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喻霁背着大提琴進了門,一樓起居室中空空蕩蕩,靠海一面的落地窗窗簾開着,門窗緊閉,房裏所有的物體都靜置着,一點活氣都沒有。他握在手裏的手機又震了一下,他擡手看了一眼,另一只手便一松,裝着母親遺物和假發的包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這麽失魂落魄,”溫常世的聲音從身後樓梯上傳來,“相親失敗了吧。”
喻霁轉過頭,冷冰冰地看了溫常世一眼,說:“滾。”
溫常世拄着拐杖從樓梯上下來。拐杖是張韞之昨天給他拿來的,說方便行走。
可能是喻霁的狀态的确很差,溫常世沒繼續跟喻霁擡杠,他打量着喻霁,問喻霁:“大提琴?你的?”
喻霁“嗯”了一聲,他看着手機屏幕,是他爸發給他的語音信息,他放在耳邊聽了,邵英祿說岑姨在收拾家的時候,找到了他和喻霁母親結婚時的DVD視頻,問喻霁想不想看。
喻霁不知要怎麽回,便呆呆站着。
他還在想,溫常世又說:“拉一曲聽一聽。”
溫常世幫喻霁提起了掉在地上的袋子,一瘸一拐地拎着走到架子邊放着,然後坐到了沙發上,還翹起腿,一副理所當然在等待喻霁演奏的樣子。
喻霁過了些神,問溫常世:“你腳不好為什麽還翹起來?”
說完喻霁等了一會兒,溫常世沒動,喻霁便走過去,推了一下溫常世的右邊膝蓋,讓他雙腳碰着地,問他:“還想不想好了?”
溫常世被喻霁碰了一下,微微皺了皺眉頭,但喻霁退開了些,他就沒說什麽。只是又指了指喻霁大提琴,意思是想聽。
喻霁把琴盒拿下來,手扶着,問溫常世:“你聽得懂嗎?”
“你不妨試試。”溫常世說。
喻霁不想回複邵英祿給他發的信息,溫常世态度也不是太差,喻霁便去拖了一把椅子過來,又拿出了琴,試了幾個音。
大提琴和小提琴不大相似,大提琴沉悶一些,高音也未必能有多輕松愉快,沒有他人協奏,更顯的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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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霁拉了一首天鵝,再拉一首D大調無詞,兩首都不長,他一擡眼,溫常世已經睡着了。
天色暗了,窗下的感應燈亮起來了,喻霁看着靠着沙發背閉着眼睛一動也不動的溫常世,傻看了幾秒,便很平靜地把琴弓收起來了。他本來也沒指望溫常世能認真聽。
皮質琴盒上有一塊小小的刺繡标牌,是喻幼怡給他繡的。
喻幼怡是很浪漫主義的人,她拍攝婚禮視頻,親手修兒子姓名标牌的時候,應當不會去想,自己和家人以後會不會過得好。
喻霁半蹲着,把琴放進盒子,扣上一個金屬扣,按扣碰在一起,輕輕一響,溫常世又醒了。他目光銳利地掃過來,看見喻霁的動作,愣了愣,問喻霁:“好了?”
“怕吵醒你,”喻霁冷淡地對溫常世說,“就收起來了。”
溫常世的表情很鮮有地帶着些心虛,他對喻霁說:“還行。”
喻霁本來覺得自己沒生氣,聽完溫常世的評價反而不悅,他問溫常世:“行在哪裏?讓你做了個好夢?”
“要睡就上樓去睡,”喻霁看溫常世要說話,馬上打斷了他,“免得又開始生病。”
溫常世站了起來,向喻霁跨過來,喻霁抓着還沒完全合上的琴盒,仰頭警惕地看着溫常世,問他:“幹嘛?”
“喻霁……”溫常世也半蹲在喻霁面前,眼睛垂着,看着喻霁的嘴唇,問他,“你化妝了?”
喻霁臉噌地紅了,他低下頭,聲音有點大地說:“沒。”
“化了吧。”溫常世确信地說。
“沒有!”喻霁迅速把琴盒全都扣好了,想站起來,胳膊被溫常世一扯,腳沒站穩,直接跪地上了。
溫常世帶着手套的手捏住了喻霁的下巴,強迫他擡頭,喻霁擡手去推溫常世的手臂,溫常世卻紋絲不動,反而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喻霁的手腕,讓喻霁施不出力。
“操,你放開。”喻霁驚怒地瞪着溫常世,兩人的氣力差距太過懸殊,溫常世還沒怎麽使勁,就把喻霁按得很牢。
喻霁罵溫常世,溫常世都沒還口,他扯了張白色紙巾,蹭了蹭喻霁的嘴唇,紙巾上沾了很淺的一點紅色。
“這叫沒化?”溫常世放開了喻霁,對他揚了揚指巾。
溫常世的目光中帶着懷疑和審視,他問喻霁:“你下午在哪裏?”
喻霁抓着琴站起來,後退了一步,想回上樓,卻被一把拉了回去。
“你下午在哪裏?”溫常世拽着喻霁的胳膊往沙發邊拉,“你到底是什麽身份?”
他把喻霁按在沙發上,把喻霁腰上的皮帶抽出來,捆住了喻霁的手。
溫常世重要的事全忘光了,結卻打得一等一的牢,喻霁覺得自己手腕都快被皮帶給勒斷了。
“你是不是有病,我什麽身份關你什麽事?”喻霁曲起腿想踢溫常世,溫常世後退了一步,看了喻霁幾秒,轉身走回了放着喻霁的包的架子邊上。
他回頭看喻霁一眼,把喻霁的包拉開來,低頭扯着包,擺弄着裏面的東西。
“假發。”溫常世嗤笑了一聲,把手裏的黑發丢在地上。
“這是什麽?”溫常世将喻幼怡那件紅色的綢裙子整條拉了出來,抓着往沙發的方向走,裙子很長,曳在地上,一擺一擺的,像淌在淺灰色地板上的血。
他走到喻霁身邊,把裙子蒙在了喻霁臉上。
“我再問一次,你下午在哪裏?”
喻霁眼前血紅一片,心跳得很沉,太陽穴突突跳着,聽溫常世低得十足冷漠的聲音,心裏很空,很燥,又很難受。
喻霁的手機又震了一下,溫常世替他拿出來了,又替他解了鎖,告訴他:“邵英祿給你發了一段視頻。邵英祿是誰?”
“我爸,”喻霁氣急,“你他媽別亂碰我手機!”
“你下午穿女裝去找你爸?”溫常世聲音裏帶着無情的嘲諷,“口味這麽重?不會是限制級視頻吧?”
“我操你媽。”喻霁聽不下去了,又擡腳想去踹他,腳踝給溫常世抓住了,就像一個月前他撿到溫常世時一樣。
“你操誰呢,”溫常世離遠了些,舉起手機,說,“不說是嗎,我替你放。”
他把蒙着喻霁的臉的裙子揭開了,按了播放視頻。
喻霁手機屏幕暗了一下,畫面和背景音一齊出來了。
有人聲在唱贊美歌,唱“今日聚集大家歡喜,照主旨意恭行婚禮”,而鏡頭起先是定格的。
很高的頂,有彩繪圖案的窗,應該是宜市年份最久的那間教堂,就在黎山山腳下。
慢慢地,鏡頭往下移動,一對新人在牧師身前相對而站。
是喻幼怡和邵英祿。
喻霁對喻幼怡的印象不深了,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動态的他的母親。
喻幼怡無疑是美的。
她穿着蓬松的雪白婚紗,頭戴長白紗,側面的線條很精致柔和,很有一些羞澀,雙手交握着,不斷地擡頭去看邵英祿。她看上去這麽輕盈而快樂,眼裏甚至含着淚,好像把一輩子的熱情和愛都用在了這場婚禮上的這位新郎身上。
視頻不完整,這已經是婚禮的後半程,新娘新郎互相宣告過誓約,到了新娘父親致辭的時刻。
喻霁的外公當時還很挺拔,是一個風度翩翩的中年男子,他走到喻幼怡身邊,接過話筒說話。
他說我的女兒喻幼怡,今天要結婚了。
“在我成功的時候,是喻幼怡陪在我的身邊;在我最失落的時候,也是喻幼怡陪在我的身邊。
“她的第一步,是我扶着邁的,她第一次摔跤,是我抱起來的,她第一次去游樂場,坐在我的肩膀上。
“父母陪不了孩子走完一輩子,小孩長大了,有了愛人,愛人就會從父母手中接過她的手,和她繼續往下走。
“今天,我把女兒的手交到邵英祿手裏。希望你能夠照顧她,不要讓她傷心,讓她每天都笑,兩個人不要吵架,攜手平平安安走完人生。”
邵英祿牽着喻幼怡的手,接過了話筒,微笑着對喻先生承諾:“我會的。一定讓她每天都開心。”
鏡頭掃到喻幼怡的臉上,喻霁看到他二十多歲時候的母親笑了。
她的笑容在說,她毫無保留、全然相信,邵英祿會給她幸福。
視頻到此就結束了,溫常世也發現自己想錯了。他頓了頓,把喻霁的手機放在桌上,解開了喻霁的手。
喻霁仰躺在沙發上,神色還有些呆怔,他沒坐起來,只用手遮住了臉。
他的襯衣角在與溫常世肢體沖突時翻了起來,他手不從臉上放下來,自然也不能把衣服拉好,纖薄的小腹随着呼吸頻率,微微上下動着。
他的手臂好像也在顫抖着,但他什麽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溫常世站在一旁看了一會兒,才想明白,喻霁是哭了。
不論在哪種狀态,溫常世都是無情的,一切不涉及到他利益的事,他都不關心。
只唯獨現在這刻,第一次有少許熱意從虛無之地翻湧而來,熱的血液從心室出發,流經四肢,沖到指尖,化作一股攥着他的指尖的力,想到他擡起手做點什麽,最好是适用于所有人類的安撫姿勢。
那樣的話,被他惹哭的人就能馬上停下來,別哭了。