，睫毛垂在眼睑下，日光在鼻梁上投下一道光亮的影子。
不得不承認，是挺好看的。
簡子星認真地盯着他看了一會，不知不覺地也靠在了車後座上，眼睛睜睜合合，在客車的晃悠中悄無聲息地睡去了。
……
兩人都是被下車的嘈雜吵醒的。
仲辰先醒，意識回籠的一瞬間就感到自己肩膀上壓了個沉甸甸的東西，身形不由得一僵。
簡子星迷蒙着眼坐直，扭頭看了看周圍，“到地方了？”
“啊。”仲辰說，“你睡我身上了知道嗎。”
“是嗎？”簡子星皺眉，“不會，我睡覺很老實。”
“嘿，還不承認。”仲辰使勁扥着自己的袖子往肩膀上瞅，試圖找到點口水印什麽的。
“下車了。”簡子星在他身上拍了一下，“趕緊的。”
大客車的行李箱在肚子兩邊，掀開側蓋才能拿出來。仲辰鑽進去找簡子星的箱子，簡子星站在旁邊等，擡手揉了揉臉。
右半邊比左半邊燙，而且明顯發麻，是睡覺的時候壓着了。
右邊就只有仲辰。少年的肩膀看着寬，但壓着睡特別硌臉，不得勁。
仲辰拎着小蟹的箱子出來，撇嘴道：“你剛才就是睡我身上了。”
“扯淡。”簡子星面無表情說，“編，接着編。”
仲辰簡直被氣完了，箱子一推，“自己拿。”
簡子星一邊樂一邊伸手，手還沒碰到扶手，又被仲辰一把拽走。
轱辘在地上歡快地轉圈圈，從靠近簡子星那側被拉到另一側，仲辰冷着臉說，“就不給你。”
“你幼稚死了。”簡子星邊樂邊咳嗽。
仲辰冷笑，“嗆風了吧，該。”
簡子星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跟仲辰一路走一路都在樂。
樂到高昂和徐明柏給他發了好幾條消息，手機在屁兜裏一直震都沒察覺，到場館外頭了掏手機看表才發現。
“幾點開始啊？”仲辰瞅着他，“你回消息呢啊？”
“嗯。”簡子星說，“高昂和明柏問我到哪了。”
仲辰哦了一聲，眯着眼把四周打量一遍。
以為會是科技館之類的地方，但其實不是，更像一廢棄倉庫。明明是正規科技類比賽，卻充滿“地下”意味，鐵灰色建築不規則地抹着大白，牆體有塗鴉，畫着各種掃地機器人。
“看來這就是百聞不如一見的掃地機器人選秀比賽啊。”仲辰吹着口哨摸了摸拉杆箱，“哎，阿蟹，這裏邊你是不是最美的？”
簡子星啧了一聲，拉過箱子，“別禍害我的機器人。那什麽，你拿着這個票從正門進去按照票號坐，我得抓緊去後臺，要簽協議什麽的，馬上開始。”
“哎！”仲辰看着拉過箱子就走的人，在後面吼，“不先吃個飯嗎？！下午了！”
“比完賽請你火鍋！”簡子星背對着他帥氣地揮揮手。
“嘁。”仲辰也舉手沖某人後腦勺揮了揮。
這會倉門那裏擠着一堆人，男男女女都有。
仲辰進去前特意觀察了一下，這裏人還挺亂——呆滞的四眼學生弟，有。超短褲小吊帶太妹，有。梳小辮的疑似殺馬特搖滾男歌手，有。最牛逼的是一個目測四十多歲的大叔，看啤酒肚至少兩百來斤，也捧着爆米花激情地站在門口和人讨論。
他們都在說着“絞殺者”、“暗夜騎士”……總之就是一串殺馬特的名字。
仲辰站在門口檢票，忍不住替簡子星和小蟹嘆了口氣。
人家的名字聽起來都很牛逼啊，就小蟹聽起來跟玩似的。
而且聽了好幾個名，就是沒聽見小蟹，看來沒什麽人氣啊。
“哎哎哎。”保安檢完他的票又伸手趕外頭那幾個，“沒票的回去啊，一分鐘開始了，別在這聚衆。”
原來沒票。
仲辰撇撇嘴。沒票說個屁啊，看過比賽嗎，看過蟹哥嗎！
“你進不進啊？”保安又來盯他，“快着點兒，裏頭都關燈了，要開始了。”
“知道了。”仲辰懶洋洋地抻了抻胳膊，推開輕飄飄掩着的門走了進去。
倉庫中間是通到天花板的玻璃箱，四周圍欄，圍欄上有若幹階看臺，有點像地下拳場，只不過多了玻璃罩子和無人機。
仲辰走到自己座位上眯眼看了看那玻璃箱，估計是傳說中的航空級，能承受得住掃地機器人攜帶一億焦耳動能哐叽一聲砸上來那種。
他在自己座位上坐下，左右兩邊一男一女，臉蛋上都貼着紋身貼，上面畫着鮮紅的大閘蟹。
仲辰愣了兩秒，忽然有一種微妙的預感。
全場倏然寂靜。
最昏暗的看臺燈也被關閉，玻璃箱中心高亮，主持人報幕的聲音響起。
“各位！下！午！好！”
嗵！嗵！
兩道光在賽箱左右自空中垂直打下，藍光裏站着一個眼鏡男，紅光裏則是戴黑色棒球帽的簡子星。
看臺高處離場地中心很遠，只能看見簡子星帥氣利落的側身。但無人機很快推進給了他一個特寫鏡頭，于是高清無碼的簡子星側臉就出現在了大屏幕上。
黑眸比往日更冷漠，目光似乎透過賽箱注視着對手的機器人，只一個微微嘴角下拉的側臉就彰顯足了輕視。
仲辰忽然感覺身上起了一層顫栗的雞皮疙瘩。
全場暴起的歡呼聲忽然充斥全世界。
至少七八成的人瘋狂地站起來，包括他左右兩邊。
吶喊聲撞鐘一般沉郁而仿佛永無休止——
“小！蟹！”
“小！蟹！”
“小！蟹！”
旁邊的女孩舉起雙手，“媽媽愛你——！！！”
“啊！！！！”
仲辰耳朵差點沒聾。
幹，合着是認識了一明星。
他罵咧了兩句，聲音被淹沒一點都聽不清，于是他把書包往地上一摔，蹭地一下踩到凳子上。
“小蟹！”仲辰一聲喊，聲音蓋過前後幾排的人。
簡子星忽然朝這邊回過頭來，目光穿過衆人，又上揚，和站在高處的仲辰對視。
仲辰勾起嘴角，使勁揮了揮手，“佩奇！！同桌也愛你——！辰辰大帥哥愛你——！爸爸愛你！！愛你！！！”
簡子星嘴角一哆嗦。
“差不多了吧？”工作人員在旁邊問。
簡子星收回眼神，垂眸嗯了一聲。
“開始吧。”他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